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

    萧云漪跪在蒲团上,望着殿内正中间的灵柩。

    耳边哭声不停,宗室、官员、命妇全都身着丧服,面色凄惨,跪在蒲团上哭灵。

    “云儿。”

    跪在她左侧前方的安王妃忽然开口,她立即往前一倾,低声道:“母亲。”

    安王妃用帕子擦擦眼角,声音里满含担忧:“你去看看你的父亲,他已经出去很久了。”

    “好。”

    她往后一退,对旁边的萧玉姝低声嘱咐:“姝儿,照顾好母亲。”

    萧玉姝连忙点头。

    萧云漪朝着灵柩深深一拜,起身走到殿外,却没有看到安王的身影。

    她皱起眉头,问了几名内侍宫女,全都说没有看到安王。

    萧云漪眉间皱得更紧,急忙在四周寻找,拐过一处转角后,她猛地停住,转身匆匆奔向乾清宫。

    在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里,她看到了安王落寞的身影,快步上前,轻声唤道:“父亲。”

    安王站着没动,一身粗生麻服,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姐姐走了,大哥也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了……”

    “但您还有娘亲,还有大哥……”萧云漪急忙握住安王的手,“父亲,您还有我们,还有祖母,您不是一个人。”

    安王沉默半晌,忽然问:“你能找到这里,应该是大哥跟你说的吧?”

    萧云漪点头。

    安王努力勾起嘴角,终究还是没能挤出一丝笑:“大哥登基后,他拉我到这里喝酒,揽着我的肩大笑,说他终于当上了皇帝,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母亲和我了。”

    萧云漪耐心地听安王絮叨陈年往事,也不搭话,直到安王调整好情绪。

    “你现在住在哪个殿里?”安王的声音仍然有些哑,“这次总该回家了吧?”

    “皇伯父去后,我便搬离乾清宫,如今住在慈宁宫。”萧云漪回答,“父亲,女儿不孝,想在宫里多留一段时日,陪陪皇祖母。”

    当初她进宫明面上的理由就是孝顺祖母,虽然后来她留在乾清宫为庆宣帝侍疾的日子更多。

    安王叹道:“也好,你多陪陪母后,她老人家心里也很难受。”

    萧云漪应了声“好”,又说:“父亲,近来诸事繁忙,往后您得空了,还是要多进宫看望皇祖母,毕竟皇祖母现在只剩下……”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安王却明白她想说什么,颔首道:“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会把宗人府的事情慢慢交出去,到时就会有空陪母后了。”

    “父亲。”萧云漪扶着安王往外走,“您和母亲平日里一定要保重身体。”

    安王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多问,只点头道:“好。”

    回到几筵殿前,仍有不少人在跪在殿外哭灵。

    站在前方的萧言琛一见到两人回来,暗暗松了口气,急忙上前:“父王,陛下召见您。”

    登基大典还没有举行,但宫中已经约定俗成地开始称呼太子为陛下。

    安王略一点头,大步向前,神情严肃,再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脆弱。

    萧言琛看向妹妹,低声问:“云儿,最近还好吗?你好像又瘦了一点。”

    “大哥放心,我一切都好。”萧云漪微笑回答,“倒是你,保哥儿还小,陛下体恤,让他不必进宫哭灵,但你和嫂嫂还是要看好他。”

    “我明白,你在宫里也要照顾好自己。”

    周围人多嘴杂,不便多说,兄妹二人互一颔首,各自分开。

    百官辍朝三日,亦着丧服哭灵三日。

    七日后,大行皇帝的灵柩移至梓宫。

    又三日,内阁奏请,国不可一日无君,礼部已名钦天监择选出吉日,恳请太子早日继位。

    新帝的登基仪式与先帝的丧仪,两者几乎同时准备。

    太子站在梓宫前,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点了点头。

    站在旁边等候的礼部尚书心里顿时一松,行礼告退,迅速出宫,吩咐各府衙的人赶紧准备举行登基大典。

    大典仪式繁琐漫长,好在天公作美,一扫前几日的阴云,春光明媚,灿烂的金色阳光洒满大地。

    大典结束后,新帝回到乾清宫,脱下繁重的冕服,换上舒适宽松的常服。

    他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独自一人坐在殿内下首,望着上首正中央的椅子。

    殿内安静,不辨时辰。

    “陛下。”内侍恭敬的声音响起,“永宁郡主求见。”

    内侍跪伏在地,许久没有听到声音,心中不由后悔万分,早知道就不要替那位永宁郡主通报,平白惹乾清宫的新主不喜。

    就在内侍冷汗涔涔地准备告罪时,新帝平静的声音终于响起:“宣。”

    内侍浑身一松,连忙走到殿外,“郡主,陛下请你进去。”

    萧云漪瞥了内侍一眼,不在意对方态度不似之前的恭敬,脚步平缓地走进殿内,看到新帝闭眼坐在下方,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永宁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新帝睁开双眼,“永宁来这里有什么事?”

    萧云漪站直,“回陛下,永宁在宫中逗留许久,该离开了,今日前来,是向陛下辞行,请陛下准许。”

    “自去年七月进宫后,你有大半年没回府了。”新帝盯着干净的地面,“是该回家了。”

    萧云漪并不意外,再度朝着新帝一拜,“谢陛下。”

    但她没有马上离开,反而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掌心,“陛下,永宁有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

    新帝转头,看清她掌心里的究竟是什么后,猛地起身,两步跨到她的跟前,急声问:“你从哪里找到的?!”

    萧云漪站着不动,手往前一伸:“皇伯父生前经常把玩这枚棋子,我曾问过棋子来源,皇伯父都笑而不语,我想陛下或许会知道。”

    新帝的手微微发抖,险些没能拿起那枚棋子。

    棋子木制,用的是普通木料,上面的“帅”字更是刻的歪七扭八,深一道浅一道,按常人的目光来看,完全是枚废棋。

    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偷偷跟宫中内侍学雕的棋子,那时他还有些贪玩,不爱听那些古板的夫子讲课。

    后来日讲的先生发现了他的不专心,在底下偷玩棋子,怒气冲冲地告到庆宣帝面前。

    能为太子讲课的人自然都是些德高望重的重臣,庆宣帝也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只好斥责他,并且没收他辛苦雕刻出来的棋子。

    新帝还记得,那时候的他私底下哭得很厉害,还向皇后哭诉庆宣帝严苛。

    后面年纪渐长,他得到了各种材质制成的精美棋子,但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枚亲手雕刻出来的棋子。

    谁知棋子竟然被庆宣帝细心保管多年。

    他握住棋子,掌心贴着棋子光滑的边缘,久久不语。

    “陛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①。”萧云漪缓缓开口,“皇伯父的确曾多次斥责陛下,还将您禁足文华殿一个多月,但他一番良苦用心,还望陛下能明白,不要……怪他。”

    良久的沉默后,新帝低落的声音响起:“我怎么会怪父皇?我怪的是……我自己,怪我以前太天真,看不出信王对我的敌意,处事不够圆滑,让父皇为我在朝臣中周旋,更劳累父皇为我背上杀子的名声。”

    萧云漪一怔:“原来您都知道?”

    “刚开始被禁足在文华殿里,我的确怨过父皇,认为他听信谗言,听不进逆耳忠言。”新帝停顿一下,“但后来父皇病重,渐渐把政事交给我处理,我开始明白皇位不是那么容易坐的,不敢有一丝松懈,更不敢与父皇亲近,直到父皇走后,我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才发现父皇为我做了那么多。”

    萧云漪看着新帝,清楚看到他脸上的后悔自责,不由叹息一声。

    庆宣帝误以为太子在怨怪他,不愿多解释。

    太子误以为庆宣帝不喜欢他的耿直,行事越发规矩疏离。

    父慈子孝的两人,阴差阳错间多了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庆宣帝已去,多说无益。

    “陛下。”她轻声劝道,“皇伯父做的这一切,都是希望您能担起肩上的责任。”

    “我知道。”新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坚定,“朕一定不会辜负父皇重托。”

    萧云漪深深一揖:“臣告退。”

    她退到殿外,看着再次被关上的殿门,又低声一叹。

    “郡主。”身后响起宋衍的声音,“陛下命令臣护送您回王府。”

    萧云漪点点头:“出宫暂且不急,先去慈宁宫。”

    “是。”

    宋衍立即跟在她的身后,朝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看着前方清瘦的身影,目光警惕地往四周一扫,几乎没有什么宫女内侍,大步走到她的身侧,他迟疑地开口:“郡主……您还好吗?”

    萧云漪脚步一顿,在长长的宫道上止步,没有回答,仰头望着天空,朝着那一轮圆日伸出手。

    宋衍心中的担忧更甚:“郡主?”

    “我没事。”萧云漪低头盯着手心的念珠,又抬头看向他,“我只是在想,时光易逝,或许有些话要趁早说出来,不然日后想说,怕是也没有机会了。”

    宋衍一时不解,疑问道:“郡主,您……”

    萧云漪微微一笑,打断他,“不要说了,去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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