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昕晏坐回了会客的沙发上，房间的门被打开，她懒懒地没有回头。
增幅之后的精神力足以将整个会所的范围都覆盖，任何动静都尽在她的感知之下。
只是，即便是稀释过后的药剂，依旧让她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乱感。
是研究所吗？
不对，那次的失控早已导致研究所完全瘫痪，不得不求助外力。
事后更是为了掩盖，匆匆忙忙将一切资料全部封锁。
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在记忆中都显得那么遥远而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最后“看见”的那一片星空。
而时昕晏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那片纯粹无垠的星空，竟然是他。
混沌的思绪中，深海仿佛也变得躁动起来，像是要将人吞噬。
叶辰沨从身后缓缓走近，一言不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轻，不带一丝惊扰。
“还没到彻底失控的地步。”时昕晏说着起身，将眼底的躁动强行压制。
海浪声依旧在耳畔回响，叶辰沨心里轻叹：“稍微爱惜一点自己吧。”
时昕晏闻言抬了抬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身形却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知道你很强，但总是这样，负荷太重了。”叶辰沨似乎很想伸手扶住她，但不知为何还是在触碰之前收回了手。
“不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时昕晏垂眸，眼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执拗，“这是收益最大的选择。”
的确，在那样混乱的情形下，强行镇压，不仅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控场，还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可能造成的各方面损害。
就连原本有些棘手的收尾，都一下子变得轻松无比。
“……”
叶辰沨没有否定她的选择和做法，只是用柔和的精神力，一点点地平复她的混沌与躁动。
时昕晏神色稍稍一顿，而后闭上眼，放松了精神。
海面上的风暴似乎有了减弱的迹象，躁动不安的潮水也逐渐收敛了攻击性，一切都在朝着有序而平和的方向变化。
时昕晏放任自己沉浸在海水之中，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边界的延伸。
“你可以到达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领域……”记忆中，那遥远的、带着温柔和忧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徘徊。
时昕晏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抵抗，任由海浪将自己推向未知的黑暗。
在身体向前倒下的时候，一双稳稳的手接住了她，时昕晏闻见他身上甜酒的香气，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
等时昕晏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学院。
“你终于醒啦，我刚刚还在思考要不要给你留份午饭呢。”陈奚泽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活跃。
时昕晏坐起身来，经过后半夜和一上午的休息，已经恢复如初，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了。
不过……怎么会是在这里呢？
“是叶神把你送回来的，”陈奚泽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他说，你这种情况，最好不好去校医院。”
“唔。”时昕晏有些意外。
“可能是怕你给校医留下心理阴影吧，”陈奚泽玩笑道，“你不知道，当时可吓死我了。”
“你在昏睡中还无意识地放出精神攻击，要不是叶神在，根本没人敢靠近你。”
时昕晏：“……”
“而且，你们两个都一身酒气，很容易让人觉得你那什么……酒品不太好。”陈奚泽眨了眨眼，继续道。
时昕晏：“…………”
“哦，对了。叶神昨晚把你送回来以后就走了，说让你醒了之后有空联系他一下，”陈奚泽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应该是有什么正事吧？”
“嗯，我知道了。”时昕晏点了点头。
顿了顿，又犹豫道：“我昨晚……没有影响到你吗？”
按照陈奚泽刚刚的说法，无意识地放出精神攻击……
虽然这次只是稀释过的药剂，程度远远比不上曾经的完全失控，但恐怕也不是好应对的。
毕竟那次完全失控的结局，可是导致了整个研究所瘫痪，就算这次打个折扣，宿舍区瘫痪一下还是很有可能的。
“……”
屋内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陈奚泽却像是被问住了一样，第一时间竟然没给出回答。
直到时昕晏疑惑地看向她，陈奚泽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没有啊，可能是亲亲舍友爱保了我一命吧？嘿嘿。”
时昕晏：“……”
好吧，看她这“胡言乱语”的样子，也不像是受到了影响。
——
下午的时候，时昕晏给叶辰沨发了消息，没过一会儿，便收到了回复。
接通通话后，叶辰沨没提别的，直入正题：“昨晚离开的时候，我的联络器上收到了一条匿名发送的信息。”
“约了今晚在外城区一家咖啡厅见面，我们两个人。”
时昕晏闻言动作一顿：“是什么人？”
能用匿名的方式精准地将信息发送到未知的联络器上，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叶辰沨却好像心里有数：“我猜，也是潜入会所寻找线索的‘同道中人’。”
“所以你是打算赴约了？”时昕晏问。
“是啊，对方刻意避开了联盟官方，或许有什么不方便明说的信息。”叶辰沨直言。
“那好吧。”时昕晏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正事说完，通话却没有挂断，叶辰沨稍微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身体恢复了？”
“嗯。”时昕晏简单回应。
也是，连两年前那样的失控爆发都没有对她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更不用说是这一次。
叶辰沨心里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那……晚上见。”
——
下午的时间还算悠闲，被陈奚泽拉着去喝了下午茶，精致的甜品搭配冬日暖阳，让人心情舒畅。
“据说这两天是秦教官负责他们的体能训练，可太惨了。”陈奚泽笑嘻嘻地八卦道。
秦教官……全校都知道，此人非常严格，堪称铁面无私。
而且，还是之前在课程改良实践时，被自己“误伤”过的。时昕晏心情微妙了一下。
“A级的体能训练，其他几人还好，傅嘉逸前辈好像挺生无可恋的样子。”
陈奚泽继续八卦道：“论坛里都在吐槽说，昨晚跟他们同一宿舍区的，半晚上都没睡着，一直在被精神污染。”
“……”
时昕晏：“没人阻止一下吗？”
“因为‘怨气’太重啦，赵奕轩前辈也在起哄，双倍的精神污染哎，”陈奚泽说，“而且最重要的是，能阻止的几个人都不在。”
时昕晏：“……”
陈奚泽掰着手指计算：“叶神跟你一起出任务了，江明栎前辈在实验室通宵。剩下的……沈哲涵？他看起来脾气太温和了，而且一个人也拦不住。”
“所以，求告无门，论坛里的求助帖都开始@何文歆和安怡谦两位前辈。”
“但是，可能是太晚没看见，也可能是懒得管，两位前辈一直没有回应。”
“然后呢？”时昕晏问。
“然后，整片宿舍区忍无可忍，开始集结组队，打算集火把两人一波带走。”
陈奚泽兴奋地描述道：“那可真是大场面啊，连演习都没有那么夸张过。最后‘两败俱伤’，都消停下来啦。”
时昕晏：“……”
真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啊。
——
傍晚的时候，时昕晏在校门口和叶辰沨会合，一起前往了外城区。
约好的咖啡厅位于繁华地段，看上去简约却又不乏精致。
两人穿着日常，很自然地坐在角落里。
等待的时间里，时昕晏浏览着联盟任务模块，心情逐渐低沉。
眼看着她神色越来越凝重，叶辰沨无奈开口：“你不会下周还想接任务躲训练吧？”
“……”
被看破心思的时昕晏动作一顿：“但是，下周末没有S级任务。”
“那是当然，联盟S级任务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发布的，”叶辰沨笑道，“光是审批，就会牵扯到好几方的交涉。”
“……”
故技重施的计划失败，时昕晏轻轻叹了口气。
“而且，一共5次，你躲了2次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再多，学院会有意见的。”叶辰沨说。
不是不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但时昕晏还是忍不住抗拒。
习惯了她执拗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她展现出这样生动的一面，叶辰沨眼里露出了点笑意：“没事，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的。”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分钟的时候，有人走近了他们所在的角落。
“你们好，第二次见面了。”来者面容清俊，看上去很年轻，一举一动之间都流露着优雅的贵气。
“昨晚的表演赛很华丽，不愧为‘神秘黑马’。”叶辰沨笑了下，示意他请坐。
被识破身份的少年闻言一顿，挑眉道：“可否请教一下，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场面混乱起来之后，只有你消失不见了。”叶辰沨说。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不会被注意到呢。”少年释然一笑。
“怎么会？虽然刻意压制到A级，但仔细感知，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叶辰沨漫不经心地一笑。
“……”
少年沉默了片刻，感慨：“原来联盟第一军校的人真的这么厉害啊。”
话音稍顿，少年笑道：“我是今年刚入学第二军校的。”
“当时因为一些缘故，错过了最后一项考核，导致最后综合总分扣完只剩50，比最低录取线差了10分，只能接受调剂。”
“本来还有些不服，不过昨晚见识了那么震撼的场面，也算是重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吧。”少年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落在时昕晏身上。
“……”
你可能想象不到，你惊叹的这位，当初1个S，4个D，综合总分“-100”。
叶辰沨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唔，”少年不疑有他，正色道，“我在会所里潜入了不短的时间，手上还有不少他们涉嫌其他不法事件的证据和线索。”
“为什么不直接上报给联盟？”叶辰沨问。
少年闻言，沉默了片刻：“因为我怀疑，他们和联盟里的一些人，有私下关联。”
“以你的潜入身份，是无法接触到这种层面的吧？”时昕晏忽然开口。
少年笑了下：“那是自然，不过会所里还有我认识的其他朋友。”
“昨天洒了我一身酒的那位？”叶辰沨笑。
少年闻言，眼里露出奇异的色彩：“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哪有正经侍者会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酒水乱跑的？”叶辰沨无奈，“都快给我腌入味了。”
“他是想试探一下，顺便给你创造点机会。”少年解释道。
也正是因为这个“创造机会”，任务进展像是坐了火箭一样，直线加速。
“胆子挺大的，也不怕遇上的是真的坏人。”叶辰沨说。
“富贵险中求嘛，不然怎么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情报呢？”少年笑道。
叶辰沨笑而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少年敛了敛神色：“起因也是这次联盟A级违禁药品。以联盟的保密机制，再庞大的地下势力，也很难得到哪怕一丁点情报。”
“但是他们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很不可思议。”
“所以，我借助了一点家里的力量，想要查清楚是哪个环节泄了密。”
“最终偶然发现……”少年话音顿了顿，目光中带着点凝重之色，“药物泄密的那段时间，他们和中心区的人有不少私下联络。”
中心区……？
时昕晏似乎有些意外：“你确定是中心区？”
“确定，”少年郑重点头，“具体的联络人我不清楚，但当时偶然捕获到了他们的联络信号，是中心区特有的频段。”
“……”
沉默了片刻，时昕晏忽然认真道：“这件事，你不能再往深处查了。”
“诶？不要紧的，我……”
“就算你家里有点背景，也别再冒险继续了。”叶辰沨打断了他道。
他难得露出了点认真的神色，让少年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随后，叶辰沨语气缓了缓：“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
回校的路上，时昕晏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
城市的夜晚繁华，五光十色，三三两两的行人欢声笑语，一片盛世愿景。
然而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却始终有暗潮涌动。
“当年的研究所，是军区那边授意的。”走进学院后，无人的小路上，时昕晏忽然开口。
“两年多前，帝国对周边小国发动侵略战争，联盟受到局势影响，对内部一些事务的管理分身乏术。”
“所以，研究所的项目在那段时间，忽然出现了严重冒进失误。”
“由于造成的影响太大，迫于压力，只能全盘封锁资料。”
“包括所有涉及到的人员信息，以及这次的A级违禁药品。”
这还是时昕晏第一次将这些说给旁人听。
夜色中，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本以为这次的泄密只是军区的意外疏漏，却没想到竟是和中心区有关。
而中心区既然选择旧事重提，显然是想借此引发关注、打压对手，从而给自己带来好处。
虽然他们任务完成得几乎完美，没有让影响扩散出哪怕一分一毫，但是……
这场政治斗争，她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在无意中，被迫卷入了。
甚至卷入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深。
“……”
叶辰沨默默地听完，并无意外之色。
从昨晚想起两年前的“相遇”之后，他便意识到，时昕晏所知晓的、所背负的，恐怕远比表面上的要多。
然而，皎洁的月色中，他却是轻轻一笑，将所有的沉重都驱散：“别担心，每一个关键环节里，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