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杜若很快取回了一瓶药。

    秦执并没有立刻将药递给萧月,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刚刚萧月坐的地方坐下说:“坐吧,我先替你诊脉。”

    她也乖乖坐下,将手递给秦执。

    看见她手指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秦执有些内疚,但依旧一言不发地把脉。

    脉象平稳,身强体壮,用来做他的药人很合适。

    他正欲抬头询问萧月是否下定决心了要做他的药人,还未开口,便与她期待的眼神相撞。

    她眼睛闪着兴奋的光,眸子又黑又亮,颇有一种令秦执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三公子,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合适?”

    她这句话一出,连一旁站着的杜若看她的眼神也惊怪三分。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又乐意做药人的人。

    秦执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探究的冷意,问她:“你很想做药人?”

    看清他极其复杂的目光后,萧月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主动。花重金都请不来愿意试药的人,可她却偏偏自愿试药,任谁都会觉得她另有所图。

    她望着秦执停顿片刻,硬是挤出两滴眼泪,哽咽着说:“并非自愿,却也是自愿。”

    他的手依旧放在萧月温热的手腕处,扬唇一笑。另一只手的手肘搁在桌上,托着左腮,专注地看着萧月的脸,缓缓开口道:“说说吧,怎么个自愿法。”

    “萧月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常年缠绵病榻。为了给母亲凑药钱,我主动将自己卖给了醉月楼做琴师。沙雅城洪涝之后,我与母亲失去联系已久。此次主动做公子的药人,也是为了多攒些钱,好早日找到母亲。”

    她说得情真意切,句句泣血,连一旁的杜若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我放你出庄。”秦执慢慢收回手,歪头一笑。

    可那笑脸里却写满了不相信和讽刺。

    萧月眉心紧蹙,眼泪一滴一滴碎在桌上,嗓音颤栗地说:“找到,,找到母亲,,需要很多钱。”

    秦执似乎对她的谎话很感兴趣,又问:“找人还需要很多钱?此话怎讲?”

    她哭得楚楚可怜,饱含泪水的眼眸熠熠生辉,断断续续道:“听说,,听说江湖上有一个买卖消息的地方,叫千机阁。如果能出得起价钱,他们什么消息都有。”

    秦执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江湖传闻你也信,不过是骗钱的地方罢了。”

    萧月突然颤抖地握住秦执的手,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抽噎着说:“是真的,公子。听说就在云间谷,那里有一个叫菩提镜台的地方,是真的,,”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有些烦躁地看着哭哭啼啼的萧月。

    秦执当然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菩提镜台,只要你给的钱够多,什么消息他都会卖给你。小到哪个门派一身正气的大师兄逛青楼窑子,大到某个门派的剑法心经机密,他都能买卖。

    虽然大多数江湖人嘴上说着不齿这种肆意买卖江湖隐私的行径,但每年依旧有络绎不绝的人前去买卖,所以近十年里,江湖更是动荡不安。

    连一向大度的二姐都在他面前骂过好几次千机阁,说他们打着赚钱的旗号,肆意扰乱江湖。

    “公子,你就,,你就让我试药吧,我,,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萧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秦执。

    秦执眉心轻蹙,终于开口道:“杜若,拿笔墨和药人契来。”

    “是,公子。”

    杜若飞快地跑回后院,取回一张写好的药人契约和笔墨。

    秦执将药人契递给萧月,她双手接过正准备签字,却被秦执一掌将药人契按在桌上,冷冷地说:

    “看清楚了,你死了我只负责埋的。”

    萧月抬头与他对视,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除了娇弱,还有坚定。

    她点点头说:“好,我相信三公子不会轻易让我死。”

    秦执松了手,抬手伸向一旁,说:“杜若,笔。”

    笔递到萧月手上,她深深看了秦执一眼。他的眼睛里不再有前世的柔情脉脉,满是冷淡的神色。

    可萧月还是打心底固执地相信秦执。

    可能是因为愧疚,也可能是因为太了解秦执,还有可能是前世她亲手杀秦执时——他的眼神。

    有时候,一瞬间便能抵相识多年。

    “签吧,钱我给你双倍。”他又极其散漫地开口。

    秦家什么都不缺,更不缺钱。

    “好,多谢公子。”说罢,萧月利落地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

    她将药人契递给秦执,秦执接过后看了两眼,直接递给了杜若。

    然后他又对杜若点点头,示意他将药给萧月。她双手接过,又偷偷瞅秦执好几眼,才一口气喝下那瓶药。

    见她喝了下去,秦执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月。双手背在身后,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你要住在药房后院的药人房间。可以在院内走动,但不能再随意出入南斋,也不能随意吃东西,每餐每食会有人按时送来。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不可再服用任何内服的药物,,,”

    说到这儿,他瞥了一眼萧月的手指,又继续说:“外敷的可以。每日早晚,我都会来药房给你诊脉;每晚半夜我会带人到你的房间看你毒发的情况,所以,你最好晚上穿着衣服睡觉。”

    她望向秦执的脸,怔怔问道:“毒发?,,”

    “对啊,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我只负责埋你吗?”秦执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萧月,又转头看着杜若,问:“刚刚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杜若立刻领会秦执的意思,也附和着点头。

    萧月终于意识到秦执给她喝的真的是毒药,可,,可前世她一直在南斋,没见到哪个药人死了啊。

    还是说,前世这个什么七玉暗引根本没人来试,她就是上了秦执当的倒霉鬼!

    纵使心里有些忐忑,但萧月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柔声道:“我相信三公子不会见死不救的。世人常说,面容是一个人内心的镜子,三公子面若冠玉,一定也是菩萨心肠。并且两年前沙雅城大水时,我知道三公子曾经带着秦家的大夫赠医施药。”

    秦执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波动,而后又冷笑一声,甩甩袖子大步出了药房。

    萧月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又是一阵泛酸。秦执做的那些事,前世她一直都知道,可她为什么不肯相信秦执是个好人呢?

    是她一意孤行、满腹偏见,才害了他。

    “萧月姑娘?”

    “萧月姑娘?”

    “哦,怎么呢?”她抬指擦去泪痕,转头看向杜若。

    “萧月姑娘,我陪你去北院将你的衣物拿过来吧,往后七天你都要住在这里了。”杜若一脸高兴地看着她。

    “七天?”

    “对啊,七玉暗引只有七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杜若立马闭了嘴,“走吧走吧,我陪你去一趟吧。”

    萧月点点头,但杜若是药房的药童,能随意走动吗?“可是你走了,三公子不会罚你吗?”

    “诶,药房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药童,还有杜仲和杜衡呢,咱们走吧。我陪你早点拿了回来,我还得看着你泡手指呢。”

    杜若一直催促,萧月便和他一起回了北院。

    刚过午不久,太阳头还很足。走在路上,浑身都晒得暖洋洋的。

    萧月和杜若进了北院,杜若在房间外等她,萧月则进去收拾自己的衣物。

    吉音正好吃了饭乱逛消食,远远地便看见杜若在萧月房间门口鬼鬼祟祟。

    她两三步跑了过去。

    “喂,你干嘛呢!杜若!”

    杜若冲她点点头,笑着说:“吉音,我来陪萧月姑娘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吉音整个头都大了,现在是白日去弹琴还不够,晚上还得在南斋弹,所以住在那边方便点吗?

    “对啊,萧月姑娘现在是我们公子的药人了。”

    “药人!?”

    吉音更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怎么还不到一个时辰,萧月姐就变成三公子的药人了。三公子的药人已经死了好多个了,全都埋在这灵峯山上。做药人,那可是九死一生啊。

    “走吧,杜若。”萧月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杜若。

    吉音看着萧月一脸从容的模样,满脸不舍和忧心,“萧月姐,你真要走啊,,”

    “嗯嗯,我去给三公子做药人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儿的。”说罢,她用手掌捧起吉音的小圆脸揉搓。

    “哎呀,”吉音将她两只手用力拿下来,不放心地说:“萧月姐,你真的决定了吗?我跟你说,之前已经死了好几个药人了,你别去,,”

    杜若打断她的话,“死的人又不怪我们公子的药,那是他们没抗过去。”

    吉音剜他一眼,又说:“你看,萧月姐,这么多人都没抗过去,你别去了吧。”

    萧月又手掌揉揉她的脸,坦然地说:“没事的,我抗得过去,吉音。我需要做三公子的药人来攒钱,我有大用处的。”

    “好吧。”吉音也没再劝她了,毕竟她们做下人一年能攒多少钱呢?做三公子的药人,一次就是她们一辈子都攒不到的钱,看来萧月姐确实很缺钱。

    “好了,我走了。等我攒到了钱,给你买好吃的点心。”萧月冲她摆摆手,慢慢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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