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萧月住过来已经三日,除了每天晚上腹痛难忍,身体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她敏锐的察觉到,每晚腹痛的时间在越变越长,痛感也越来越强烈,昨晚她几乎没有一刻是睡着的。

    一直到今早天亮,她才眯上了小会儿。

    七天,上次杜若提到了七天。难道这个药会足足疼上七天?

    萧月醒了不多会儿,便有人送来热水和干净衣服让她沐浴。不得不说,秦执洁癖真的很严重,连他身边的人,每天的衣服上都不能有一丝灰尘。

    不过萧月半夜疼得一直冒冷汗,每天早上泡个热水澡,身体倒是舒服多了。

    换好衣服,又用了早膳,萧月立刻去了药房大厅。

    秦执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他身着一件银蓝撒花长衣,腰系一根串珠垂飘带式蓝黑腰带,头顶一转儿的头发用串珠金链结成了一束,还编了几个小辫,额发随着他行走飘动。耳饰也长长的,应该是挂在耳上,一条长长的细链上穿着一个铜钱和铃铛。越走近,还能听见‘叮叮当当’珠链撞击和铃响的声音。

    他走近后,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月,说:“看来你的精神还很足嘛,也不枉我花了双倍的价钱。”

    萧月没回答,只是温顺地点点头。她当然精神头很足,她以前在千机阁训练的时候,那可比这个难多了。虽然每次受伤了,影娘都会仔细给她上药包扎,但也不耽误影娘训练的时候下狠手,而且一同训练的姐妹也不会让着她。

    这点痛对萧月来说不算什么。

    诊脉之后,秦执破天荒地没再详细追问萧月腹部哪里痛,而是问她有没有做梦。

    做梦?这么关心她吗?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像没有,昨晚太疼了,我一点也没睡着。”

    秦执若有所思,又问:“我的意思是可能你觉得你在做梦,但是你没有,只是幻觉。”

    “幻觉?”萧月也开始仔细回忆起来。

    细细回想了半天,她好想真的记不清了。昨晚秦执走后,腹痛依旧不减,她痛得迷迷糊糊的,哪还记得有没有做梦。

    “好像真的没有,三公子。”

    秦执手掌撑着下颌,默默观察着萧月,又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

    萧月抿着唇,倒是被秦执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面颊微微泛红。她的目的明明是接近秦执、查明真凶,可不是,,,可不是为了和秦执再续前缘的。

    她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越提醒,心中却越乱。

    前世因为她认定了秦家就是她的仇人,所以不论秦执对她再好,她只觉得他假惺惺,心里更是恨透了他。

    或许是因为今生她知道了秦家不是自己的仇人,心中才会因前世的愧疚而动摇吧。

    或者,,,或者是感动。反正,绝不可能是爱情。

    “你怎么脸红了,身体不舒服啊?”秦执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直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会是我的药出问题了吧,,,不可能啊,,”

    萧月甩开秦执的手,仓皇低头,“三公子,可能是萧月刚刚洗了热水澡,加上今天天气好,所以才会有些体热。”

    “好吧,喝点凉水。”

    “杜若。”

    他叫来药童,递给萧月一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

    一杯凉水下肚,萧月瞬间感觉整个身子都凉了,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

    秦执不放心,又仔细地察看了一番,确定萧月身体没问题,不会影响到他的试药,这次放下心来。

    “今晚我待久一点,看看药效。”秦执叮嘱她。

    “是,多谢公子关心。”

    秦执起身准备离开,左脚刚刚抬起准备跨过门槛,又转头叮嘱萧月,“对了,你的手指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泡药水了。免得影响我试药。”

    萧月表面对他浅浅一笑,温柔地回答:“好。”,背地却暗暗腹诽:亏她还主动给他试药呢,现在连手指头也不让上药了,还是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的药。

    夜雨霏霏,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漏壶一滴滴的水声清晰可闻。虽然房门紧闭,但还是有阵阵寒意透进来。

    已过三更,萧月紧紧捂着肚子,痛得在床上蜷缩起来。痛感果然比昨晚更强。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不去想疼痛的地方。

    她想起为她盛汤、教她剑法的影娘,想起花阁里一同练功的姐妹。慢慢地,那些人都变了模样,变成身无完肤的腐败尸体,血水顺着他们的血肉横飞的脸上往下滴,他们全都一个个向萧月走来。一面走,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的乖女儿,你不要母亲了吗?’

    ‘救我,救救我啊,救救娘亲,,’

    那些尸体越走越近,几乎要伸手触上萧月的脸。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秦执带着几个药童、家奴推门而入。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只见秦执还穿着白天的那套衣服,在烛火下显得整个人更加清冷。他脸上似有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宛如阴森恐怖的黑无常。

    见秦执走近,她努力伸手攥住了秦执的衣袖,眼中满是惊恐,如同看到了十分悚怖的情景。

    秦执先是诧异,随后眼睛放光,笑逐颜开,“你看到什么呢?是幻境吗?”

    “三公子,,,求求您了,,救救我吧,好多人,我看见好多人。”她努力往床边挪动,亮晶晶的泪珠在她眼中滚动。

    大大的、圆圆的,从眼角四散滚落开来。

    虽然萧月带了些夸张的演戏成分,但是的确很吓人。她从未梦见过这些奇怪的悚怖场景,可服用秦执的七玉暗引后,她刚刚不仅梦见了,连醒着的时候也能看见这些尸体一直围在她身边。

    难道,这就是秦执所说的做梦?

    秦执微微俯身,凝视她片刻后说:“拿干净的手帕来。”

    她看见他蹲下了腰,拿着那张手帕一点一点擦拭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秦执做得很专心,动作也很轻柔,萧月不自觉往里缩了缩。

    前世秦执不是没和她做过这些亲密的事,但她依旧很不自在。毕竟她心中清楚,她只是在演戏。但萧月还是尽量柔情地看着秦执,双手也下意识地攥紧。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看着面前秦执棱角分明却不失柔美的脸,她的心跳居然又开始加快。

    “公,,公子,,”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畏惧和怯意,“我会死吗?”

    秦执的手先是一顿,心里一阵窃喜。不是不肯求饶吗?不是不害怕吗?不是犟得跟头牛一样吗?

    随后他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云淡风轻地说:“怕了?”

    “萧月,,萧月还不想死,我还想找到母亲,,,”她故意躲闪他明媚坦然的目光,眼睫低垂,一颗透亮的泪珠从乌黑的睫羽坠下。

    好了,戏演到这里,她楚楚可怜却又坚韧不懈的人设算是彻底立住了。

    看着萧月湿漉漉的眼睛,秦执不禁不由地吞咽一下。脸颊发烫,他不自在地起身。

    “咳咳,,茶水呢?”

    怎么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公子,茶水。”

    秦执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似乎是想起了萧月,一反常态地说:“给她也倒一杯。”

    “多谢三公子。”

    萧月双手接过茶,小口小口地饮着。她脸上泛红,晶莹剔透的眼睛带着些畏怯之意,似乎是为了缓解紧张,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秦执浑身上下立刻僵住了,脑中好像一片眩晕,整个人如同中了令身体麻木的毒药,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立刻别过脸去,招手示意杜若再拿一杯茶水给他。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早我来为你诊脉。”他有些心虚地看向她。

    “三公子。”萧月攥住秦执的衣角,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乘胜追击,永远不会错。

    “这药不会死人的。”他直截了当地说。

    萧月终于释然一笑,一副安下心来的样子。

    听到门“哐当”一声,屋内再次变得昏黑。萧月将眼角的泪水全部擦干,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这下好了,她确定秦执会救她了。

    出了门,秦执一路沉默不语,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杜若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公子,你怎么又跟萧月姑娘说七玉暗引不会死人啊?”

    “那我怎么说,我说她七天后一定会死吗?她那个哭哭啼啼的胆小样子,要是被吓死了怎么办?”秦执脸色难看地说道。

    “那你上次还说这药一定会死人,,你不就是想吓她吗,,”杜若小声嘀咕。

    “你胆子大了是吧?嘀嘀咕咕什么呢?”秦执脚下一停,转过身看向杜若,抬手就要给他一耳光。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杜若连忙认错,可他心里还是觉得这样骗萧月姑娘不好。以前公子试药的时候,明明会给药人从头到尾地详细讲解药效和后果啊,会不会死人、有多大概率会死人、有什么后遗症,公子都会讲明白。

    公子不是说他们虽然是花钱买命,但也绝对尊重药人意见,绝不能强买强卖、连坑带骗。

    回到房间,秦执难以安眠。

    七玉暗引,本就是做来刑讯逼供的药。虽然解药他已经制好,但能不能解毒还是个未知,就算解了毒,说不定还会留下后遗症。

    他活了二十年,竟然第一次担心自己学医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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