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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十一度

    陈至凛睁开眼,绮丽的画面荡然无存。

    眼前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推开房门,进去在小吧台拿起杯子接了杯水,仰头喝完,才开口说话:“你要想进来就进来吧,不过咱们先说好,你可别又搞被夺了贞操的那一出,我可不认。”

    陈至凛站在门口,纹丝不动,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这些话的她。

    寒风在他身后哀嚎,裹挟着他低冷的声音:“梁雾,你真的没心。”

    楼道的冬风,帮着陈至凛吧门“嘭”的一声摔上。

    梁雾揉了揉耳朵,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要吵到我邻居了。”

    陈至凛走后,只剩下梁雾一个人的房间里寂静下来,只有偶尔瓷勺子划过杯沿的声音。

    她想找点东西泡水喝,站在储物柜前,眼睛却盯着楼下。

    半晌,黑色的路虎揽胜亮了灯,缓缓离开。

    梁雾关了窗帘。

    她住在三楼,距离地面十米。

    她所在的楼,距离小区外主干道二十米。

    她和陈至凛的车直线距离将近二十三米,这个距离对他们来说,太远了。

    所以,梁雾的肉眼怎么也看不见,不管陈至凛怎么忍,到车里都止不住流下的眼泪。

    眼角和鼻尖都泛着肿胀的红,陈至凛抹掉眼泪,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妈的,混蛋。”

    -

    陈至凛兼职中医药大学后,要定期去北京进修,这次他回来,赶上冰城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一切都仿佛都冰雪覆盖,被冰霜笼罩的树木结出雾凇,每一片树叶都坚硬且透明,冬风凛冽的刮,偶尔能听见脆冰碎裂的声音。

    下了飞机,就能空气中弥漫的雪特有的味道,纯净清爽。

    冰城地方不算大,张群育接陈至凛回来,去到商业街附近找地方吃饭,算给他接个风。

    按说这么冷的天,是一定要吃点热乎东西的,鲜美暖和的铁锅炖,鲜香沸腾的火锅,烟雾袅袅的柴火鸡,在这条商业街上应有尽有。

    可陈至凛却偏偏选了一家牛排西餐厅。

    张群育一愣:“哎?吃西餐干嘛?那玩意儿本来就是凉的,吃了胃多不舒服呀?”

    陈至凛已经打开餐厅门,阴恻恻地说:“我给您点点热乎的,我知道什么好吃。”

    张群育跟着进去,觉得奇怪:“你啥时候爱吃西餐了?”

    “就想尝尝。”

    陈至凛从进了餐厅,目光就盯在某个地方,张群育一开始以为是看错了,直到她点完菜一抬头,看到陈至凛还在往那边看。

    化了淡妆的梁雾,穿着贴身的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开衫小毛衣,跟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有说有笑。

    跟他相完亲才多久就相下一个?

    她当相亲是在集邮么?

    集齐十二星座呢还是集齐十六型人格呢?

    还是说她一个开咖啡店的,要做社会性调研?

    陈至凛的脸色低沉地看着。

    “你看什么呢?”张群育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扭头,眼前却被陈至凛的袖子遮住的视线。

    陈至凛给张群育摘掉她肩膀上羽绒服掉下来的白鹅毛,顺便把她的视线带回来,沉静地说:“没什么啊,就是您肩膀上有东西,我这看半天了。”

    张群育看他真摘下来东西,信以为真,嘀咕了一句:“我说怎么觉得这羽绒服越穿越冷呢。”

    陈至凛接:“嗯,回头去商场给您买件新的。”

    龙虾汤,煎鳕鱼,炭烤牛排这些都是热的,张群育很少会主动来吃这些,偶尔换个口味觉得也还不错。

    他们两个吃完饭,张群育再抬头,感觉陈至凛的表情温和了许多。

    她以为陈至凛刚才表情阴沉是因为饿的,殊不知是因为陈至凛后来看见梁雾那桌多了一个女生,是咖啡店的店长小陆,看上去是小陆在跟别人相亲,梁雾自从小陆来了以后就没怎么说话,只是来当个陪客。

    小陆跟男人还在聊天,梁雾吃完了,开始穿外套,陈至凛把喝到一半的水放下,跟着把外套穿上:“妈我先走了。”

    张群育把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不解问:“你哪儿去?”

    陈至凛:“有点事儿。”

    张群育对儿子还是很了解的,他不像别的年轻人,呼朋唤友爱出去玩,唯一的爱好是在家练练书法,既然是要出去的话,她猜他能去的地方只有医院,把车钥匙拿出来:“那你去吧。”

    这个地方离家还有点距离,陈至凛不忍心让她在这么冷的天儿等车,把钥匙推回去:“没事儿,您开吧。”

    商业街离中医院近,张群育更坚定了儿子是要回医院。

    冰莓粉兰博基尼在冰城市中心大街缓速形式,雪花轻轻拍打着车窗,让车内起了淡淡的薄雾。

    两座跑车里,一男一女,安静无言,像在听雪。

    直到他们一前一后,又走到梁雾家门口。

    梁雾和一个月前一样,在男人身前,淡定自若地输入家门密码,进门之后还专门拿出来了一双新的灰色备用拖鞋,放在地上。

    她把包放在玄关,去到餐厅,习惯性接了杯水,泡了柠檬蜂蜜。

    去到化妆台前,摘了手上的首饰,又去卫生间洗了手,卸了妆,涂上松香味护手霜和清香的护肤品。

    做完这一切,她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穿着一套精致的长袖真丝睡衣。

    新买的,陈至凛原来没见过。

    而她全程没有关门。

    陈至凛依然站在一个月前的位置,半步没有往里踏,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光脚踩在地毯上。

    她点了两下脚,发出“嘭嘭”的声音,唤醒家里的音响。

    “拦路雨偏似雪花

    饮泣的你冻吗

    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嗓音柔和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如叙事般,娓娓道来一首歌。

    陈至凛知道她很喜欢这首歌,他第一次来这里,听的也是这一首歌。

    那是梁雾妇科的最后一次施针,距离他们在咖啡馆见面的那个雪夜,已经过去了两周。

    她到的很晚,已经过了他下班的时间才到,他猜她是忘了。

    不过他已经习惯,毕竟其他患者也有过类似的事情。他没有责问,没有怒意,他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依旧温柔平和地为她施针。

    她怕针,被扎的时候就那么咬着牙,用力掐自己大腿。

    陈至凛把手移过去,轻拍了下她的手。

    梁雾会意,松开掐自己的手,牙关咬的更紧。

    陈至凛自出生,便对中医耳濡目染,而后从医七年,他从没觉得有哪一天,哪一次,像那天那样,心猿意马。

    偌大的诊疗室,只有他们两个人,静到他能听到她的呼吸,一低头,便能看见她吻过他的红唇。

    她的眼睛是红的,紧紧地闭了太久的眼睛,凝成的红血丝,静静地看着他,在他察觉到的时候,也没有退缩。

    陈至凛问:“疼吗?”

    梁雾点头,手一点点抬高。

    她的四肢在排寒,指尖异常的冷,摘掉他眼镜的时候,冰了他一下。

    勾住他脖子的时候,搭在他的肩膀上,隔着白大褂,也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冷。

    可偏偏在接吻的时候,陈至凛只记得她的双唇,濡湿滚烫,燎火热原,房间里回荡着他们密密匝匝的啄吻声。

    他们吻了很久,是陈至凛先分开的,他红着耳朵和脖子,低声说:“我拔针。”

    他认真地拔针,她认真地看着他。

    看着当今社会上,少见的鲜红粉嫩薄唇,挺直傲人的鼻梁,细长下垂像小萨摩耶的眼睛,闪躲试探。

    陈至凛把针收好,站在她面前,拿捏不好语气,别别扭扭地说:“我送你回家。”

    梁雾说好。

    在那天上楼之前,陈至凛都还并不知道,原来梁雾是独居的。

    输入门锁的时候,梁雾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嗯。”

    冬风呼啸的季节,温热灼烧的房间,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旖旎。

    陈至凛第一次来女生家,被安排看电视,便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和偶尔黑屏时,电视倒映出来的女生身影。

    梁雾不会做饭,但她为了让自己看的贤惠,煮了一包螺蛳粉。

    陈至凛常年养生,饮食多以清淡为主,梁雾打开酸笋包的时候,陈至凛以为她把沼气弄出来了。

    她随手扎的侧低马尾温顺地贴着左边肩膀,看上去格外的温柔体贴,当然,只是看上去。

    当她把煮过螺蛳粉的汤水准备直接倒进厨房的时候,陈至凛终于坐不住了。

    他接过她手上的锅,往锅里兑了一半的凉水,才慢慢倒掉。

    梁雾懵懵地看着他:“你干嘛呢?”

    陈至凛轻声解释:“热水最好不要直接往这里道,管道可能是塑料的,如果烫坏了,你修起来会很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梁雾喃喃道。

    水倒净,不粘锅里不沾涂层早就被磨了一干二净,陈至凛没说话,觉得这太像她做出来的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梁雾几乎没下过厨,最早跟孙馥吃外卖,或者去外面吃。

    再后来公司请了煮饭阿姨,她们要么去应酬,要么就在公司吃。

    至于维修这些,她租的公寓一个月租金五位数,配套的管家什么大到装修,小到丢快递,什么都负责。

    因此,跟陈至凛比起来,梁雾的生活技能几乎为零。

    螺蛳粉陈至凛自己煮的,煮完他看冰箱里只有鸡蛋,地上还有一袋看起来非常不像她会买的米。

    他用仅有的材料,简单给她煮了一碗粥,炒了鸡蛋当配菜。

    吃过饭,她从拿出一瓶热红酒。

    屋外雾凇透着热气腾腾的嫣红液体泠泠坠下,她打开音响,说冬天适合听《富士山下》。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她去过日本,但没去过富士山。

    陈至凛觉得她在暗示,动了动嘴唇,问为什么。

    她却笑着说,因为那天天气预报说,富士山能见度为1。

    在这一刻,陈至凛深信不疑,他玩不过她。

    他的情绪被她拿捏着,紧张,兴奋,期待,和所有的期待都落空,迫不及待跟着她再坐下一趟过山车。

    “那如果是今天呢?你会去看富士山吗?”

    梁雾笑了:“看天气预报。”

    他们对视,梁雾看见男人的目光带着烫人的温度,一点点变得低沉。

    他急不可耐地吻住她的唇瓣,却又轻轻的,不舍得弄疼她。

    冬夜浪漫,雪浪漫,凉意浪漫,缠绵也浪漫。

    音响无人关心,低吟一夜。

    “我便化乌有

    你还嫌不够

    我把这陈年风褛

    送赠你解咒”

    一首歌结束。

    和下一首歌之间有短暂的空白。

    陈至凛站在门口,一动没动,在这空白间咬牙切齿地开口:“梁雾,我告诉你,我从来都没忘记你,我一直以为你会来找我,后来听说你出去玩了,我都以为你回来了就会来找我!”

    “我得知你回冰城,一直想过去找你,可我没身份,没立场!”

    “你来中医院那天我很开心,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坐在沙发上的梁雾怔怔地看着这个熟悉的男人,猝不及防说出这样让她陌生的话。

    一个克己复礼,古板无趣的人,说出这样歇斯底里的话。

    让看似平静搅拌蜂蜜的她,早就意识模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一只手在无意识地重复动作。

    窗外的雪花在男人背后飞扬,漆黑的冬夜,人烟稀少的楼房,衬得他如此凄凉。

    他握紧了拳头,脖颈青筋突起,嗓音是隐忍下的低沉嘶哑。

    “梁雾,你再看看我,你还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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