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为了避免信王察觉到异常,自宋衍离宫后,萧云漪没有往边关写过信,只从孟将军送来的密报上得知他的近况。

    算算时间,这封信大概是宋衍这个月中旬写的,然后和孟将军写给京中孟府的家信一起寄回来,托孟广明转交给她。

    孟广明不知内情,又辗转找萧玉姝帮忙。

    而庆宣帝上次收到孟将军的边关密报,已是七天前。

    萧云漪轻轻皱眉,指尖落在末笔那一处的潦草。

    她曾经看过很多份他练的字,这的确是宋衍的字迹,但笔力略浅,前两个字还好,后面两个字细看却能看出笔触微微发颤,最后一笔已显潦草。

    倒像是写信的人有些握不住笔。

    萧云漪猛地捏紧薄薄的信纸。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伴着宫女嬉嬉闹闹的打笑声,欢快喜悦。

    她长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殿外。

    宫女们都在看爆竹,一时没有发现站在廊下的萧云漪。

    萧云漪的视线扫过宫女们欢乐的笑容,尔后仰头遥望边关的方向,虚握住信纸,久久不动。

    *

    转眼已至元宵。

    元宵佳节,官衙封笔,宫里宫外,到处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连宫里都暂时管得不严,不少内侍宫女不惧寒冷,在殿外玩闹。

    萧云漪翻过一页经书,轻缓地念完最后一句,转头望向殿门处。

    殿门紧闭,乾清宫里的宫女内侍大多也去看花灯了,还有一部分禁军被调到其他宫殿巡逻。

    此刻的乾清宫异常安静。

    她看向上首的庆宣帝。

    天子斜靠在椅边,半阖着眼,手搭在膝上,食指规律地轻点,许是因为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问:“怎么不念了?”

    萧云漪轻声道:“皇伯父,快亥时末了。”

    再过几刻钟,就到正月十六了。

    除夕之时,信王妃提醒她的两个字正是元宵。

    “不急。”庆宣帝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底,“再等等。”

    萧云漪应了声“是”,手捧经书,准备继续念时,却被庆宣帝打断:“先不念了,陪朕说说话。”

    她顺势合上书。

    “永宁,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庆宣帝坐直,“说来听听。”

    萧云漪看了眼站在庆宣帝身边的杨权,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三人。

    她缓缓回答:“我想去江南看看。”

    庆宣帝惊讶地挑眉:“为什么?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念头?”

    “说不清楚了。”萧云漪低垂眼帘,盯着掌心的念珠,“只是有时候会想,我一直在京城与青云观之间来往,二十年的时光里,好像一直被困在这两个地方,没能见过世间更多美妙风光。”

    “那为什么是江南,而不是西北?”庆宣帝故意逗她,“宋衍现在可是在西北待着。”

    萧云漪摇头,“伯父,您莫要再打趣我了。”

    庆宣帝笑笑,尔后笑意一敛,神情冷肃:“孟士易上次写密报来,已经是半个多月前了,就连明面上的奏折也还是年二十八收过,西北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朕竟有些看不清了。”

    萧云漪也担心,但她还得安慰庆宣帝:“伯父,孟将军戍守边关几十年,忠心耿耿,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边关的情况,一定会没事的。”

    庆宣帝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希望有人能定定他的心。

    三人之间,一时无话。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面生的小内侍跌跌撞撞地从殿外跑进来,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不敢直视天颜。

    “陛下!文华殿走水了!太子殿下还在里面!”

    庆宣帝没有说话,暗暗握紧椅子扶手。

    “怎么学的规矩?!”杨权厉声喝道,“起火了就赶紧派人去灭火!内侍宫女,还有禁军,全都叫去灭火!跑来这里鬼哭狼嚎地叫什么?!”

    内侍浑身一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不停磕头,“是……是!奴知错!求陛下恕罪!”

    “行了。”庆宣帝神色不变,“还过着节,就别教训人了。”

    “陛下说的是,老奴知错。”杨权立即告罪,瞪了眼面前的小内侍,“还不赶紧去帮忙!”

    “是是,奴告退。”

    紧接着,殿外响起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禁军铠甲碰撞的响声,偶尔响起几道低声呵斥。

    片刻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萧云漪望着殿门的方向。

    寒风刮过,吹得窗棂微微作响,殿内垂曳在地的纱幔轻飘,四周静谧,唯有刻漏的滴水声滴答响起。

    她一点一点捻动掌心的念珠。

    “走水了!快去救火!”

    殿外骤然响起一声高亢急呼,旋即响起零星的跑步声。

    “人都跑哪里去了?你们几个快去找人!”

    “赶紧去搬水!”

    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又是一名面生的内侍跑进来:“陛下!偏殿起火了!永宁郡主还在……”

    话未说完,他看清坐在上首的萧云漪,瞬间瞪大双眼,活像是见到鬼一样,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云漪看着他,问:“我怎么了?”

    内侍膝盖一软,径直跪在地上,“陛下饶命!郡主饶命!”

    他“砰砰”地不停磕头,地面渐渐染上一摊鲜红,嘴里不断重复求饶的话语。

    “还没出正月,”庆宣帝声音平平,“见血……不吉利。”

    那内侍浑身一僵,连忙用袖子去擦面前的血迹,刚擦干净,额头上的血又滴在地面。

    殿门再次被推开,呼啸寒风霎时全都灌进来,殿内暖意骤消,旁边的纱幔飞舞飘荡,如同大雨将至前漫天翻滚的乌云。

    “父皇!”

    来人一袭圆领窄袖大红袍,胸前金色五爪蟒龙团纹,张牙舞爪,在两侧宫灯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威风凛凛。

    “儿臣听闻乾清宫走水了,担心您的安危,特来护驾!”

    “护驾?”庆宣帝轻声重复,盯着面前的人,“信王,朕无事,有禁军在,用不着你护驾,回去吧。”

    信王站在原地不动,看见站在庆宣帝身侧的萧云漪时,微微一愣,旋即恢复如常:“父皇,儿臣前来,其实还有一事,不得不亲自向您禀明。”

    不等庆宣帝发问,信王用力一抹眼睛,双眼泛红,泪水划过面庞:“适才儿臣得知,文华殿起火,火势太大,二弟困在里面没能出来,已经……已经仙去了!”

    “你……你说什么?!”

    庆宣帝急忙站起来,脚下不稳,身子往旁边一歪,抓住萧云漪的手腕,方才站直。

    信王抬头见庆宣帝神情悲痛,不似作假,心里冷笑,面上哭得情真意切:“儿臣哪里敢欺骗父皇?儿臣亲眼所见,二弟全身被烧得通黑,面容尽毁,可父皇亲赐的佩玉仍在,那一定是二弟!”

    他一边说,一边哭,说到后面,满脸泪痕,他往前走了几步,哀声劝道:“父皇,二弟去了,您……节哀。”

    一看清信王向前走的动作,萧云漪立即扶住庆宣帝,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退,脸上跟着浮现几分哀痛。

    庆宣帝嘴唇发抖,颤声道:“朕不信。”

    “父皇,您何苦自欺欺人?二弟确实已经去了。”信王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父皇,还请您早做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信王仍面带悲伤:“自然是重新册立太子。”

    庆宣帝一瞬不离地盯着他:“太子刚走,你就已经盯上他的位置了吗?”

    “儿臣不敢。”信王恭顺地弯腰,语气却不含丝毫敬意,“儿臣不过想劝诫父皇以朝局为重,以江山为重,早日定下太子的新人选。”

    “立谁?莫非立你?”庆宣帝嗤笑一声,“即使太子死了,还有太孙,那也轮不到你!”

    信王立时站直:“你宁愿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也不愿立我,是不是?!”

    “是。”

    信王下颌紧绷,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庆宣帝,忽然一笑:“既然如此,父皇,那就不要怪儿臣心狠了。”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

    原本空荡荡的殿门外出现了一队禁军,快步跑进殿内,铁甲与刀鞘碰撞,响起阵阵冷冽声,令人遍体生寒。

    庆宣帝兀自站着不动,轻轻扫了众多带甲持刀的兵士一眼,又看向长子。

    “你这是在谋反。”

    “怎么会是谋反呢?”信王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露出孝顺的笑容,“父皇,您老了,身体又不好,该颐养天年了,不过在这之前,还得麻烦您给儿臣留一份遗诏。”

    庆宣帝闭上眼睛,声音里含着最后的一丝宽容:“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回去,朕可以当今晚你没有来过,还能留你一命。”

    “回去?回哪里?回王府继续当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王爷吗?!”信王越说声音越大,脸色涨红,“你知道京城里那些宗室官员暗地里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蠢笨如猪!像猪一样!一点都不像天家贵胄,皇室的脸都给我丢尽了!”

    庆宣帝不语。

    “都是皇子!凭什么只有那小子可以当太子!”信王用力点着自己的胸口,“我是长子,他就比我多占了个嫡,只要他死了,无嫡立长,太子之位只能是我的!”

    他的视线越过庆宣帝,落在殿内正中央的龙椅上,放声大笑:“就连您的位置将来也是我的!”

    庆宣帝叹了口气,仍然没有说话。

    萧云漪看了眼大笑不止的信王,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信王沉醉在登基为帝的美梦中,完全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双手一拍:“来人,请陛下和郡主去歇息。”

    话音刚落,他的双膝猛地被人一踢,向前一弯,“咚”地一声巨响,结结实实地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被人往后反扭,肩膀亦被死死按住,两柄寒光湛湛的刀横隔在脖颈。

    刀面澄亮,倒映出他仍带得意笑容的脸。

    笑容凝在嘴角,信王连忙扭头去看他一手扶持上位的禁军副统领:“王统领!你在干什么?!本王说的是抓住他们两个人!”

    王副统领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弯腰向庆宣帝行礼:“陛下,逆党已悉数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好。”

    信王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大吼大叫,费尽全身力气挣扎站起来。

    两名禁军兵士力气比他更大,况且庆宣帝亲口承认他是谋逆叛党,更不会有丝毫犹豫,毫不客气地摁住他的臂膀,让他动弹不得。

    挣扎间,锐利的刀锋划破信王的脖子,留下几道血痕。

    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流,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意,朝着庆宣帝大吼:“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对不对?!你就等着我跳进你设下的圈套里!!!”

    “朕刚才给过你机会。”庆宣帝神色淡淡,“是你自己不愿回去。”

    信王不依不饶地大叫,被庆宣帝平静的神情刺激得语无伦次:“宫里你能控制住,城外你控制得住吗?千里之外的边关你能怎么办?!”

    清楚地看见庆宣帝神色微微一凝,信王心里升腾一阵快意,神色更加癫狂。

    “北蛮早就攻入边关,你器重的孟士易已经死在北蛮人的铁骑弯刀下,再过不久,他们就会继续南下,杀进京城!把你……还有你最疼爱的儿子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孟将军活得很好!”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喝,声音介于少年人与成年男子之间,犹带着一分青涩,却坚定不移,沉稳如石。

    一道身影大步走进殿内,身上还带着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凌厉杀气,他淡漠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信王,开口击碎对方最后的妄想。

    “不仅孟将军活得很好,边关将士都活得很好,只有你安插的细作,还有那些蛮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在撒谎!”信王目眦尽裂,重复大叫,“你在撒谎!”

    然而对方不再看他一眼,上前行礼:“陛下,边关将士勠力同心,除灭内奸,击退来犯敌军,边关无碍,臣宋衍幸不辱命,特来向陛下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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