快步奔来的佩剑衙役分成两队，迅速将振臂高呼的贫生们包围。
一声马鸣，正前方几个衙役弯腰退开，为驱马而来的巡抚让出位置。
“你等何故在此聚众闹事？！”
喧闹声立即停止，众贫生皆跪地叩首，“拜见巡抚大人！”
马上之人乌纱束发，锦鸡红袍加身，荷花墨带环腰，单手勒马，威风凛凛。
但此人面无表情，深邃有神的眸中却是冷漠，黯淡得像是洒了一层灰。
如果她未启齿出声，还当真如同活死人一般。
女巡抚？
江寄雪眸光闪过一丝惊讶。
但此人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无精打采，一副不想上班的样子。
难道这就是00后整顿职场？
楼岑迅速捂脸转身回避，“姜姐姐怎么来了啊？！”
江寄雪疑惑，“你认识？”
“岂止认识，姜以浔她爹和我爹是熟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
楼岑长舒一口气，嘴角下扯，开始讲述那段不堪的过往，语气中充满了悲愤。
“她性子很是顽劣，从小就喜欢捉弄于我，亏着有慕大哥在身旁保护我，不然雪雪就见不到小爷这副活蹦乱跳的模样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眉毛高挑，唇角也随之上扬。
“不过前些年她好像良心发现，突然转了性子，变得安静乖巧，还一声不吭考中了进士，氛皇帝哥哥之命，任巡抚一职。”
楼岑拍腿，“原来她是到平城任职了啊，难怪两三年在京城看不到她的身影。”
忽然性格转变？
人不可能在没有外界冲击的条件下就骤然做出改变。
这其中绝对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可知为何？”江寄雪追问道。
楼岑满是自信地回答，“她定是深知自己泼辣蛮横，无人敢娶，才强行变为成熟稳重的官女。”
一阵无语来袭，江寄雪一个白眼翻了过去。
她忍不住开口怼去，“泼辣蛮横怎么了？”
“什么无人敢娶，不就是你们这帮男人胆子小吗？真是什么脏水都往女人身上泼。”
“雪雪，你别生气，小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楼岑连忙解释，“我绝没有半分羞辱姜姐姐的意思。”
算了，楼岑心性单纯，说话不经头脑思考，不必与他过多计较。
江寄雪轻叹一声，“知道了。”
“禀大人，我等指控乡试存在黑幕！”
那位扯榜的少年挺起腰来，抬头对上姜以浔，目光十分坚毅。
姜以浔沉寂的面庞有了一分生色，“哦？可有证据？”
“这张榜单便是死证！”
少年猛地撑开黄榜，高举过首，不断跪步向前。
他言语愤慨，“国子监混学的纨绔子弟在榜上者比比皆是，而我等柴门苦读多年的贤能学子却只一二。”
“如若没有阅卷从中作梗，又岂会是此等结果？！”
姜以浔瞟向身旁衙役，眼神示意对方将少年手中的榜单呈上。
少年再次叩首，“还请大人彻查此事，还我等贫生一个公道，还世道一个公正！”
身后的人群激动附和，“请大人明鉴！”
单手接过榜单，扫视一眼，姜以浔陡然大笑，眼中的阴霾化作霹雳，讽刺着马下俯首的人们。
“就凭这个指控权贵？”
“你等天真痴傻之人要真过了乡试，那才是科举黑幕。”
少年怒发冲冠，愤然起身，震愤到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她，“你？！”
姜以浔置若罔闻，“世道公不公正关我屁事？！”
“至于这榜，到底是不是权贵勾结的死证，我是不知。”
她驱马靠近怒指着自己的少年，在他面前随意摇晃着这张褶皱的黄榜。
“但它定是你等贱民撕毁官文寻衅滋事的铁证。”
少年被她轻蔑的言语激怒，猛地跳起，伸手强夺在空中恣意摇摆的榜单。
姜以浔迅速反应过来，侧身撑马，一脚踢上他的腹部，对方整个人躺落在地，滑行出数米远。
“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
黄榜被撕成碎片，随着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在空中飘散。
落到蓬头白发之上，跌进粗布麻吕之中，遮掩住不甘与无力的泪水，却无法弥补破碎绝望的心脏，无法解冻寒气刺骨的血液。
最终它们落于地面，去承载无数沉重的脚印，血泪为它们抹去面容，黑泥将其吞噬，完成了肮脏的洗礼。
这女巡抚是个黑白不分的奸佞？！
江寄雪在她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知是可怜谁，她下意识消减了对姜以浔的警惕，或者说，她打心底里相信对方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而现实狠狠地扇醒了她。
毕竟姜以浔的父亲与楼相交好，难保她不是楼相那边的人。
她直觉总有个人在背后操控这一连串的事情，而这个人很大可能就是楼相。
目前出现的人和事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出意外，楼相应该就是这个游戏的反派。
但任何一个游戏的开发，设计者首先考虑的就是玩家体验感。
尤其是这种励志科考游戏，基本上不会有反派，更不可能让她科考失利。
因为这类游戏的套路就是主角付出努力，勇闯层层关卡，系统通过让主角不断取得成功，拉爆玩家的爽度。
而现在反派开始逐渐露出爪牙。
并且她脚踝上的伤口至今没有愈合，说明主角愈合功能已经失效。
如果脚腕上没有绑白纱，她都没有发现自己受伤了。
回想也就只有被夺走初吻的那天，她中暑晕倒在树边，被杂乱的枯枝刮伤了脚踝。
再次醒来，脚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上了纱布。
一切事情都连贯了起来，打通了她之前所有的疑惑。
到此为止，通过反派觉醒、NPC脱离主线任务、主角保护消失，江寄雪基本可以确定游戏系统已经失控了。
所以她所处的世界真的发生了扭曲，世界B完全将原本的世界A覆盖了。
但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很是莫名其妙。
肯定有一个楔子引发了这些事情。
“姜以浔怎么能这样武断？！”
“不行，小爷要去阻止她！”
楼岑愤然转身，不再躲掩，双拳紧攥，准备冲上前去。
“阿岑，你冷静一点。”
慕清衍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摁在原地。
“慕清衍！你放开我！你告诉我，眼睁睁看着那么无辜之人被抓，要怎么冷静？！ ”
楼岑怒戳对方胸膛，“难道要像你一样冷血无情？！什么时候都冷眼旁观，漠视他人的生死！”
慕清衍的脸色瞬间阴沉，但抓着他的手没有放松分毫，只是低着头任由对方把怒气撒到自己身上。
指责与吵闹声不绝于耳，江寄雪不禁皱眉，她被楼岑吵的无法集中精力思考。
当下敌暗我明，摸清局势之前绝不能轻易暴露，必须先把楼岑安抚下来。
还是先让这小少爷明些事理吧。
她语气尖锐，“你打算怎么救他们？说你是宰相之子，以权相压？”
“即使你能救下他们，他们要是知道你是纨绔子弟并且用权救之，你觉得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还是横眉怒对呢？”
“再加之你父亲和姜以浔父亲的关系，如果你们两个人撕破脸，那他们又该如何？”
江寄雪接连三问，每一问都让楼岑招架不住。
他的肩膀耷拉下来，眼眶染上绯红，喉咙咕哝着一言也发不出来。
见他这副失落模样，江寄雪心软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先回学馆吧。”
楼岑点头，低头跟上前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不对——
怎么少了个人？
沈闻笙哪去了？
四下张望，皆没有此人的身影，她才发现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沈闻笙不见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闻笙？！
眸中闪过一道清明，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游戏系统会失衡了。
就是这个沈闻笙导致的啊！
更准确来说，是先皇。
谁让他重生魂穿到这个叫沈闻笙的戏子身上的啊，害得她主线任务全被打乱……
要不是这个老男人，她现在就应该是举人了，说不定还能踩个狗屎运，成了解元，光宗耀祖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重生回来到底要干什么啊？
死不瞑目？
报复楼相？
江寄雪全然不知自己的思路已经跑偏到十万八千里了。
她忽略了游戏运行的关键——
系统的内优化原理。
一个游戏的系统不会因为内在角色而产生异变，一旦内部出现运行错误，都会被系统自动修正。
能扭曲系统的只有外部入侵。
一系列猜测在脑中盘旋，形成重重围墙，封锁住前行的道路，将她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美人啊，猜到笙儿是谁了吗？”
沈闻笙那张妖孽的脸突然浮现在墙面，眼尾那抹朱砂化作鲜血，拉扯出整张白面。
红唇撕裂出癫狂的笑容，“美人，可知笙儿是怎么来到此处的吗？”
“笙儿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美人知道——”
“闭嘴！”江寄雪一拳抡到墙上，“问问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鼻子被击碎，面部破裂，脂粉脱落，汇成无数泥流，翻滚而来，将她淹没其中。
沈闻笙邪魅的笑声环绕耳畔。
骤然，一股温暖触上肩膀，将她从窒息与崩溃中拉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