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姐这么不想见到我……”

    刚刚积攒起来的雄心壮志瞬间被打击，宋衍握紧刀鞘，神情苦涩。

    谁知肩膀被人用力一捶，疼痛将他从自我厌弃中带出来。

    “臭小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李威低声骂道，“世子来了，赶紧下山！”

    “什么？”

    宋衍来不及问原因，就被李威押着离开了雁鸣山。

    而此时，萧云漪正站在院门前，望向快步走来的兄长。

    “大哥，你怎么有空来道观？”她轻轻蹙眉，“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萧言琛及冠之后，安王慢慢地将王府各项事宜交于长子，加上他还要去宫中当值，平日里不算轻松，等闲不会亲自来青云观。

    “府里一切安好，”萧言琛轻声一叹，语气无奈，“你别瞎想，我只是来看看你。”

    闻言，萧云漪舒展眉头，低头看见萧言琛衣摆上的点点泥土，又问：“昨日大雨，山路怕是不好走，大哥来的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萧言琛一笑，“倒是你，山中偏冷，要多注意身体，小心感染风寒。”

    “大哥放心，我都记得。”

    兄妹二人一起走进正屋。

    虽然时不时地收到王府里的消息，可听家人亲口再说一遍，总归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听到萧言琛说保哥儿已经学会自己翻身了，还会拉着人的衣服不让走时，萧云漪微微一笑。

    她重新往茶杯里添了些茶水，推到萧言琛面前。

    萧言琛看向坐在对面的妹妹，握着茶杯，迟疑许久，方才开口：“云儿，最近在观里过得可还好？”

    “嗯？”萧云漪微微挑眉，“一切都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里看看？大家都很想你。”

    萧云漪盯着自家兄长，没有立即回答，突然问：“大哥，是不是二弟跟你说了什么？”

    “……是。”既然被她看出来了，萧言琛也不隐瞒，“那天他来青云观看你，一回去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说你可能会出家。”

    说到“出家”两个字时，他紧盯着萧云漪，语气更是迟疑：“云儿，你不会当真有这样的打算吧？”

    萧云漪不答，低头看着掌心的念珠，复又抬头，声音虽轻，却如同承诺：“不会。”

    萧言琛当即松了口气，思及来青云观的目的，又皱起眉头：“我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圣上计划在下个月举行围猎，但圣上和父亲闲聊时，言语中暗示让你也参加。”

    每年皇家围猎，萧云漪都不曾出席，庆宣帝从未说过什么，怎么今年会有这样的旨意？

    她难得疑惑反问：“为何要我也去？”

    “父亲和我一起商讨过，都摸不准圣意。”萧言琛顿了顿，缓缓开口，“会不会和宋衍有关系？”

    萧云漪捻着念珠的手一顿，摇头道：“不会，宋衍曾在安王府当过侍卫一事，知道的人不算多，但圣上肯定派人查过，如果有所怀疑，当初就不会封他当将军。”

    “也对。”

    萧言琛摸了摸下巴，看见萧云漪蹙眉思索的神情，连忙宽慰她道：“既然圣上已经知晓此事，那你也别多想，更别自责。”

    “……不是因为此事，”萧云漪仍皱着眉，“大哥，我听闻近来圣上颇为看重信王？”

    提及此事，萧言琛神色一凝，“确实，过年后，圣上交代给信王的几件差事，他都办不错，朝中大臣亦有称赞，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信王如今才算有一位皇子的气度。”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萧言琛轻声道：“爹的意思是，不卑不亢，远观即可。”

    萧云漪朝他颔首。

    捡着重要的事情说完后，萧言琛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府中的趣事。

    他一直待到用过午膳后，趁着雨停，下山离开。

    萧云漪目送他离开，站在院外的小路上，仰头看向冒出不少新叶的银杏树。

    “小姐，”听雨俯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宋将军凌晨下山，没有被世子发现。”

    萧云漪没有说话，走向后山，一直走到那块空地。

    雨后遍地湿意，叶尖雨水滴落，在遍地落叶中，有一棵翠绿松树格外显眼，不停汲取水分，奋力向上生长。

    萧云漪走过去。

    她不顾松针上的雨滴，抬手折下一根松枝，指尖抚过上面的嫩芽。

    许久之后，静谧林间，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庆宣帝既有此暗示，为避免父母难做，萧云漪主动提前返回京中。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府，尚不知晓内情的萧明玦和萧玉姝惊喜异常。

    尤其是萧明玦，更以为萧言琛说动了她，打消了她出家的念头。

    萧玉姝更不用说，几乎每日都到落霞院点卯，今天问醉仙楼糕点好不好吃，明天问她刚做的风筝好不好看，大后天又问萧云漪什么时候可以陪她出去玩。

    萧云漪并不觉得妹妹聒噪，耐心十足地听她讲遇见的各种趣事。

    因此，萧玉姝越发开心，还时不时拉她去世子院。

    “嫂嫂！”

    人未至声先到，萧玉姝欢呼雀跃地跑进世子院正屋，朝郑氏笑嘻嘻地开口：“我又来陪大侄儿了！”

    郑氏笑得温婉：“姝儿来了，保哥儿刚醒。”

    她又看向萧玉姝后面的清瘦身影，“云儿也来了。”

    萧云漪微微颔首，“嫂嫂。”

    保哥儿刚刚睡了场午觉，这会儿精力十足，屋里都铺设柔软厚毛毯，围出一大块空地，由着他爬来爬去。

    “这个这个，保哥儿看这个，”萧玉姝拿着布老虎，在前面招手，“快过来。”

    老虎布偶做得精巧，绣纹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牢牢吸引住保哥儿的视线，咿咿呀呀地往萧玉姝方向爬。

    萧云漪看着两人，眼中浮现点点笑意。

    郑氏一边看账本，一边分出大部分心神去看保哥儿和萧玉姝，这样一来，大半天过去了，她只翻过几页。

    她干脆合上账本，往旁边一放，柔声问：“云儿，过几日的围猎准备得如何了？”

    “都安排好了。”萧云漪回答，“只是嫂嫂不去，府里还得辛苦嫂嫂多照看。”

    “哪有什么辛不辛苦，”郑氏笑道，“保哥儿还小，身边不能没人，更不能带他去围猎，我留下照看他，顺便处理府里的庶务。”

    这是实话，然而萧言琛身为安王府世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

    萧云漪重复道：“嫂嫂辛苦了。”

    “没关系，嫂嫂，”萧玉姝凑过来，拍着胸脯表示，“等我回来，保证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得还好听！”

    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郑氏不由笑起来，“那就麻烦姝儿了。”

    “不麻烦！”

    萧玉姝笑得灿烂，转头又拿着五彩缤纷的丝绦去逗保哥儿，她的动作小心谨慎，没有让保哥儿把丝线抓进嘴里，或者擦到眼睛。

    抓了几次都没抓到，保哥儿嘴一瘪，慢悠悠往旁边一滚，再往前一爬，竟爬到萧云漪身边，一把抱住她的小腿。

    萧云漪浑身一僵。

    保哥儿力气小，虚虚抱住，稍一用力就能挣开她。

    但萧云漪一丝力气都不敢用，她竭力放松，朝旁边的仆妇说：“还不赶紧抱起小世子？”

    她放轻放柔声音，生怕吓到窝在脚边的孩童。

    谁知保哥儿更加不愿放手，抓着她的裙摆，咧嘴笑着朝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

    萧云漪不敢动，更不敢伸手抱他，抬眸冷冷瞥了眼乳母。

    乳母被看得心中一凉，连忙上前抱起保哥儿，拿布老虎轻声哄他。

    保哥儿很快被颜色鲜艳的布老虎吸引了注意力，也没哭，傻笑地伸手去抓。

    萧云漪暗暗长松一口气。

    郑氏将刚刚一幕收入眼中，并未多说，依旧笑得温婉。

    萧玉姝神情有一瞬间的疑惑，却明白不是发问的时候，直到两人离开世子院，走到花园时，她屏退身边的婢女，小声问：“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愿意抱一抱保哥儿？”

    萧云漪脚步一顿，缓声回答：“我没有抱过孩子，怕姿势不对，惹哭了他。”

    萧玉姝立即笑道：“这有什么，姐姐你多练练就好了，我之前拿枕头布偶练习了大半个月，才学会怎么抱孩子的。”

    她语气骄傲，萧云漪却未接话，“时候不早了，先回去吧。”

    “好。”萧玉姝应道，“姐姐，明天记得来陪我挑选骑服哦！”

    萧云漪点头，目送她走出垂花门，仍站在原地未动，望向花园里盛开的百花。

    她缓步向前，经过盛开的牡丹花丛时，从中折下一朵几近凋谢的牡丹花。

    剩下的几片粉色花瓣将落未落，花蕊枯萎，不复昔日盛开时的大气浓艳。

    她的家人都很好，竭力护她周全。

    所以……她也会尽力护他们安宁。

    思及近来得到的消息，萧云漪眉间生出一股冷意，复又消散，一如往日般的沉静。

    她转转手里牡丹花，低头轻嗅，花香消散，已无香味，反倒是她身上的药味更浓。

    萧云漪将花朵往地上一扔，径直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