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

    青云观里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院子里的婢女侍卫再也不会提起宋衍的名字。

    萧云漪坐在静室窗边,笔下是字迹端正的经文。

    听雨快步走进来,俯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小姐,陆世子来了,说是一定要见您。”

    萧云漪笔尖一顿,“除了他还有谁?”

    “只有他一个人,连随从也没带,陆世子让奴婢转告小姐,他有话必须和您当面说,说完之后,他以后绝不会再来打扰您。”

    萧云漪强压下心中的厌烦,“请他到正屋。”

    听雨应声而去。

    萧云漪走到正屋,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陆景恒走进来时,茶水已经放在桌面。

    “永宁郡主。”

    “陆世子,请坐。”

    陆景恒规矩地坐在下首,喝了口热茶,只盯着地面,一句话都没说。

    萧云漪也没说话,偏首看了眼热气氤氲的茶水。

    “……我要成亲了,”陆景恒放缓声音,“婚期定在十月,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孙女。”

    “恭喜。”萧云漪客客气气道,“祝陆世子与夫人百年好合。”

    陆景恒猛地抓紧椅子的把手,青筋暴起,过了会儿,他又缓缓松开,竭力控制声音平稳:“多谢。”

    屋里一时又变得沉寂。

    直到陆景恒再次开口:“……八岁那年,我随祖母去安王府,硬是要去花园里的池塘边上玩,还拉上你……”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端坐上首的萧云漪,见她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苦笑一声。

    “……那时的我顽皮好动,一不小心掉进池塘,还拽着你,偏偏那个时候我还不会凫水,是你把我从池塘里救出来,害得你生了场大病,险些……险些……”

    陆景恒哽咽着说不下去。

    当年正值二月初,春寒料峭,池水冰冷,萧云漪掉进池塘里,用尽全身力气,将比她大的陆景恒拽到池边后,终于支撑不下去,昏倒在地。

    自出生后,她的身子一直就不好,常年喝药,好不容易养出点起色,一朝落水,更是严重,太医差点就要对安王等人说“节哀”了。

    后来,安王夫妇想起萧云漪出生时,曾有佛道两方的高人为她批命,说若是想保她一生无虞,必须出家修行。

    安王夫妇自然不愿意女儿出家苦修,可面对女儿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们不得不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只为一试。

    这一试,便试了十几年,直到今日,萧云漪一年里的大半时间都待在青云观。

    往事如烟,当年他们两人究竟是如何掉进池塘里,安王府和威远侯府都不清楚内情,在场的奴仆也全部被发卖。

    萧云漪不愿再生事端,抬头看向陆景恒,见他神色悲哀,双肩松垮,陷于往事不可自拔。

    当年她会救陆景恒的原因很简单。

    他是威远侯府的世子,祖母又是大长公主,若是他在安王府里出了事,即使安王与庆宣帝一母同胞,也会给安王府惹来是非。

    她看了眼沉浸在悲伤中的陆景恒,沉默片刻,将原因如实以告。

    “竟然是这样……”陆景恒面色惨白。

    “此事已经过了多年,”萧云漪缓缓开口,“我如今也算无碍,陆世子不必介怀,也不必再向旁人多言。”

    “怎么可能不介意?!”陆景恒拔高声音,“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一直生病,也不会一直待在这寒酸的道观里!”

    他的胸膛急速起伏,“不管你当年为何救我,这么多年里,我一直都想弥补,我心悦于你,一直都想娶你……”

    “只是愧疚而已。”萧云漪骤然出声打断他的自白,“你我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何谈嫁娶?”

    陆景恒剩下的话语哽在喉间,不上不下,哽得他心尖发酸。

    “……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他喃喃自语,“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喜欢你?”

    陆景恒的声音虽低,但萧云漪还是听清楚了。

    她轻捻腕上的念珠,声音清淡:“陆世子,我只说最后一遍,你把愧疚错认为成了喜欢。”

    “……不,你不懂。”

    陆景恒摇头,面色凄惨,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抱歉,刚才是我失态了。”他恢复世家公子的守礼端正,朝她深深作揖,“还望永宁郡主勿怪,此后,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绝对不会给郡主带来困扰。”

    “有劳。”

    陆景恒咬了咬牙,挺直腰背,“今日叨扰了,我该回去了。”

    “且慢,”萧云漪顿了顿,“还有一事,陆世子将要成亲,还望日后善待尊夫人。”

    “……我明白。”

    陆景恒大步离开,背影坚决,没有回头看一眼。

    萧云漪仍坐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起身,缓步而行,走回静室,在书架随手抽了本书。

    她坐在窗边,翻开纸页有些卷起的书,目光虚虚地落在纸上,随手又翻过一页,指尖倏地捏紧页角。

    白纸黑字的书页间,夹着一枚枯黄的银杏叶。

    叶面干燥脆弱,细小的脉络从叶柄处延伸,从叶柄到叶面,全都被人仔细擦拭过,不见曾经沾染的雨水与灰尘。

    她伸手拿起落叶,又合上书册看了眼书名,是本兵书,她曾经让宋衍研读过。

    小小的银杏叶躺在素白的手里,她垂下眼帘,手指慢慢合拢,略一用力,轻微窸窣的声响从手心传出。

    她缓缓松开手,枯黄的碎叶从掌心飘落。

    萧云漪站起来,将书重新放回到书架上,走到静室门口时,她停下脚步。

    “把这里和府里的书都检查一遍,我不希望再在书里看见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迟迟未下,天气却比往年要冷得多,寒风凛冽,迎面吹在脸上,宛若刀割。

    萧言琛与妻子商量过后,又询问了安王夫妇的意见,决定不大办长子的满月酒。

    此时,萧云漪已经提前几天从青云观返回王府。

    她拢着鹤氅,走出正屋,望向阴沉的天空。

    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雪花纷纷扬扬,在天地间染上白皑。

    萧云漪伸出手,雪絮落在掌心,转瞬即化。

    她收回手,指尖触及袖子里的木匣时,微微一顿,又撑开伞朝前走,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捧木盒的婢女。

    走到世子院时,伞面上已落了层薄薄的白雪。

    正屋内欢声笑语,萧云漪在屋外默默地站了会儿,眼角余光瞥见婢女不安的神色,才缓步走进去。

    安王等人都在,围在安王妃身边,轻声逗弄她怀里的婴儿。

    他裹在绵软温暖的襁褓里,小脸白白嫩嫩,一双黑眸亮晶晶,时不时地咧嘴笑起来,还伸手去抓萧玉姝手里的穗子。

    见她进来,萧明玦和萧玉姝几乎同时叫道:“姐姐。”

    萧云漪朝两人微微颔首,向父母行礼后,走到萧言琛身边。

    “大哥,”她忍不住安王妃怀里看了几眼,收回视线,语气诚挚道,“恭喜,愿侄儿日后健康平安,一生顺遂。”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这是我给侄儿的一点心意。”

    萧言琛伸手,打开匣子一看,是一枚银制长命锁。

    莲枝缠绕,花瓣栩栩如生,上面刻着“福寿双全”四个字,下垂三个精致的小铃铛。

    “云儿有心了。”萧言琛笑得温柔,“要不要抱一抱保哥儿?”

    担心自己身上的病气会过给脆弱的婴儿,萧云漪脱口而出拒绝:“不必。”

    见兄长神色一僵,她抿了抿唇,略不自在道:“大哥,我进去看看嫂嫂”

    萧言琛暗叹一声,“好,她在里间休息。”

    萧云漪跟着婢女走进里间。

    郑氏头戴抹额,靠坐在床上,脸上未施脂粉,瞧着有几分憔悴。

    “妹妹来了。”郑氏笑道:“快坐。”

    萧云漪坐在床边的圆凳,她尚未出阁,对妇人坐月子这事也不甚了解,只能问几句是否安好、多请太医来把脉等等。

    郑氏笑着应好。

    坐了一会儿,萧云漪起身离开。

    一直站在旁边的嬷嬷面带不满,压低声音道:“夫人,大郡主还没出阁,她说的话您听听就好了,究竟该怎么做,您还是听老奴的。”

    “嬷嬷慎言。”郑氏皱眉,“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这嬷嬷是郑氏从娘家带过来,仗着资历老,在世子院里颇有威风。

    嬷嬷嗤笑一声,不屑道:“大郡主都这个年纪了,还不嫁人,她能……”

    话未说完,她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清瘦身影时,顿时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浑身僵硬,发出“嘎”的一声。

    萧云漪仍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嫂嫂,这是我在青云观为你求的平安符,先前忘记给你了。”

    “妹妹有心了。”郑氏笑得有一丝勉强。

    萧云漪把荷包递给婢女,半分眼神都没给那嬷嬷,“嫂嫂,我先回去了。”

    郑氏点点头。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郑氏瞥了眼那抖如糠筛的嬷嬷。

    “嬷嬷在郑家的确是老资历了,”她垂下眼帘,盯着锦被上的缠枝莲,“只不过嬷嬷的资历在这里不够看,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夫人!世子妃!”那嬷嬷扑跪在地上,“小姐!看在老奴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饶老奴这一回吧!”

    她“砰砰砰”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哀鸣。

    郑氏紧皱眉头,厉声道:“做什么,还不赶紧堵着她的嘴!”

    两名健壮的仆妇立即上前,用力按住那嬷嬷,拿帕子往她嘴里一塞,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安王等人就在外间,要是刚才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就不止是遣回郑家这么简单了。

    郑氏烦闷地揉揉太阳穴。

    嫁进安王府一年多了,她知道以萧云漪的性子,绝不会在意那嬷嬷的话。

    可她不得不管。

    再者这婆子仗着是她母亲身边的老人,在世子院作威作福,很多婢女小厮心里都不满,她也存了几分打发人走的心思。

    郑氏扫了眼被压在地上的仆妇,“明天把人送回郑家,就说她行事不端,目无尊纪,不能再留在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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