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漪朝他颔首，“宋将军。”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这是？”
“是圣上赐给郡主的玉如意。”宋衍回答，“圣上派臣送过来，并交代说一定要亲自给您。”
“劳烦将军跑一趟了。”
萧云漪亲自接过盒子，打开一看。
青玉晶莹，钩头上雕刻着流云纹，飘逸灵动，柄上却通体光滑，没有丝毫雕饰。
“小心放好。”
她转手递给听雨，看向面前的宋衍，见他的靴子被雨水溅湿，略一沉吟，说：“雨势尚大，将军不妨进殿暂歇，等雨小一些再回去。”
宋衍迟疑一瞬，终究还是应道：“是。”
宫女规规矩矩地奉上茶水糕点，随即肃手站在旁边。
“请用。”
宋衍在殿外等了约摸半个时辰，还没用午饭，这会儿倒是真的饿了。
他犹豫地拿起一块糕点，紧接着又拿起一块，不消片刻，两碟糕点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萧云漪看了一眼，无声地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望向屋外倾盆大雨。
糕点吃得太多，嘴里有些干，宋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悄悄去看对面的萧云漪。
却不料她突然转头，正好对上她沉静如水的目光。
他一愣，强装镇定地移开视线，双眼眨得飞快，双手不自觉攥紧膝上的衣服。
萧云漪收回目光，指尖慢捻掌心的念珠，昨日萧言琛那一问再次浮现在心头。
她低垂眼帘，没有看坐在对面的宋衍。
两人之间静谧无声，唯有屋外落雨声响起。
直到雨势渐渐变小，宋衍起身，恭声道：“郡主，臣告退。”
萧云漪没有再留他，让听雨递给他一把伞，“将军慢走。”
宋衍撑着伞走进雨中。
雨滴落在伞面上，响起一阵滴答声，他踩过一洼水，快步朝前走。
快离开时，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转身回看。
隔着风雨，宋衍看见萧云漪站在廊下，身影清瘦纤细，恍若记忆里那般瘦弱，不用费多少力气，便能轻易抱起来。
忽而狂风大作，险些将他手里的伞吹掉。
宋衍连忙握紧伞柄，闭了闭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回到乾清宫时，殿内除了庆宣帝，还有一人坐在下首。
他躬身向两人行礼，又朝上首的庆宣帝回禀：“陛下，臣已经亲自将玉如意交给永宁郡主。”
庆宣帝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摆手让宋衍退下，盯着他离开的背影，随即看向坐在下首的安王。
“永宁这次进宫，就让她多住几天，母后开心，朕也想着听她多讲讲这些年修道所感。”
“一切都听皇兄的。”安王顿了顿，抬头直视天颜，“永宁素来体弱，弟弟恳请皇兄，能多多照拂她。”
“这是自然。”
安王立即站起来，向庆宣帝深深地作揖，“多谢……大哥。”
庆宣帝一愣。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一时动容：“十弟，你放心，朕会照顾好永宁，毕竟以前……”
话未说完，他忽然停住，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旋即恢复如常，转移话题：“最近宗室里有些人不够安分，你抽空敲打敲打他们。”
安王只当没有听出他刚才的停顿，顺势回答：“皇兄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商议了半个时辰的政事后，见庆宣帝又要去打坐，安王自觉地提出告退。
他走出乾清宫，目光掠过站在殿外禁军，大步向前。
不过匆匆一瞥，宋衍却莫名出了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尽职地守在殿外。
*
此次进宫，与上次相差无几。
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庆宣帝会主动传唤萧云漪到乾清宫，偶尔还会留她在乾清宫暂住几天。
对外的说法是她在为庆宣帝抄写经书。
如此一来，萧云漪跟玄灵子对上的情景更多。
现在庆宣帝还算信任玄灵子，她不敢过分明显地反驳对方，怕事倍功半，反而惹庆宣帝不快，让她出宫，那更是得不偿失。
好在庆宣帝能听进她的一些劝谏，有时候甚至会跟着她练练太极拳。
这算是个好迹象。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萧云漪一直待在宫里，不得离开。
恰好今日庆宣帝过来给太后请安，她发现天子心情似乎不错。
近来玄灵子没有再进献丹药，宫里的情况暂且还算安稳。
萧云漪试探性开口：“皇伯父，永宁进宫已有半月，恰逢中秋将至，永宁想回家看看，还望您能应允。”
“竟然都快中秋了。”庆宣帝转头看她，“无妨，到时候在宫宴上，十弟他们都会进宫。”
萧云漪微微一愣。
听庆宣帝话中的意思，竟然是不打算让她离宫回王府。
萧云漪沉默一瞬，思及挂念她的家人，正欲再次开口时，殿外走进一名宫女，躬身禀道：“娘娘，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她只好咽下劝说的话语，起身相迎。
皇后面上笑容依旧端庄，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眉眼间的几分忧愁，连脂粉都盖不住。
“妾见过母后，见过……陛下。”
太后看了眼不说话的庆宣帝，笑道：“皇后来了，坐吧。”
萧云漪往旁边一退，让出位置给皇后。
她与皇后靠得近，隐约从对方身上嗅到几分清浅的药味。
“母后，近来天气转凉，您可要注意身体，添衣保暖，以免感染风寒。”
太后略略点头。
皇后保持端庄的笑容，温言继续关心太后，从衣食住行，一一仔细询问过后，方才缓声道：“母后，中秋临近，今年的宫宴，妾身暂且先列了个章程出来，不知母后可还有什么安排。”
站在皇后身边的宫女会意，递上一本折子。
太后许久没有管理过宫中庶务，接过折子随意扫了一眼，“你做主就好，往年你都安排的不错，今年还是依你的想法来。”
“母后放心，妾定当安排妥当。”皇后略一停顿，“只是中秋团圆佳节，人不齐，怕是不好团圆。”
说这话的时候，皇后的笑容依旧温婉端庄，眼中却无多少笑意，眼瞳深处透着一丝寒意。
萧云漪迅速抬头一瞥，旋即低垂目光。
太后琢磨了一下，听出皇后话里委婉的请求之意。
太子仍在禁足之中，皇后亲自劝说庆宣帝不成，反被斥责一事，太后早有耳闻。
“陛下，”太后看向庆宣帝，“太子禁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看他反思得差不多了，快过节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节，比什么都好。”
到底是担心孙儿，太后不介意为太子求情。
除了一开始的行礼，皇后几乎没有看过庆宣帝一眼，此时终于抬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庆宣帝。
“母后说的有理，朕正打算和您说这件事。”庆宣帝一笑，“明日就让太子进宫来给您请安，手上的那些政事也该重新忙起来。”
这是要解太子禁足的意思。
皇后心中蓦地一松。
“母后，朕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来看您。”离开前，庆宣帝看向皇后，“皇后，宫宴你要好好操办。”
皇后起身应了声“是”，待庆宣帝走后，朝太后行了完完整整的一个大礼：“多谢母后愿意为太子说话，妾……”
“太子是我的孙子，当然希望他一切都好。”看到她眼中隐有泪意，太后叹息一声，“你不要怪陛下便好。”
面对太后，皇后自然应好。
今日慈宁宫之行最重要的目的达成了，皇后闲坐片刻，借着回去安排宫宴的理由，告退离开。
庆宣帝既已明示，皇后更是着急，短短一个时辰，诏令传进东宫，等到第二天，太子的身影便出现在慈宁宫。
“孙儿见过皇祖母，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仔细打量面前的太子，皱起眉头，“怎么瘦了那么多？”
虽是禁足，但给宫中内侍再大的胆子，量他们也不敢亏扣东宫。
“约摸是太久没有见到皇祖母了，”太子面带微笑，“所以皇祖母才觉得我瘦了。”
“不管怎样，饭还是好好吃的。”太后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再顶撞你父皇了，你父皇也有他的苦衷。”
太子神情不变，“是，皇祖母。”
太后和蔼叮嘱，萧云漪坐在旁边，并不搭话，偶尔抬眸看向太子。
太子语气沉稳，暂且听不出对庆宣帝的怨怼之意。
她轻轻捻过掌心的念珠，垂眸不语。
陪着太后说了一阵话后，太子方才起身离开慈宁宫，径直前往坤宁宫。
一见到他进殿，皇后双眼瞬间蓄满泪水。
“我的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底下人没有细心伺候？”
“母后放心。”太子任由皇后打量，语气真切，“我一切都好。”
“哪里好了？！”宜平公主坐在旁边，同样憋着泪，“哥哥，我都看出来你瘦了！我还听说之前嫂嫂请了太医……”
太子无奈地温声安慰两人，好不容易哄得她们不再哭了，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神情转瞬变得严肃万分。
“母后，这一个多月里，我待在东宫不得外出，不便打探消息，还望您能将前朝后宫的近况一一告知。”
皇后盯着他，真心地笑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