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小小的圆木桌上摆放着唯一的一盘菜,柏源坐在我对面,饶有兴致地看我吃他做的菜。

    我吃东西一向很专注,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长头发扫到菜上了,柏源便伸手把那几缕长发捋到我耳朵后面。

    这让我忽然想起来,以前在宫廷宴会上被人嘲笑的事情。

    那时母后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学过多少礼仪,上了桌子就一心埋头干饭,全然不知道周围的王子公主们都是将这一场合当成社交饭局,极少真正动筷子。

    绝大多数人并不会说什么,只是暗地里看好戏。但也有些心直口快的,按耐不住便脱口而出了。

    那些人可能觉得自己压住了声音,不会让我听见。可是这王庭寂寞空旷,我的耳朵又特别好使,她们的话便叫我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这嫡公主怎么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狼吞虎咽的,像个野小子。”

    “估计和先王后走得早有关系吧。哎,先王后那样一个温柔得体的美人,怎么没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教好呢。”

    “恐怕是被陛下那些枕边事情弄得不胜烦扰吧。也没有心思管教女儿了。说起来,这位嫡公主还是王位第一继承人呢。”

    “呵呵,别说继承王位了,恐怕连嫁人都困难吧。”

    “是呀。虽说也怪可怜的,可有哪个好人家的男子会想娶一个瞎子呢?”

    其实我那时既不在意王位也不在意嫁人,或者可以说,我脑子里就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感觉自己活着就像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

    可是她们竟然这样说世上最疼爱我的母后。置身这片永恒的黑暗中,我即使想反驳,也不知道该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何处。

    母后已经长眠,再也不会受困于这些风言风语。

    可是,我的心会痛啊。

    豆大的泪珠滚落到面前的饭碗里,我还是一声不吭地迅速吃完了饭。起身离席的时候,我重重地把筷子拍在碗边。那些有意无意飘到我耳中的闲言碎语戛然而止,随后又转变为窃窃私语。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参加过这些宫廷筵席。慢慢地,也没有人来邀请我了。我终日与黑暗和寂静为伴,品味一些细细的愁怨和茫然。

    脑海里思绪翻飞的时候,忽然觉得眉心落下一点柔软温润,我才想起我还在柏源的住处吃饭。

    刚刚,他是亲了我一下吧?

    面对我狐疑的表情,他笑了:“公主又走神了。”

    旋即他又诧异地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没什么。”我揉揉眼睛,三下五除二把盘子里剩的菜都吃光了。

    我抹了抹嘴,才想起来,好像一口都没给他留。

    “呃……”我正要说句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我是公主呢,理应我先吃,有什么不好意思。

    明明是主仆关系,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使唤或是凌驾他。甚至,因着我对人与人之间温情的向往,反而令我总是有意无意迁就他。

    “咳咳。你做得很好。给你记一功。”我故意拿腔拿调地说话。

    “谢谢公主。希望以后的年年岁岁,都能像今天这样给公主做饭。”他真诚地说。

    我的脸红了一下,又想起当年那些人说我嫁不出去的事。幸好,柏源不是她们嘴里的“好人家的男子”,他没有家。

    他把碗筷收拾起来,拿到厨房去洗。我则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摸索着走动。

    摸到一张小木桌,我拉开桌边的抽屉,摸到里面有两个草编的东西,再细细一摸,原来是两个草编兔子。

    应该就是他说的,我当年编的那只和他后来编的那只。

    原来他一直有好好收着。

    我把兔子拿在手里把玩,忽然感觉意识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好不容易熬过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我发现我又来到了昨夜梦里那个奇异的空间。

    地上到处都是草编兔子,堆得有人小腿那么高。我拾起其中一只兔子,看到它上面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我皱着眉头凝视那带血的草编兔子,忽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这边来了。

    一个小男孩莽莽撞撞地跑过来。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在紧张地躲什么人。

    远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凶神恶煞似的男人追了过来,抓住了男孩。

    我顿时为他担心起来,我想过去帮他,却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我们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时空屏障,他感知不到我的存在。

    “还敢跑?快说,你把那个盲眼丫头藏到哪去了?”其中一个男人掐着男孩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盲眼丫头?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小时候的我和柏源相遇那天,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事。

    柏源徒劳地反抗那只禁锢他的手,艰难地开口:“放我下来,我带你们去找她。”

    “少骗人了!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结果你把我们领到哪儿去了?蛇窝!要不是老子反应快,老子这条命就交代了!”

    “这回是真的,就在城外小树林里,我带你们去……”柏源被掐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另一个男人上前两步,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柏源,说道:“我看这小子是不会说实话的。你要的那丫头估计找不回来了。咱们也别白费功夫了,这笔损失就让他自己来偿还吧。”

    男人话音刚落,四周景物就开始扭曲旋转。眨眼间,场景切换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一圈圈围起的豪华看台上坐满了人,许多人都是一副按耐不住兴奋想看好戏的样子。

    柏源被人粗暴地押到斗兽场中央。看台上响起一阵议论声,人们对这么小的孩子也要表演斗兽感到吃惊,但并没有人上前阻止。

    那个推着柏源往场上走的人说道:“原本老板看你年纪小,只给你安排了幼年的狮子。可你不领老板的好意,在外面惹是生非。那以后你就和其他奴隶一个待遇了。”

    正说着,有人把场上的笼子打开了。

    一头老狮子不耐烦地甩着尾巴,从笼子里踱出来。

    它缓缓走向柏源,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虽然我知道这是他的记忆,但看到这一幕,我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狮子原本并不想伤人。但为了表演效果,有管事的人从看台的位置向狮子身上发射了弩钉。

    狮子吃痛受惊,立刻将怒火矛头对准它面前的柏源,扑了过去。

    “柏源!”我惊叫道,试图向他跑过去,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柏源被狮子按在地上,拼命用手阻挡着狮子的血盆大口。狮子的牙齿很快嵌入他的皮肉,鲜血直流。

    他似乎有一些格斗基础,能与体型较小的幼狮抗衡,但面对这头壮硕的老雄狮,他显然不是对手,无论是体格还是力量都被全面碾压,根本没有胜算。

    观众席上骚动起来,表演的效果开始升温。

    我知道那晚上柏源回来了,所以他应该不会有事。

    但我也做不到就这样冷眼旁观,实在很难想象他最后怎么能从这头狮子口中活下来。

    因为有时空屏障的缘故,我无法直接去干涉这段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但我忽然想到,我手中这只血迹斑斑的草编兔子,不正是幻境中的东西吗?这或许就是连通两个世界的关键!

    我将草编兔子捧在心口,默念道:救救柏源吧!然后我抬手将兔子冲着他的方向扔了过去。

    果然,草编兔子突破了我和他之间的时空屏障,径直冲向他那边。似乎因为我的那句话,它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我甚至能看到它那草编的小短腿跑了起来,渐渐变得像一只真正的兔子。

    它一路跑进斗兽场,一个翻身打挺蹬在狮子脸上,然后稳稳地落在狮子的脑壳上。

    狮子挨了这一下,注意力稍微从鲜血淋漓的柏源身上转移了,伸出爪子想把脑袋上的东西拨下来。

    我不知道柏源能不能看到兔子,但他显然注意到狮子分心了。

    我看见他趁机爬起来,狠狠咬住了老狮子的脖子。

    与此同时,那只兔子也变得十分凶悍,在狮子头上乱啃乱咬,而且专门朝着它的眼睛蹬腿。

    狮子腹背受敌,开始暴怒起来,疯狂地用爪子拍打柏源。

    柏源也像一头倔犟的小兽,死死咬住狮子的脖子不松口。没一会儿,狮子的脖子也开始流血,那些血和柏源自己的血混在一起,浸透他的衣衫。

    我终于亲眼目睹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都在和什么样的东西对抗。而在我的面前,他却什么都不说,只将他最温和的一面留给我。

    他唯一的私心,就是想将我留在他身边。

    泪水不觉湿了眼眶,斗兽场上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幻境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令我几乎站立不稳。

    身边有人抓住我的胳膊,稳稳地扶住了我。

    “公主,你还好吗?”

    我终于听见了柏源略有些干涩的声音。可能他刚刚一直在唤我,我却沉浸在幻境中听不见他的声音。

    “柏源!”我回身抱住他,心中满是对他的怜惜。

    他略微有些吃惊,但还是轻轻回抱住了我。

    “公主最近出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而且完全听不见我喊你。”他蹭着我耳边说道,似乎有点委屈。

    “我刚刚看到……”我正想把看到的他的记忆告诉他,突然想起他好像不太愿意让我知道那些事,于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看到什么?”

    “没……”

    他又把我搂得更紧一些:“公主有事瞒着我?”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我连声否认,一边心虚地想挣脱他的拥抱。

    他没说话。我直觉他在盯着我的脸看。

    猝不及防地,他在我的眼尾处吻了一下。

    这时我才想起,刚刚在幻境的最后,我好像因为心疼他而哭了。

    然后他又轻轻说道:“公主,天黑了,我准备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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