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

    萧云漪听完统领的禀告,悄悄抬头看了眼庆宣帝,只见他神色欣喜,颇为期待。

    她垂下眼帘。

    禁军很快领着名道士过来,身边一只白鹤亦步亦趋。

    白鹤通体雪白,唯有鹤颈处与尾羽为黑,鹤顶一点红,羽毛光滑柔顺,姿态高雅地立在中间。

    “贫道道号玄灵,见过陛下。”

    庆宣帝颔首,问:“不知道长缘何出现在此处?”

    “贫道从山下经过,谁知随行白鹤突然飞向山中,贫道无法,只好追随而来。”玄灵子面带微笑,“未曾想竟是陛下在此。”

    庆宣帝笑笑,亲自上前,走到白鹤身边。

    白鹤竟低下头,顺从地由他抚摸,还发出一声高亢洪亮的鸣叫。

    “陛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①,但是如今白鹤来贺,”有臣子恭维道,“想必是恭贺陛下任贤用能,朝野清明,陛下英明。”

    此话很合庆宣帝心意,其他臣子见状,也纷纷上前恭贺。

    庆宣帝又看向玄灵子,见他一身交领广袖道袍,头戴混元巾,鹤发童颜,确有几分修道之人的出尘气息。

    “道长可愿意割爱?将这白鹤赠予朕?”

    “陛下言重了。”玄灵子微微弯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②,贫道不过是机缘巧合间,养了这白鹤一段时间,能入陛下青眼,乃是白鹤的机缘。”

    庆宣帝眸光一闪,又笑道:“既如此,多谢道长割爱了。”

    很快,内侍们小心翼翼地领着白鹤离开,又有内侍捧着白银走在玄灵子面前。

    “朕便以白银换道长的白鹤。”

    玄灵子盯着面前一排的白银,袖中的手倏地握紧,强逼自己转开视线。

    “陛下,白鹤有灵,自寻其主,贫道不能收此物。”他抱拳行礼,“贫道该告退了。”

    庆宣帝挽留了几句,见其执意要走,也没强留,让禁军送他下山。

    萧云漪站在不远处,望着玄灵子远去的身影,眸光一暗,开始听内侍报这几日各人狩猎的猎物数量。

    按着官职由低往高报,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姓名。

    “宋衍?”庆宣帝叫停,“让他过来。”

    很快,内侍引着宋衍上前。

    “臣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你倒是打到不少猎物,”庆宣帝看了看登记的册子,“看来的箭术和骑术都不错。”

    “陛下谬赞,臣不过是运气稍好些,比别人多遇到些。”

    庆宣帝看着站在下首的少年,忽然问:“你今年年岁几何?”

    “回陛下,臣年岁十八。”

    “可有娶妻?”

    宋衍心中一紧,紧盯着地面,忍住去看萧云漪的冲动,竭力保持声音平稳。

    “回陛下,尚未娶妻。”

    庆宣帝沉吟不语。

    倒是信王在旁笑道:“父皇,宋小将军年少有为,于边关立下大功,都说成家立业,如今他也算立下功业,是该考虑成家了。”

    “你说的在理。”庆宣帝点头,半开玩笑道,“你可有中意的姑娘?说出来,朕可以给你赐婚。”

    此话一出,有些人看向宋衍的目光瞬间变得热烈。

    “回陛下,臣尚无心仪之人。”

    短短瞬间,宋衍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化作无声的叹息。

    萧云漪拒绝了他,他不可能借着圣意逼迫她。

    “倒真是可惜。”庆宣帝念了一句,“皇后,你看得空的时候,帮忙给这孩子相看相看,朕可不能亏待了有功之臣。”

    皇后温婉端庄地应道:“是,陛下,妾记住了。”

    宋衍只能回答:“臣叩谢陛下圣恩。”

    庆宣帝摆摆手,让他退下。

    宋衍躬身往后退,快离开时,他终于忍不住飞速往萧云漪那边一瞥。

    只见她垂眸盯着地面,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心中苦涩,黯然离去。

    可在他转头收回视线时,他看的人也看过来了。

    见宋衍离开,萧云漪紧握念珠的手方才松开,她握得太久,光滑的念珠竟被掌心的汗水打湿。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看他,更不能被庆宣帝发现她与他还有联系。

    萧云漪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心神放回到内侍的唱报上。

    内侍继续上报,直到最后一个名字,他念着念着,忽然噤声,抖着手不敢再念下去。

    有臣子厉声喝道:“怎么不继续报了?”

    那内侍浑身打了个寒战,声音发颤:“太子殿下……猎得幼狐一只……”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安静。

    不少大臣看向站在庆宣帝身侧的太子,一时间全都没有控制住表情,满脸震惊。

    就连萧云漪也迅速抬头看向太子,神色凝重。

    天子围猎,其目的确实确实是为了射杀禽兽,以免其破坏田间青苗,坏了农时,耽搁收成。

    可按礼法,围猎要留有余地,不可射杀山中有孕之兽、幼兽等等③。

    太子此举,有失仁慈。

    听见内侍如实以报,其他人全都看着他,太子有一瞬间的慌乱,但还是上前,主动认错:“儿臣知错,还望父皇容禀。”

    “说。”

    “儿臣绝无射杀幼兽之心,昨日儿臣本想射一只鹿,可谁知旁边蹿出来一只幼狐,箭已射出,阴差阳错之下,竟射中那只幼狐。”

    太子没有隐瞒,更没有推托:“儿臣此举有失仁爱,不愿多加辩白,还望父皇责罚。”

    庆宣帝紧盯着他,没有说话。

    信王眼睛一转,上前笑道:“父皇,太子无心之失,已诚心认错,依儿臣所见,责罚就不必了。”

    “不,大哥。”太子斩钉截铁道,“是孤的错,孤自该认罚,请父皇责罚。”

    信王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太子,你……”

    “那就罚你半年年俸。”庆宣帝开口,“该长长记性了。”

    “是,儿臣遵旨。”

    闹了这么一出,在场气氛有些凝涩,好在报完太子的名字,庆宣帝又封赏一番,气氛方才活络些。

    社稷祭祀结束后,此次围猎即将结束。

    各府邸都纷纷回营帐收拾,准备回京。

    萧云漪也缓步走回营帐。

    此次围猎,她大部分时候都待在营帐里,连马都没有骑过。

    她不觉得有什么,萧玉姝反倒过意不去,别扭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光顾着一个人在外面玩,都没怎么陪你。”

    萧云漪正在想此行信王世子好像表现不错,被她这么一打岔,无奈道:“不用说对不起,我本就不爱去凑那些热闹。”

    萧玉姝一下子乐得抱住她的手臂,甜甜一笑:“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那你答应给姐姐的赤狐呢?”萧明玦在旁边凉凉补充,“哦,也不知道是谁,来之前大言不惭地说要猎只红狐给姐姐做狐裘披肩,结果连根狐狸毛都没看到,啧啧……”

    “二哥!”萧玉姝脸色一红,“你能不能别提这事了!”

    萧明玦朝她瘪嘴,挑眉道:“我就说!”

    萧玉姝气得跑过去捶他。

    两人又打闹起来。

    安王等人走得快,已经走出老远,不见身影,只有萧云漪看着他们,暗自摇头。

    两个人都还跟个孩子似的。

    她抬头看见等在前方的少年,轻声道:“二弟,妹妹,有人。”

    萧明玦和萧玉姝立即停下,转眼整理好衣服,一同看向前方。

    孟广明只当没有看见两人的打闹,“在下见过永宁郡主、诚郡王、乐阳郡主。”

    “免礼。”萧云漪率先问,“不知孟公子在此等候,有何事?”

    孟广明没有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旁边的萧明玦一眼,再匆匆一瞥旁边的萧玉姝,才磨磨蹭蹭地从随从手里取出件东西。

    “……在下想将……此物送给……”他说得磕磕绊绊,眼神乱飘,就是不敢去看萧玉姝,“……送给乐阳郡主……”

    萧云漪盯着他手里颤巍巍的斑斓尾羽,一时哑然,难得疑惑道:“孟公子,你为何要送舍妹一个……鸡毛毽子?”

    萧明玦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听见她的问话,孟广明脸色更红,摸着头回答:“我不够厉害,没猎到什么狐狸獐子,只猎到几只山鸡,就亲手做了这个毽子,想送给乐阳郡主。”

    萧明玦也不笑了,冷着脸刚开口说了个“你”,旁边先蹿出来一个身影,一把抢过孟广明手里的毽子,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留在原地的几人一怔。

    唯有孟广明笑容满面,既然萧玉姝已经收下他的礼物,他没有久留,“郡主,郡王,在下先失陪了。”

    “慢走。”

    萧云漪目送他离开,转头看见萧明玦气鼓鼓地不说话,不由道:“二弟?”

    萧明玦来回走动,越走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狠声道:“不行,我要去问问姝儿,看她到底更喜欢哪个‘明’!”

    萧云漪听出他的一语双关,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到他留下一句“姐姐,我先走了!回家再去找你!”

    旋即,萧明玦也跑得不见人影。

    萧云漪暗暗摇头,走回营帐。

    婢女们正在收拾回府的东西,她只在外面看了一眼,也没进去,径直走到旁边的林间。

    “郡主。”听雨捧着个长形木盒走过来,“您看这东西要带回去吗?”

    她打开一道细缝。

    萧云漪一瞥,是件赤狐毛皮,光滑柔顺,烈焰似火。

    “哪里来的?”

    听雨压低声音回答:“是宋将军悄悄送过来的,他执意留下,李侍卫没办法,只能收下,让奴婢来问问您的意思。”

    萧云漪没有说话,抬眸看向远处的林间,那里长着几棵青松,笔直挺拔,金色阳光照在翠绿松针上,一片朝气蓬勃。

    半晌后,她缓缓开口:“先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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