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墨

    一如听雨所言,当晚狂风大作,刮到半夜,屋外“簌簌”作响,下起了大雪。

    第二天起来一看,地上落满了雪,厚得能没过小腿。

    萧云漪站在屋内,透过窗户,看向在院子里扫雪的婆子,吩咐道:“让厨房多煮些姜汤。”

    听雨应了声“是”,又端来一碗药,“郡主,该喝药了。”

    药是杜仲开的,萧云漪暗中派人查过,与太医院开的药并不冲突。

    药的味道很奇怪,不能单独用苦来形容,里面夹杂着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凑到一起,着实难以形容。

    饶是萧云漪喝了十几年的苦药,到现在仍有些不适应。

    她皱着眉将药一饮而尽。

    随后,她走到书案前,展开舆图,目光一路向北,越过边境线,落在边关之外广袤草原。

    北蛮。

    按孟夫人所言,今年年初,北蛮大举南下,虽然孟将军成功御敌于外,北蛮仍时不时地南下骚扰,给边关造成不少损失。

    依现在的天气来看,只怕今冬还会有大雪。

    这样一来,北蛮日子难熬,定会南下,边防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萧云漪低声一叹。

    只希望边境州府能尽力配合,兵部也能保证粮草军饷的供应。

    她转头看向只开了道缝的窗户,看见在寒风中摇曳的红梅。

    “让人去趟益心堂,”她缓声开口,“问一下杜大夫还缺什么,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他研制一些适合西北边关气候的药丸。”

    “是。”

    她又叹了口气,提笔开始抄写经文。

    *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与去年相差无几。

    有了去年的经验,顺天府府尹提前做好准备,派人准备御寒衣物药材等等,只求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人命,被人在庆宣帝面前参一本。

    顺天府府尹按部就班,而户部尚书每天上朝都皱着张老脸,生怕别人来找他要钱。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

    月底的时候,户部右侍郎被人弹劾家教不严,家中子孙飞扬跋扈,当街纵马伤人,甚至还强抢民女。

    这事去年便有御史弹劾过了,但当时被人压了下来,没闹出什么大风浪,右侍郎也只是被上峰训斥了几句。

    然而今年御史的折子上加上了监守自盗,贪墨军饷,送往边关的粮草以次充好,枉顾前线将士性命,致使边境不稳,动摇国之根基。

    这差点要了户部尚书老命。

    部下贪污军饷,即使他没有参与,最后也会落个监察不力的罪名。

    果然,弹劾折子递到庆宣帝案头的第二天,乾清宫急召内阁、户部、兵部等进宫面圣,自然还有那位右侍郎。

    几人到的时候,内阁首辅、次辅、兵部尚书已经站在殿内,神情凝重。

    “诸位怎么看。”

    庆宣帝坐在龙椅上,目光一一扫过站在下首的臣子,让杨权亲自把折子递给他们看。

    折子写得妙笔生花,引经据典,直言不讳,更重要的是证据确凿,难以抵赖。

    内阁众臣一一看过,私下地交换眼神,暗暗摇头,兼管户部的阁臣更是面沉如水。

    户部尚书抖着手,一列一列地细看,看到最后,他的额上冒出层薄汗。

    杨权脸上带着笑,从他手中抽出折子,再次递到兵部尚书面前。

    折子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庆宣帝的手里。

    “你们怎么看?”他淡声问,低头盯着手里的折子,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侍郎,“刑部先说。”

    “回陛下,此事虽然已有证据,刑部仍需要和大理寺再核查一遍,以免伤及……”

    刑部尚书正说着,忽然瞥见站在最前方的首辅,极轻地摇了下衣摆。

    他顿时卡了一下,低头斟酌接下来的话语:“……然则边关粮草供应乃是大事,臣认为需要尽快核查这批粮草是否已经抵达边境,臣亦会率领刑部众位官员,尽快查明此事,严惩不贷。”

    其余大臣依次说出看法,无外乎都是先查明实情,再行惩办。

    轮到户部尚书时,他抬袖擦擦额头上的汗,先给自己定罪:“臣身为一部尚书,未能及时发现属下贪墨错事,未尽督察之责,实乃臣之罪过,臣将竭力重新准备军饷粮草,交于兵部,绝不会耽搁边防大事。”

    庆宣帝没有说话,反倒让杨权把另一份折子给底下的大臣看。

    除了提前看过的几人,后面来的大臣看完全都心中一紧,户部尚书更是双腿打起了颤。

    “……今日凌晨边关急报,”庆宣帝缓缓开口,“北蛮举兵南下,孟士易率军出击迎敌,麾下将士却因粮草不济,体力不支,我军惨败,折损士兵近千人。”

    庆宣帝每说一个字,户部尚书腿抖得更厉害,跪在地上的右侍郎更是直接瘫倒在地。

    其他大臣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乾清宫内寂静无声,明明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在场众臣的背后却出了层冷汗。

    “陛下,”首辅往前迈了半步,“臣以为眼下最紧要的是重新筹集粮草,尽快运往边关,以解孟将军后顾之忧。”

    其他阁臣俱拱手道:“臣等附议。”

    庆宣帝目光审视地扫过底下臣子,轻笑一声,“除此之外呢?”

    话音刚落,他再次开口,如同惊雷劈落。

    “户部年年跟朕喊穷,说这里要用钱,那里要用钱,国库不丰,天天盯着内帑,结果国库里的钱全都跑到你们的口袋里去了!如今更是连军饷的主意都敢打了,是不是要把国库搬空,你们才肯收手?!”

    首辅径直往地上一跪,“臣失职,求陛下惩罚!”

    大臣们呼啦啦地全部跪下,嘴里高喊“臣失职!”

    庆宣帝闭了闭眼,不再看他们,一锤定音道:“内阁立即决议,重新筹集军饷,粮草药材每一项都不能出错,三日后加急运往边关;贪污一事,刑部主办,大理寺、都察院协办,朕要在五日内得到结果。”

    “臣领命。”

    大臣们重新站起来,庆宣帝盯着最前方的臣子,“内阁能做到吗?”

    首辅当即拱手:“臣等必能做到。”

    “那就赶紧回去办。”

    大臣们走出大殿,彼此对视,都看到对方额头上的冷汗,而那位右侍郎早已被禁军直接押下去。

    待大臣们一走,庆宣帝瞬间歪倒在龙椅上,胸口急剧起伏,压抑的咳嗽声从他口中溢出。

    “陛下!”

    杨权大步上前,手抚上庆宣帝的后背,为他顺气,压低声音道:“陛下何必动怒,太医才说要您少动怒……”

    庆宣帝摇了摇头,只说:“叫太医院使过来,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

    *

    庆宣帝亲自下令,内阁自首辅往下全都在盯着。

    户部更是存了将功赎罪的心思,一刻都不敢耽误,全力配合兵部,把军饷粮草药材全部备好,迅速运往边关。

    至于贪污一事,刑部和大理寺不敢懈怠,且不说内阁盯着,都察院也在旁协办,指不定就等着在此事上弄出点名堂。

    最后,贪污的右侍郎判了枭首示众,抄没家产充公,举家流放,其他涉案大小官员,革职贬谪罚俸等一应俱全。

    内阁里有人觉得判的有些重,但被首辅压了下来,光想想庆宣帝那天阴沉的脸色,就该知道只判右侍郎一人死刑,未波及家人,已经算仁慈了。

    然而有人还跑到庆宣帝面前直言说判得太重。

    “你再说一遍。”

    “父皇,儿臣以为右侍郎贪墨一事属实,罪不可赦,然而判其流放即可,枭首之刑过于严苛了……”

    庆宣帝盯着站在殿中间的太子,听见他高谈圣人仁慈之言,猛地握紧龙椅的把手。

    “……故,儿以为当以慈悲为先,若臣子犯错,应当先着其改正,”太子单手背在身后,面带自信,“若其不改,则……”

    “闭嘴!”

    太子正侃侃而谈,他从未遇到被人打断的情况,表情有些懵:“……父皇?”

    庆宣帝深吸一口气,太阳穴两边突突的疼,比之前听到边关急报时还疼。

    “你回去吧。”他竭力控制语气平稳,“朕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些话。”

    太子站着没动,再次开口:“可是父皇,为君者当然该以仁慈为先……”

    “哐”的一声巨响,上好的砚台碎裂在地。

    “滚!”

    杨权立即上前,半是强硬半是客气道:“太子殿下请回吧。”

    走出乾清宫时,太子还是有点懵,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一向都会同意自己政见的父亲今日会发这么大火。

    杨权看了几眼神色懵懵的太子,斟酌道:“殿下,近来朝事繁多,陛下忙碌,故而语气不好,殿下不必在意。”

    太子心情仍是不好,径直朝前走:“孤知道了。”

    离开乾清宫后,太子本打算直接回府,还是身边内侍提醒后,才记起今日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他压下心中烦躁,脸上重新扬起得体笑容,走进慈宁宫。

    “孙儿见过皇祖母,给皇祖母请安。”太子向太后行礼,转头有些惊讶道,“永宁今日也进宫了。”

    萧云漪起身回礼:“回殿下,永宁也是来皇祖母请安的。”

    太后疼爱孙子,关心地询问太子的近况,末了,又问:“我瞧你刚才进殿时,脸色不大好,莫不是最近天冷没睡好?还是朝政上有什么为难的?”

    “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切都好。”

    太子笑得温和,可刚才被庆宣帝大声斥责的烦躁仍在,面对慈爱的祖母,他还是忍不住将乾清宫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父皇怎么就发火了,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坐在对面的萧云漪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震惊。

    庆宣帝此举自然是为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若是贪污其他方面,庆宣帝或许还会酌情惩罚,可惜偏偏动的是军饷,还选在边关军情紧急,北蛮随时可能南下的紧要关头。

    怕不是上赶着找死。

    若是不以雷霆之势迅速决断,贪墨军饷之风一起,到时就不止西北一处缺军饷粮草了。

    萧云漪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又抬头去看仍神情低落的太子。

    这样明晰的利害关系,连她都能看明白,太子也不是第一天参与朝政,不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想清楚。

    太后亦然,但她没有直接点明。

    “你父皇斥责你,自有他的道理,你也会回去好好想一想,看是不是最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太子有些不情不愿地应道:“是,皇祖母,孙儿明白了。”

    萧云漪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告辞:“皇祖母,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是辰时末进的宫,陪太后用了午膳,一直待到现在,需要在宫门落钥前离开。

    太后点头,又不放心道:“天冷,也不用天天进宫。”

    萧云漪应了声“好。”

    “皇祖母,那我也先回去了。”太子亦起身告辞,“得空了我再来看您。”

    太子先行,萧云漪落后他几步,沉默地跟在后面。

    在慈宁宫门前,两人分开。

    “永宁,孤先走了。”太子的心情似乎好上了一点,他笑道,“有空来东宫坐坐,太子妃跟孤念叨过你。”

    “是,殿下慢走。”

    待太子转身离开,萧云漪站在原地未动,盯着太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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