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们在桔梗花野上玩闹了一会儿,就开始往回走。

    他仍然用来时的那条被单罩住我,以免引起不怀好意者的注意。

    我们一边赶路一边说话,听着他开朗的笑声,我不禁诧异于他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明明昨晚伤得快要死了,竟然睡了一夜就好像完全没事了。

    走到一处地方的时候,我隐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间杂着皮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倒有几分像宫廷侍卫们走动时的声音。

    我正想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身边的人忽然将我拉到一边,说道:“刚刚随手摘了朵开得好的桔梗花,给你戴上吧。”

    不等我回答,他就轻轻环住我的头,开始给我戴桔梗花。

    我背靠墙根站着,他则站在我面前,抬起的胳膊正好覆住我的耳朵,整个人几乎将我完全挡住。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他给我戴花戴得仔细。我站在他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间里,世界之外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而世界之内的我们成为彼此的唯一。

    “好了。”他终于退开两步,看小小的桔梗花在我头上扎根。

    “好看吗?”我伸手轻轻触碰那柔软的花瓣,略微紧张地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他的视线。

    “当然好看。”他笑道,一边拉过我触碰桔梗花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我顺从地跟着他往回走,隐约觉得他的用词有些微妙。

    那个空荡荡的谷仓,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他,都称不上是家。

    可是,“回家”这个词,却令我心头一阵发紧。

    明明,我是要回到王宫里去的。

    但如果能住在一个有他的家里,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比起王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子公主们,他只是一个混迹街巷的孩子,似乎也没有人管教,可能还和一些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有所纠缠。

    但是,他却比王宫里的任何人,都更能令我感受到家人般的依恋。

    我想靠近他,想和他一起回到他所说的家,甚至想参与他往后余生的每一天。

    这在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心中,只是一些朦胧不清的情愫,表现出来就是我对他特别亲昵。

    他似乎带我走了比来的时候更远离市区的路。后来的这一路上,除了风拂过他衣服的沙沙声,我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回到谷仓,他让我坐在草垛上休息,自己却叮当哐啷忙活开了。

    “你在做什么?”我坐在草垛上,晃悠着双腿。

    “给你做一张小床。睡地上很难受吧?”

    “谢谢你。不过我可能睡不久,我还是得早点回家。母亲肯定在担心了。”

    他顿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嗯。”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一直在忙活。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完成了,他颇为兴奋地过来拉我:“弄好了,你来试试。”

    他牵我到刚做好的那张“床”前。我伸手摸了摸,其实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木板和杂物搭在一起的小平台,上面铺了薄薄一层垫被。虽然是临时拼凑而成,坐上去却挺舒服,即便是在这破败的谷仓里也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这似乎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我感激地拉他在我身边坐下,向他发出诚心诚意的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在我家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下午还有点心和茶水。我的房间很大,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住。当然,你也可以住在侍卫哥哥们的房间。”

    “你……”他犹豫着。

    “嗯?”

    “你可以在我这里多住些时间吗?”

    “怎么了?”

    “……就是问问。”

    “我很愿意和你多住一段时间,但我得先和妈妈说一下,她总是找不见我,一定很难过。”

    “……好。”

    我又亲昵地搂了他一下,以示我对他在我身边的欢喜。他没有回应,也没有闪躲。

    “对了,我吹叶哨给你听吧?”

    “那是什么?”

    “嘿嘿。就是我没事的时候用树叶卷成哨子,可以吹出很好听的曲子。”

    “好啊,让我听听。”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树叶,熟练地摆弄一番,卷成一只哨子,放在唇边。

    轻盈灵动的乐声从那只小小的哨子中流溢而出,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纯粹且真挚。

    我惊讶地想,原来当初那段将我从马车上引诱下来并带至迷雾深处的奇妙音乐,就是出自他之手。谁想兜兜转转,我也落回了他手里。

    他大概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便停下吹曲,问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便将事情原委解释与他。

    “原来是这样。”他若有所思。

    “所以你要负责把我送回家哦。”我笑嘻嘻地说。

    “嗯……好。”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研究他那只哨子。我弄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那样游刃有余就能吹出抑扬顿挫的曲调。我费了很大劲,也只能勉强吹出一点声音,更别提吹成曲子了。

    他似乎是怕我沮丧,便要我教他编草兔子,我也很乐意教他。谁知他实在太灵,看了一遍就学会了。结果最后一比较,还是我比他笨。

    玩了一下午,我有些累了,便就势躺倒休息。困意很快袭来,将我拖入睡眠。

    朦胧之际,身边有人轻轻给我盖上被单,仔细掖好被角。

    这一觉我似乎睡了好些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谷仓里淡淡地浮动着夜晚特有的气息,微凉的风中混杂着不知何处草木的幽香。

    我轻轻叹息一声,坐起身来,用他留下的被单裹住自己,等他回来。

    四下一片寂静,他明明不在这里,却仿佛能幻听到他的气息。

    那时我还不明白这种感觉源自何处,只觉得希望他快点回来。

    他回来得比第一天夜里还要晚。

    我忐忑不安地扶过明显脚步不稳的他,闻到他身上弥散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味,血腥气、酒气、还有像是呕吐物的酸腐气味。

    “你……你又去那里了?”我其实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但肯定是个和昨晚一样的可怕地方。

    “……”他似乎想说话,但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让他说不出话。

    他忽然用力推开我,然后偏过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我连忙轻轻拍他的后背:“难受吗?”

    他再次推开我:“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怎么会没事!”透过他薄薄的衣衫,我感觉他的体温高得异常。

    我强硬地拽他靠在床上,把他白天留给我的水杯递给他。

    “快喝水。”我继续轻抚他的后背,想让他好受些。

    他顺从地把那杯水喝下。

    我伸手摸他的额头,又摸我自己的额头,他果然是在发烧。

    “到底是去了哪里……”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便自言自语似地嘟囔。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更加小心地轻拍他的后背。除了这样做,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缓解他的痛苦。

    但我触到他的身体除了高热之外,还有些微微颤抖。

    “你冷吗?盖上这个。”我把那床单薄的被单披在他身上,仔细掖好可能漏风的地方,想叫他暖和些。

    想来他昨晚的伤并没有好,白天只不过是硬撑。现在新伤叠加旧伤,终于是压垮了他。

    我叹口气道:“唉,真想快点找到妈妈,这样就可以带你看病了。”

    他大概是累极了,并未说话,只是轻笑着拍了拍我的头。

    像这样呆了一会儿,我觉得他的呼吸更粗重灼热了,身体也抖得厉害,像是恶病发作。

    “要不我还是去喊人来吧。”我真的很担心这样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我面前。

    我正要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拉住。

    和昨晚一样,他虽然看起来像是快要死了,但那拽住我的力气却让我觉得他还能活下去。

    “……你……能不能像昨晚那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准确地将他的意思传达给我。

    我感到有些奇怪,难道我是他的灵丹妙药吗?

    但既然是他的愿望,那我必然是无比乐意为他实现。

    我跪在他面前,伸手环抱住他,一边轻轻拍他后背。我的脸贴着他的脸,感觉他浑身的温度都像要烧起来似的。

    “你……你有没有妈妈?”我问出了心里埋藏已久的疑惑。

    “……有过吧。”

    “嗯,没关系。以后你跟我回家,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我的衣服和玩具都分你一半。所以,你要赶紧好起来。”

    “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也伸手回抱住了我。

    但是他烧得实在太厉害,我感觉自己就跟掉进了一个火炉里一样。还是得想办法给他退烧。

    “早上洗脸的手巾在哪里?我去拿一下。”我一边问,一边想起身。

    但是环在身后的手臂却紧紧扣住了我,我根本没法起身。

    “喂,让我起来,我要去找一下手巾。”

    他仿佛没听到似的,只是将我抱得更紧。

    我听着耳边沉重紊乱的呼吸,感觉他已经烧得有点意识模糊了。

    我只好暂时放弃起身去找手巾的想法,继续安抚怀里滚烫得像要着火的人。

    这时,我感觉头上有个东西被他无意识地蹭了下来。我伸手一模,原来是今早他给我戴的桔梗花。这会儿摸上去已经有点蔫儿了。

    触到桔梗花芯的时候,我心中忽然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透过眼前无尽的黑暗,透过他含糊的言辞,仿佛有一束光穿堂而过,令我刹那间看见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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