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崩

    萧云漪长叹一声,闭眼缓缓点头。

    宋衍一愣,想起去年他第一次面圣的情景。

    那时的庆宣帝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一点都看不出重病在身的迹象。

    他猜测道:“郡主,是不是和圣上服用的那些丹药有关?”

    萧云漪摇头:“有,但关系不大,圣上只服用了三四次的丹药,再者我曾听李太医说过,这些丹药都让太医院的人检查过几遍。”

    而庆宣帝第一次斥责太子,恰好是在他查出身体不适后的几个月。

    或许正是因为太子在贪墨案上表现得过于仁善,庆宣帝才苦心孤诣地设一年多的局,甚至不惜搭上另一个儿子,也一定要太子早日改掉身上的稚嫩。

    萧云漪又叹了口气。

    见她愁容满面,宋衍也跟着皱起眉头,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连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就更没有办法了,只好转移话题。

    “郡主,这是您送给属下的平安符。”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现在属下已经平安回来,这平安符该还给您了,愿您平安康健。”

    虽然不舍,但宋衍更希望这枚平安符可以带在萧云漪的身上。

    萧云漪伸手接住荷包,轻声道:“接下来的日子,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比之前更谨慎更小心。”

    宋衍心中一凛,沉重点头:“属下明白。”

    *

    三日后,官衙开笔,朝中各衙门的官吏开始当值。

    即使有些同僚久久不见人影,这些官吏也一个字都不多问,全都安静得像鹌鹑。

    至于那些消息灵通的官吏,早早地就在暗中疏通关系,生怕被人诬陷跟信王有关系。

    而此刻的乾清宫异常安静,宛如暴雨将至前的天空,压抑沉闷,令人窒息。

    萧云漪的目光轻轻扫过站在下首的众多朝臣,亲自奉上一盏温水:“皇伯父。”

    庆宣帝轻抿几口,语气平静地开口:“信王谋逆的证据……你们都看过了,朕的处置也写在上面了,有什么不赞同的,尽管说出来。”

    谋逆大罪,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人敢为信王说情。

    首辅站在最前方,转身回看其他大臣,个个都低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他往前一步:“陛下,信王谋反,大逆不道,不忠不孝,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陛下此举圣明。”

    庆宣帝直接朝首辅摆摆手,“行了,这些客套话不用再说了,内阁遵照旨意去办吧,别拖到正月过了都没办好。”

    首辅拱手应道:“臣谨遵圣谕。”

    等朝臣们一走,萧云漪立即说:“皇伯父,我扶您回去休息。”

    庆宣帝虚弱地笑笑,搭着她的手往里间走,问:“永宁,你觉得朕对信王的处置重吗?”

    萧云漪迟疑一瞬,答非所问:“皇伯父,您愿意留信王妃等人一命,已是心善。”

    历朝历代谋反失败的皇子从来没有好下场。

    从信王带兵闯进乾清宫的那一刻起,信王的结局只有死亡二字,信王府的其他人自然同罪。

    现在信王被判斩首,信王妃、信王世子及信王府的小郡主被废为庶人,永世圈禁。

    虽不及往日风光,但还是留住了性命。

    其他人就得不到庆宣帝的善心了。

    凡是与谋逆有关的朝臣世家革职革爵,斩首流放,牵涉最深的一律夷三族。

    即便是宗室,也不例外。

    “信王妃递进来的消息有些出入,但大体不差,也算给了我们准备的时间。”庆宣帝挨着软枕坐下,感慨道,“只是可惜了,当年竟然将她许配给了信王。”

    想起与信王妃的两次短暂见面,萧云漪叹道:“信王妃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保全一双儿女。”

    “为母则刚,当年母后为了朕和阿弟,也不得不对那个人委曲求全,伏低做小。”庆宣帝半阖着眼,“母后年轻时吃了很多苦,朕还想孝顺她老人家,但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

    萧云漪心中一酸,勉强挤出一丝笑:“皇伯父,您好好养病,等您身体好了,自然还能陪伴孝顺皇祖母。”

    庆宣帝摇头失笑:“永宁,再给朕念一念逍遥游吧。”

    *

    信王谋逆一案处置的人很多,京城里每天都有人消失,各府全都大门紧闭,既不办宴,也不访客,家里那些不懂事的小辈也都拘起来,生怕惹火上身。

    直到出了正月,身着铠甲的兵士到处抓人的现象才渐渐少了。

    可朝堂上下仍是乌云压顶。

    庆宣帝卧病在床已有半个多月,大小朝会都没有露面,接见朝臣不过短短片刻钟,连政事都慢慢移交给太子处理。

    萧云漪合上经书,看向躺在床上的庆宣帝。

    天子面容瘦削,唇色和脸色一样苍白,呼吸清浅,锦被微微起伏。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即转头去看。

    杨权对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走到床边,轻声道:“陛下。”

    他一连唤了几声,庆宣帝方才缓缓睁开双眼,涣散的目光落在帐顶,许久之后,眼神才渐渐清明。

    天子的声音轻得近似呢喃:“怎么了?”

    “太子殿下求见,正在外面等候。”

    “太子来了……”

    庆宣帝撑着床准备起身,但手臂没有丝毫力气,还是杨权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又塞了个软枕到他腰后,得以安稳地靠坐在床头。

    庆宣帝接住萧云漪递来的温水,抿了几口润润嗓子:“让太子进来吧。”

    旋即,太子的身影出现在殿内。

    他穿着深色窄袖圆领袍,衣上没有任何花纹,也无佩玉,弯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免礼,赐座。”

    听见庆宣帝虚弱的声音,太子稍一迟疑,坐在锦凳上,过了会儿,才一板一眼地说:“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向您禀明朝中近况,内阁商议出今年各部衙门的开支……”

    庆宣帝闭着眼,耐心地听太子将一件件政事细禀,处事有条有理,既不会过于严苛,也不会过分软弱得让各级官吏起别的心思。

    看见庆宣帝苍白的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萧云漪轻柔地捏紧被角,又转头去看太子。

    太子半垂眼帘,规矩地看着地面,没有看庆宣帝一眼。

    “……儿臣以为,经去年一战,北蛮损失惨重,近三年都难以再组织起有力的进攻,边关局势稳定,但边关亦有损失,现在应该暂时休养生息,以待日后做好准备,再乘胜追击。”

    说完最后一件政事,太子起身:“父皇,这是内阁与儿臣商议后的意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庆宣帝猛地惊醒,转头看向垂首站着的太子,“做的不错,就按你的意思来办。”

    “儿臣谨遵圣谕。”得到庆宣帝的赞扬,太子的语气依旧恭谨,“儿臣告退。”

    庆宣帝略略点头,盯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口:“太子。”

    太子立即转身,恭声道:“儿臣在,不知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庆宣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亲近,他叹息一声:“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太子一怔,飞快地看了眼庆宣帝,无意识地握紧手,却只是恭顺地回道:“儿臣谢父皇关心。”

    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帘后,庆宣帝方才收回不舍的目光,自嘲道:“太子这是在……怨朕啊……”

    即使庆宣帝本意是好的,但他多次严加斥责太子、将其禁足一个月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皇伯父,”萧云漪看着神色低落的庆宣帝,“不如让我去找太子殿下,将其中缘由一一告知,殿下聪敏,一定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不必,说了也没用,朕的确不算是好父亲,为了一个儿子,能把另一个儿子当棋子,况且……朕做这些,更多的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庆宣帝笑得苦涩,又看向萧云漪。

    “在做父亲这件事上,阿弟比我做的更好,也比我更幸运,有你,还有子默他们这样聪慧懂事的儿女。”

    萧云漪抿了抿唇,“皇伯父……”

    庆宣帝朝她摆摆手,“朕累了。”

    萧云漪便不再多说,扶着庆宣帝躺下休息。

    自此之后,庆宣帝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喝下去的汤药大半都吐出来,越发消瘦。

    是夜。

    庆宣帝闭眼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得近似全无,太医院使正在为他诊脉。

    许久之后,院使收回诊脉的手,朝着坐在床边的皇后屈膝一跪,额头紧贴地面,一言不发。

    皇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度睁开双眼,看向夫妻几十载的庆宣帝。

    庆宣帝仍紧闭双眼,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句。

    皇后弯腰凑近,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沉声唤道:“太子,过来,你父皇有话对你说。”

    太子依言上前,在皇后的示意下,握住庆宣帝的手,“父皇,儿臣在。”

    庆宣帝费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找到太子的身影,他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只用力地握紧太子的手。

    力气之大,在太子的手背上留下几道指印,太子一点都不觉得痛,没有松手。

    一声惊雷乍响。

    惊得太子瞬间抬头,恰在此时,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失去了所有力气,无法再像儿时那样抱着他,一步步走向奉天殿。

    庆宣帝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太子眼眶一酸,泪水滑落,伏在床边,低声泣道:“父亲……”

    在场众人全都跪着,哭声阵阵,与殿外雷声一样,彻夜不停。

    癸卯,帝崩于乾清宫,年五十有一,遗诏传位于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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