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他不过也和我一样,是个半大的孩子。

    但他却时时表现出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有的从容和沉稳。大多数时候,他温和得像拂过山间松柏的风,却又在某些时候异常的执拗。

    眼前的他发着高烧,却仍然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我,像是抱住他全部的希望。

    他明明不必这样的。我不过是个盲女,离开他就寸步难行。

    这个姿势保持的时间长了,浑身开始僵硬酸疼,我只得就势趴倒在他身上。

    即便只是为了这几日他所提供的万全庇护 ,我也要衷心地为他祈祷,希望日月星辰为他指引前行的方向,柔和的风抚平他的伤痕,山间雷雨为他挽留未来的爱人。

    他的胸口在我耳边起伏。我专注地听着他的心跳声,和他一同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我被一阵紧迫的脚步声吵醒。有许多人进到谷仓里来了。

    还没等我完全清醒,我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熟悉的香气环绕着我,绸缎般的长发拂过我的面颊。

    “母后!”我抱住来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温热的泪水掉在我的额头上,我伸手摸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

    这时,我想起来了另一个人。

    “母后,他呢?”我问道。

    “谁?”

    “有个男孩子,这几天一直照顾我。”

    “我没有看到他。”母后说道,又转向其他人,“你们看到了吗?”

    侍卫们纷纷说没有。

    谷仓里空空荡荡,他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几日的相处恍若一场梦,什么也没有留下。

    难道是我在长时间独处的黑暗中产生了幻觉吗?

    记忆中萦绕的桔梗花淡淡香气,也逐渐变得不再真切,成为仿佛幻境入口般的存在。

    母后带着我离开谷仓,上了回宫的马车。

    侍卫们把谷仓周围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我说的那个男孩子。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心中却高兴不起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是说好和我一起回家吗?为什么骗我?

    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是有心藏起来,侍卫们才找不到他。

    我赌气地想,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回宫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既气他丢下我,又担心他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或是被人欺负。

    母后又让人去谷仓附近找过他几次,全都无功而返。

    不过,那时的我毕竟还是孩子心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也渐渐将他淡忘。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如同我当年的祈愿终于开花结果的山间雷雨之夜,身边的同行之人却突然告诉我,他就是当年那个不告而别的人。

    细细想来,他们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我一直没有回过味来。

    但是,分别这么多年后,竟然又能凑到一起,怎么想都太巧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我问柏源。

    “我当厨子的时候,就听客人说,当今南州国王宫中的嫡公主,是天生目盲……所以我就来宫里做了侍卫。没想到,真的是你……”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我终于有机会发泄一下心中埋藏多年的怨气。

    “那天早上,我看到有很多人在附近找你,我就猜到是你家里的人。我就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就……”

    “不对。你其实不是那样想的。”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不说话。

    “你早就发现有人在到处找我。是你把我藏起来了。所以最后你才不想让王宫里的人注意到你。”我是眼盲,可是心不盲。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可是公主现在还是落在了我手里。”

    他甚至都不狡辩一下,就这样说起了大逆不道的话。

    我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作为对他以下犯上的惩罚。谁知他腰上全是腱子肉,反而把我自己的手硌得生疼。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用故作可怜的语气说道:“公主,很疼的。”

    我简直能想象到他那副“大狗依人”的表情。

    我继续问他:“所以你那时就在斗兽场了?”

    “是。虽然平时可以自由行动,但如果到了规定的时间没有出现,就会被抓回去。”

    “什么规定的时间?”

    “夜晚表演的时间。闲来无事的贵族们会来斗兽场观看奴隶与猛兽搏斗。”

    “可是,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打得过猛兽呢?”

    “管理的人会在旁边看着,把角斗的程度控制在不会让奴隶真的死掉的程度。当然,每天都会有控制不了形势的角斗……”

    “那你遇到我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每天晚上都要去和猛兽打架?”

    “是啊。那个时候我还不太能打得过。所以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不过后来慢慢的,我掌握了技巧……你怎么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才发现自己脸颊是潮湿的。

    “没事,你继续说。”我推开他的手,自己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擦掉。

    “你,你别难过啊。”他有点慌了神,“就是因为怕吓到你,所以才一直不想说这些事。”

    “那时我真的很担心你会死。”我小声嘟囔,但我知他听得真切。

    他轻轻笑了,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脸上:“公主,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这都是托了公主的福。”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只草编兔子吗?你走后,我每晚都抱着它睡。它经常跑到我的梦里,和我说一些你的事情。”

    我泪眼汪汪地瞪着他:“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他接着说道:“我自己也编了一只,把它们放在一起,就成了一对儿。它俩经常说悄悄话,也被我听着了。”

    “……”不得不承认我被他这奇幻叙事风格吸引了。他的嗓音柔和,带着暖暖的温度,仿佛在用童话故事哄小朋友。

    “它们说,你过得比在我这里好,但是你总是不太开心……”他说着,轻轻抚弄我的头发。

    是啊。从和他分离到现在,我的世界已经面目全非。母后陨落之后,我从她的掌上明珠跌落至尘埃,无人问津的寝宫终日透着寒意,王庭自此成为牢笼。

    “所以我就想,一定要离开斗兽场去找你。草兔子们知道以后,就在梦里教我和猛兽搏斗的方法。它们会把我也变成一只巨大的兔子,这样就不怕那些老虎狮子了。”

    这回是真的在胡扯了吧!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在讲故事逗我开心,我还是不自觉笑了。

    想想柏源变成一只壮硕的大兔子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得不得了。

    “在草兔子们的帮助下,我找到了和猛兽搏斗的规律和技巧。再后来我就可以徒手杀死狮子和老虎了。来看我角斗的人很多,押注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绝大部分钱都被斗兽场的老板收走了,但我还是慢慢存了很多。最后,我成了那家斗兽场第一个成功为自己赎身的人。获得自由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草兔子们,我要去找你。”

    “然后你就去当了厨子?”

    “对。草兔子们说……”

    “救命,你别草兔子了,难不成还是草兔子们教你去当厨子的……笑死我了……”我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他还是决定把这个□□讲完。

    “草兔子们建议我去当厨子,因为饭店里每天人来人往,可以打听到你的消息。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他的脸靠过来,轻轻蹭了蹭我的脸。

    我顺势仰起头,亲了他一下。

    他好像微微吃了一惊,便又凑过来,想再亲一下。我用手挡住他的脸把他推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问他。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公主,你知道吗?我当年第一次见到来找你的先王后,就觉得你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我一直觉得母后肯定比我好看多了。”

    柏源伸手轻抚我的脸,说道:“如果你没有亲眼见过的话,那么我来告诉你。如果你的母亲是高踞王座的神女,那么你便是临凡的仙子。所以这张脸,我绝对不会认错。”

    “……嗯。”

    我一直都知道,母后的容貌在南州国远近闻名,所以当年,喜好美色的父王才会不顾她一届庶人的身份,执意将她娶进宫封为王后。

    想到我和柏源的现状,我忽然有点理解那个暴戾又乖僻的父王了。但是,我又不是因为贪图柏源的美色才把他留在身边的……也许……有一点吧?

    我摸过他的脸和身子,知道他的长相在男人当中算得上出类拔萃,应该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吧。

    可是,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母后虽然贵为王后,也顶不住那些一茬又一茬新鲜的姑娘们像狂蜂浪蝶般涌向父王身边。她渐渐失去了父王的注视和宠爱,只能终日与我相伴。

    她和我在一起时,永远都是一位温柔体贴的母亲。可是我知道,她有时也会陷入苦闷。那些点点滴滴的失望逐渐汇聚成海,最终吞没了她。

    她再也没能诞下王子。而我便成了王宫中唯一的嫡公主。依照南州国传统,我应当是王位第一继承人。

    可是,谁会相信一位性格孤僻的盲女公主能继承王位呢?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因为这种尴尬的立场,也使得我在宫里越来越被孤立。

    柏源的到来缓解了这种尴尬,至少是从我的心理上。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几乎令我有种母后又回到了我身边的错觉。

    “又在想什么呢?”他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在想,柏源你真好。就像我的母后一样。”

    “呃……哈哈哈哈。”

    “那次父王派你来杀我,你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是啊,将计就计,演一出好戏。”他的声音透着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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