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

    除夕。

    一如中秋宫宴,萧云漪今夜依旧坐在庆宣帝旁边。

    相比于中秋时宗室百官的暗中打量,此时众人面带笑容,几乎无人表现出任何不满。

    萧云漪却感觉到更多隐晦的试探目光。

    不是看她,而是在看她旁边的庆宣帝。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口杯中的白水,目光轻轻地扫过殿内众人,尔后落在信王的身上。

    信王一人独坐,信王妃先前还坐在他身边,此时不在殿内,而坐在后面的信王世子则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宫宴开始前,百官宗室明面上自然与他客气有礼地,但相较于中秋时分的风光无量,现在的信王仿佛回到他本该待的位置。

    信王面带微笑,随着乐声晃动手里的酒杯,一副沉醉在乐声中的模样,脸上看不出丝毫低落。

    在对方察觉前,萧云漪的视线飞快掠过,眼角余光却瞥见庆宣帝的手微微一动。

    她立即为庆宣帝倒了杯水。

    庆宣帝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喝了大半杯温热的白水后,方才压下喉间的痒意。

    萧云漪时刻关注庆宣帝的情况,见他脸色好转后,迟疑地开口:“皇伯父,殿里有些闷,永宁想去外面透透气。”

    自安王等人进殿落座后,她便感受到来自家人关切的目光,尤其是萧玉姝,几乎是一瞬不离地盯着她。

    庆宣帝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看安王府的坐席,恰好对上萧玉姝的目光,叹道:“去吧。”

    萧云漪起身,快步走到殿外。

    四周零星站着宫女内侍,见到她,纷纷福身行礼。

    有宫女上前问:“郡主可有什么吩咐?”

    萧云漪摇头,继续往前走,拐过转角,没有遇到萧玉姝,先看见一道意外的身影。

    信王妃一手搭在旁边的柱子上,另一手用力按住胸口,脸色透着几分苍白,连脂粉都遮盖不住。

    身边的婢女拿着个小瓷瓶,在她的鼻间来回轻晃。

    萧云漪脚步一顿,正准备转身往回走时,信王妃突然抬头看过来,笑道:“永宁郡主。”

    避无可避,她只得上前,客气疏离道:“永宁见过娘娘。”

    语毕,她看了眼信王妃难看的脸色,思及上次对方来找她一事,斟酌地开口:“娘娘是否有哪里不适?不如请太医来看看。”

    “没事,只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有些不舒服罢了。”信王妃搭着婢女的手站直,“郡主怎么有空出来?妾身瞧着,父皇现在是半点都离不开郡主了。”

    “娘娘慎言。”

    信王妃掩嘴笑笑,“妾出来有些久了,该回去了。”

    萧云漪侧身往旁边一让,“娘娘慢走。”

    信王妃缓步从她的身边经过,即将与她擦肩而过时,迅速往四周一扫,嘴唇翕动,两个字飞快地响起,转瞬消失在凛凛寒风中。

    萧云漪神色不变,站在原地,注视着信王妃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片刻后,萧玉姝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姐姐!”

    少女猛地扑到她的怀里,扬起头,眼里憋着泪:“姐姐,我好想你!”

    萧云漪抬手抚过她的眼角,擦去点点湿意,“大过年的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萧玉姝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努力勾起嘴角,扬起笑容:“姐姐说的对,过年不能哭,不吉利。”

    萧云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这么漂亮的妆容,哭花了就不好看。”

    “姐姐也很漂亮!”

    她亲昵地靠在萧云漪的肩上,“姐姐,我跟你说,我教保哥儿学叫姑姑,教了大半年都还没学会,明明我陪他玩的最久,结果他几天就学会了叫叔叔,二哥更可恶,居然拿这件事笑话我!”

    “你把这事告诉大哥,让大哥给你做主。”顿了顿,萧云漪继续说,“等我回家后,我会帮你说二弟。”

    “真的?”萧玉姝双眼一亮,连忙握住她的双手,“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下一瞬,她又皱起眉头:“姐姐,你的手好冷!”

    说完,她直接拉着萧云漪的手塞进自己穿的斗篷里,甜甜地笑道:“这样就不冷了!”

    萧云漪无奈一笑,正准备开口,手上忽然碰到微硬的折角。

    萧玉姝笑容甜润,斗篷下的动作不停,迅速将藏了一路的东西塞进自家姐姐的手里。

    不动声色地将她递来的东西塞到袖子里后,萧云漪抽出手,浅笑地开口:“月初父亲进宫的时候,我听父亲说,你好像和孟公子闹不愉快了?”

    “没有!”萧玉姝立刻否认,“是他先失约!”

    见她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萧云漪笑而不语。

    萧玉姝拽住斗篷,边角被她揪出深深的皱痕,她浑身不自在地避开萧云漪清透的目光,低声抱怨:“爹也真是的,这些小事也告诉姐姐。”

    “那是因为父亲担心你。”

    安王夫妇没有阻拦萧玉姝与孟广明来往,其中用意昭然若揭,估摸着是真的看中了他。

    “不过现在没事了,前天他来找我,跟我道歉,说之前是因为府里突然来了位孟将军的昔日同袍,他要招待对方,实在没空,这才没能去赴约。”

    萧玉姝豪气万千地一挥手:“我已经原谅他了!”

    萧云漪无奈摇头。

    难得进宫,萧玉姝一点都不想回殿内,去听那些听了很多次的奏乐,腻歪在萧云漪身边,语气欢快地说起她遇到的种种趣事。

    萧云漪认真听着,心里却渐渐地生出一分急躁。

    出来快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庆宣帝现在情况如何。

    耐心听萧玉姝说完在花园里摘寒梅送给安王夫妇后,在她开口前,萧云漪连忙说:“我们先回殿里,外面太冷,待久了不好。”

    萧玉姝顿时脸一垮,又没办法反驳,只好跟着回到殿内。

    与妹妹分开后,萧云漪直接走回到庆宣帝的身边,见天子神色如常,并无不妥,心中暗暗一松。

    庆宣帝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吃惊:“怎么不待久点?”

    “外面风大。”萧云漪坐下,“还是屋里暖和。”

    庆宣帝往安王府的位置一看,果然看到萧玉姝低落不舍的神情,转瞬明白萧云漪为何着急回到殿内。

    他又转头去看太子。

    太子坐得端正,目光落在面前的菜肴上,偶尔与旁边的太子妃低声交谈几句。

    除了一开始的行礼问安,整整一场宫宴,太子几乎不曾看过他这位父亲。

    庆宣帝一时恍惚,苦笑着摇头。

    萧云漪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去,又悄悄觑了眼庆宣帝的神情,看到毫不掩饰的一分落寞。

    宫宴渐近尾声。

    萧云漪起身,搀扶着庆宣帝离开。

    经过太子面前时,她清楚地察觉到庆宣帝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没有看太子一眼。

    一行人沉默地回到乾清宫。

    内侍端着今晚的药进来,可庆宣帝面无表情地坐着,什么都没说。

    内侍只能保持捧着托盘的姿势一动不动。

    杨权不在,萧云漪走过去端起药,劝道:“皇伯父,到喝药的时辰了。”

    庆宣帝看了她一眼,闭了闭眼,终于端起药,一饮而尽。

    “真苦。”

    萧云漪立即递了碟蜜饯到庆宣帝面前。

    庆宣帝摇头,“苦就苦了点,反正也喝不了多久。”

    萧云漪眼眶一酸,嘴角挤出一丝笑:“皇伯父,您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庆宣帝笑了笑,问:“朕听人说,你刚才在殿外遇见了信王妃?”

    “是。”

    萧云漪没有隐瞒,将她与信王妃两次见面的事情一一禀明,末了,她猜测道:“信王妃或许与信王不和,可能她并不支持信王。”

    “夫妻一体,焉知她不是信王故意派来迷惑我们的。”庆宣帝神情冷峻,“至于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到最后自然会一清二楚。”

    回想两次见到信王妃的情形,萧云漪有些犹豫地开口:“皇伯父,如果最后查明信王妃跟信王所为确实没有关系,您会如何处置?”

    庆宣帝不语,半晌后,才说:“如果她提醒的时间是对的,没有撒谎,自然可以从轻发落。”

    萧云漪也不能完全确定信王妃说的话是真的,又见庆宣帝脸上浮现几分倦色,连忙道:“皇伯父,很晚了,让人服侍您歇息吧。”

    庆宣帝“嗯”了声,由内侍扶着走进里间。

    萧云漪离开正殿,回到偏殿后,挥手让殿内其他人全部退下,又从袖子里抽出萧玉姝塞给她的东西。

    是一卷信封。

    在里面蜷缩得太久,纸面已经皱巴巴。

    她缓缓展开信封,还没拆开,里面先掉出来一卷小纸条,上面的字一看就是萧玉姝写的。

    “姐姐!是孟广明让我交给你的!”

    孟广明?

    难道是从边关来的信?

    萧云漪倏地用力,紧紧地捏住信封,捏得边缘更皱。

    她缓缓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目光落在纸上的几个字。

    乍一看,字迹竟有几分像她的,笔锋匀称内敛,唯有最后一个字的收尾处略显潦草。

    是宋衍写的信。

    萧云漪轻轻勾起嘴角,指尖拂过纸面。

    吾安,勿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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