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后不久，萧云漪算算日子，进宫给太后请安。

    她在宫门前下了马车，往四周一看，停着不少马车轿子，派人一问，方才得知皇后今日办赏花宴，在御花园招待各府公子小姐。

    “郡主，”听雨走在她的身侧，低声道，“据说是因为前几日天气不好，皇后娘娘这才将赏花宴的日子推迟到今天。”

    萧云漪轻轻点头，刻意避开去御花园的路，走向慈宁宫。

    走进正殿时，她一眼看见坐在上首的两位老妇人，神色如常地缓步上前。

    “永宁见过皇祖母，给皇祖母请安。”她又往旁边福身，“永宁见过大长公主。”

    荣庆大长公主坐在旁边，只点点头。

    “永宁过来，”太后笑着招手，让她坐在跟前，“围猎回来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还好。”

    “有没有累着？”太后拉着她的手，关怀地问，“这几日热起来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萧云漪微微笑道：“皇祖母放心，我一切都好。”

    “我哪里放心，就怕有人看你性子不争不抢，暗地里欺负你。”

    荣庆大长公主听见太后意有所指的话语，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突然站起身。

    “娘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太后故作惊讶道：“荣庆怎么不多待会儿？你孙女不是在御花园参加那什么赏花宴吗？不等她了？”

    “她都及笄了，不小了。”荣庆大长公主笑得有丝勉强，“哪里还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也是，”太后点头，“对了，你之前说给景恒换个官职，我想了想，还是让他再多磨练磨练，这事我已经跟陛下说过了。”

    荣庆大长公主笑容一僵，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是，娘娘说的对。”

    说完，她不想再待下去，领着婢女匆匆离开。

    萧云漪看了眼荣庆大长公主隐有怒气的背影，转头见太后笑的得意，无奈道：“皇祖母，您不必如此，免得坏了您和大长公主之间的情分。”

    “我怎么了？我可是提前跟她说了，事情不一定能成。”

    萧云漪无奈摇头。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近来太后闹起小性子来，倒真像是个孩子，庆宣帝又孝顺，若是对朝局影响不大，总会顺着太后的意思。

    见她不说话，太后笑笑，“云儿，你别瞎操心，没换官职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大事。”

    萧云漪只好应道：“是，皇祖母。”

    她陪着太后用过午膳，见太后有些乏，服侍老人家歇下，自己却走出慈宁宫。

    午间天气有些热，周围只有零零星星的宫女内侍经过，一见到她，纷纷福身行礼。

    萧云漪双手拢在袖中，半垂眼帘，脚步随意闲散，并无目的，直到她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嬉闹玩笑声，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御花园。

    园内百花齐放，争相斗艳，微风拂过，浓郁香气迎面而来。

    日头高悬，萧云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久到背后生出一股暖意。

    她轻声一叹，正准备转身离开，前面的假山处走出来一个人。

    少年一身玄青色交领窄袖长袍，干净利落，朝气蓬勃，宛如初生的的太阳，但他眉头紧皱，面带愁色。

    抬头看见她时，他瞪大双眼，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又猛地往后一退，竟站在原地不动，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

    萧云漪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郡主请留步！”

    身后传来低声挽留，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望着跑到前方的少年，客气疏离道：“不知宋将军有何事？”

    宋衍站在距离她五六步的位置，扫了眼四周，只有安王府婢女。

    他压低声音解释：“郡主，臣今日进宫，是因围猎时圣上所言，皇后娘娘特命臣必须进宫参加赏花宴。”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她的神色，说到最后，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可萧云漪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抬袖遮住口鼻，轻咳几声，与他错身而过时，脚步微微一顿，嘴唇翕动，随即向前。

    宋衍低头站着，听清那几个字后，他双眼一亮，努力控制自己不抬头，保持谦恭的姿势，直到萧云漪离开。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萧云漪忍不住回头一望。

    宋衍背对她站着，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他转头看向她，微微颔首。

    萧云漪收回目光，又走过一处拐角，迎面走来一行人。

    她上前道：“永宁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一笑：“永宁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去御花园看看？”

    萧云漪神色如常，回答：“谢娘娘好意，不过我出来已久，该回慈宁宫看看皇祖母了。”

    “那正好，”太子妃微微一笑，“我该去给皇祖母请安了。”

    萧云漪自然无法拒绝，落后半步跟在太子妃旁边。

    太子妃却主动慢下来，笑道：“永宁近来可好？在道观里可有哪里不顺心？”

    萧云漪心中生出一丝疑惑，面上则保持一贯的平静，“还好，多谢娘娘关心。”

    “有什么事要可以跟我说说，”太子妃主动牵起她的手，触手微凉，依旧神色自若，语气亲昵，“常来东宫坐坐。”

    太子妃的手比她暖和，萧云漪心中疑惑更甚，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没有直接答应：“多谢娘娘好意。”

    听出她话中的婉拒之意，太子妃仍笑语盈盈，回慈宁宫的路上时不时关怀询问。

    两人走进慈宁宫殿内时，太后已经醒来，看见她们一起进来，微微一愣。

    “皇祖母，孙媳来给您请安了。”太子妃脸上扬起笑容，“您刚刚才醒吗？可需要我给您捏捏肩？”

    太后摇头，问：“你不是在帮皇后办赏花宴吗？怎么有空过来。”

    “再忙也得来看您老人家，”太子妃笑道，“况且宴席那边还有宜平帮忙，母后便让我过来看看您。”

    “赏花宴办得怎么样？”

    “母后亲自布置，自然一切都好，还特意推迟到休沐日，让那些尚未成婚又有官职在身的年轻公子们也能参加。”

    太子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那位父皇特意关照过的宋将军，他今日也来了。”

    太后听过宋衍的事迹，略感兴趣地追问：“那他有看中哪家的姑娘吗？”

    萧云漪安静坐在旁边，闻言，只垂眸轻吹热茶。

    “没有。”太子妃回答，“我瞧着他好像没对哪家姑娘感兴趣。”

    “他几岁？”

    “十八了。”

    太后算了算，转头对萧云漪说：“我记得玦儿今年也十八了，他今日参加赏花宴了吗？有什么打算吗？”

    “二弟今日没有进宫。”萧云漪放下茶杯，因太子妃也在，她说了一半实话，“父王和母妃都在相看。”

    太后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语气和蔼地商量道：“云儿，左右端午也没几天了，今年端午进宫陪我看看那赛龙舟，好不好？”

    “好，皇祖母。”

    太后笑容更深，又拉着萧云漪闲聊，却不再提及赏花宴。

    太子妃时不时插几句话，气氛倒也算和谐。

    赏花宴尚未完全结束，太子妃闲坐几刻钟，便起身告辞。

    萧云漪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眸光一暗，转头发现太后也在看太子妃。

    太后的神情不复之前的和蔼可亲，目光锐利，神情凝重，隐约看得见在后宫沉浮大半生的肃杀。

    可一触及萧云漪的目光，太后笑起来，宛若寻常百姓家的祖母。

    萧云漪不问，同样回以浅笑。

    她不问，太后却主动说：“云儿，不要小看皇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萧云漪抬眸，正视太后，沉声应道：“是，皇祖母。”

    *

    赏花宴一结束，宋衍立即向皇后等人告退，不理会宴席上的其他公子小姐，飞速出宫，飞速回府，一刻都不停留。

    他一回去，压根不理会好奇追问的下属们，独自走进书房，然后——

    咧嘴傻笑。

    宋衍努力控制，可嘴角使劲上扬，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了力气，要不是因为不能表现怪异，甚至想出去跑几圈，再仰天长啸，方能抒发他满腔兴奋之情。

    原因无他，只因萧云漪告诉他的几个字。

    不过短短一句话，可以他对她的了解，若非真切关心，她绝不会轻易提醒旁人。

    起码现在郡主并非完全不在意他。

    宋衍又忍不住嘿嘿傻笑，但想起萧云漪说的那句话，他慢慢敛了笑。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①。

    他连升三级，在围猎上又被庆宣帝点名赞扬，外人都认为他深得帝心，圣眷正浓。

    加之他出身寒微，除了孟将军的提拔礼遇之恩，不少人都存了心思拉拢他。

    若是能成，多一份助力更好，若是不成，与他结份善缘也不错。

    就连太子与信王都有此意，明里暗里想用婚事笼络他。

    但是宋衍明白，身为武将，若是与储君、皇子扯上亲密关系，实为帝王大忌。

    萧云漪曾告诫过他，于上位者而言，能力很重要，但忠诚同样重要。

    宋衍闭了闭眼，他心有所属，除非萧云漪愿意答应他，否则他宁愿孤独终老，也不会轻易娶妻。

    不过还是要想个好理由回绝太子、信王等人。

    随即宋衍琢磨了几天，亲自去了趟相国寺，请住持方丈为其批命，就说他未及冠前，不宜娶妻，否则将有血光之灾。

    他对这个办法还算满意，虽会被人怀疑，但已经算一个不错的理由了。

    宋衍满意地回府，刚走进大门，管事立即迎上来，愁眉苦脸道：“大人，您去哪里了？宫里的内侍半个时辰前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