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衍脸上红晕骤然消退，面色隐隐发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还松开抱住她的手。

    萧云漪不由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宋衍的声音发飘：“我……我……”

    见他直直盯着前方，萧云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熟悉的家人后，微微一愣，旋即眉眼皆笑，快步朝他们走去。

    刚往前走了几步，意识到宋衍没有跟上来，她回头一看，他孤零零站在原地，眉眼皱成可怜巴巴的一团，仿佛被人抛弃一般。

    萧云漪又折返回去，拉住他的手腕，柔声道：“走吧。”

    走近后，她眼中笑意更甚：“爹，娘，二弟，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路上还顺利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安王和萧明玦没有说话，只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安王妃上下打量长女，见她面色红润，并无病气，心中安定不少。

    “我们刚到不久，听说你出来游玩，便想着一起来逛逛，说不定能碰见你。”

    安王妃拉住长女，拍拍她的手，“看来你在扬州过得不错。”

    萧云漪轻轻依偎在母亲肩上，“娘，我一切都好。”

    这边母女温情脉脉，另一边的宋衍却如芒在背，站得笔直而僵硬，纹丝不敢动。

    时候不算早了，街上的人群渐少，萧云漪担心安王等人舟车劳顿，便说：“娘，你们一路上很辛苦，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安王妃应好，牵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问她在扬州的近况。

    宋衍习惯性抬脚，想迅速跟在萧云漪的身后，前面忽然插进来一个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宋公子，你公务繁忙，明天还要去官衙，趁早回去吧。”

    旁边的安王还是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宋衍看向挡在前面不动的萧明玦。

    萧明玦有意无意地朝他露出拳头，尽管知道对方压根打不过他，但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他难道能够还手吗？！

    宋衍勉强挤出一丝笑：“二公子说的对，我这就回去，择日再去拜访。”

    萧明玦冷哼一声，重重地一甩衣袖，大步跟上安王等人。

    宋衍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萧云漪离去的身影，紧皱眉头，愁闷不已，却见她忽然回头，朝他一笑，张嘴说出几个字。

    读懂她说的什么后，宋衍瞬间安心无比，朝她露出乖巧笑容。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越发显得他形单影只。

    宋衍一直留在原地，目送安王等人的马车离开后，这才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过几日还有场硬仗在等着他，不得不早做准备。

    *

    萧云漪知道父母要来，早早地让人安排好院子，这会儿已近子时，安王夫妇不算年轻了，又从京城来到扬州，着实辛苦。

    她细心吩咐人伺候好父母，待他们安然歇下后，走出院子，在院门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并不意外，唤道：“二弟。”

    “姐姐。”

    “很晚了，怎么不早点去休息？”萧云漪仔细打量弟弟的神情，略有几分倦色，“路上还好吗？都顺利吗？”

    “姐姐放心，爹娘和我一切都好。”萧明玦走在她的身侧，“姐姐放心，我们坐船来的，走的是官道，休息的时候也在官驿，一切顺利。”

    萧云漪认真听着，见他回答的有理有据，路上安排周全谨慎，不由欣慰道：“子晦，你长大了。”

    听到自家姐姐的称赞，萧明玦笑得更加开心，又亲自送萧云漪回屋后，方才准备回客院。

    他走得不快不慢，突然开口：“宋衍经常过来找姐姐吗？”

    领路的小厮深埋着头，“宋大人偶尔有事会来拜访郡主。”

    萧明玦瞥了眼小厮，没有为难对方。

    但想起今夜见到的一幕，他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

    女子与男子在烟花下互相轻吻，甜蜜相拥，亲密无间，没有人能够插足其中。

    即使看到是自家姐姐主动，萧明玦依旧理直气壮地把气撒在宋衍头上，肯定是他故意装可怜卖乖，姐姐才会亲他。

    肯定是这样。

    萧明玦冷声吩咐：“这几天把正门后门侧门都给我守紧了，不准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府门可以拦住人，却拦不住拜贴，第二天，宋衍就正式奉上拜贴，说两日后前来拜访。

    萧明玦盯着安王手里的拜贴，只想把帖子撕得粉碎。

    笺纸上的词句恭敬，姿态不卑不亢，字迹端正匀称，笔锋内敛，眼熟得很，又带着一股年轻人少有的沉稳。

    安王一眼看完帖子，看向长女。

    萧云漪正坐在安王妃身边，陪着母亲说话，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后，不由问：“爹，有什么事吗？”

    安王摇头，捏着拜贴，沉默半晌后，问起曾在京城问过一遍的话：“云儿，你真的决定选宋衍吗？”

    此话一出，本就只有四个人的屋里更加安静，安王妃与萧明玦同时看向萧云漪。

    萧云漪站起来，朝着父母深深一礼，声音坚定：“父亲，母亲，我的回答没有变，我还是选择宋衍。”

    安王看着女儿，想起她刚出生的模样。

    小小的一团，呼吸浅微，哭起来的时候连声音都很小，脆弱得随时都会离去。

    他与妻子彻夜不敢眠，生怕听见满屋子的太医跪着说“节哀。”

    所幸上天垂怜，二十二年的时光悠然而过，长女顺利长大成人，亭亭玉立，聪慧孝顺，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康健，还找到了心仪之人。

    他所求不多，惟愿妻子儿女顺遂平安。

    安王放松一笑：“你决定就好，云儿，不管你做什么，我和你母亲都会支持你。”

    安王妃握住丈夫的手，猜得出他的心思，“云儿，我与你父亲的意思是一样的。”

    萧云漪闭了闭眼，压下眼中微酸，“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劳烦你们为我操心了。”

    “瞎说什么呢。”安王妃揽住长女，“我们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琛儿他们两口子又能干，我和你父亲都想着多到外面走走。”

    “爹，娘，你们难得来扬州一趟，最近天气不算太热，我陪你们去外面看看扬州美景，如何？”

    安王妃应了声“好”，又看向桌上的拜贴，“不如再等两天，等宋公子拜访之后，我们再一起去赏景？”

    不等萧云漪回答，萧明玦抢先插嘴：“等什么？说不定宋衍拜访也没什么大事，凭什么要等他！”

    “没错。”

    支持女儿是一回事，看拐走乖乖长女的宋衍不爽是另一回事，安王声音微冷。

    “他在帖子上只说前来拜访，礼节而已，不必在意。”

    安王妃看着咬牙切齿的父子二人，无奈道：“你们两个先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

    “我没答应！”萧明玦高声反驳，“是爹娘你们答应了，不要算我！”

    安王妃瞪了眼次子，“你再说一遍？”

    萧明玦一缩，不说话了。

    “娘，我近来得了一些扬州锦，柔软似水，又衬您的肤色。”萧云漪主动转移话题，“我陪您去试试。”

    安王妃自不会拒绝，随着长女一起离开。

    安王看着妻女携手离开的身影，忽然开口：“玦儿，陪我去个地方，不能让那小子好过。”

    萧明玦瞬间答应：“是！”

    *

    两日后，天朗气清，微风徐徐，适宜出游。

    既已收到正式拜贴，于礼不能随意糊弄，况且安王等人都对宋衍拜访的真正目的心知肚明，没有真的以外出游玩的借口谢绝见客。

    宋衍亲自向管事递上名贴，“劳驾，在下宋衍，曾给王爷送过拜贴，今日特意前来拜访。”

    对面的中年管事脸生，并不是宋衍熟知的门房。

    管事细细看过帖子，“原来是宋将军，请随老奴来，王爷和王妃都在前厅等候。”

    宋衍眸光一动，客气道：“有劳。”

    宅子里的每条路他都认识，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前厅，但此时宋衍压根不敢有任何小动作，顺从地跟在管事身后。

    到了前厅，管事行礼道：“王爷，王妃，宋将军来了。”

    宋衍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端正规矩地作揖行礼：“在下宋衍，拜见王爷、王妃、郡王。”

    安王略略点头，语气不冷不热：“看茶。”

    宋衍一时摸不准安王的意思，想到被收下的厚礼，迟疑地坐在旁边，一抬头就看见坐在斜对面的萧明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管事迅速奉上温茶，旋即退了下去。

    场面一时异常安静。

    安王妃看看不说话的丈夫和次子，温和地开口：“听说宋将军是江南湖州人士，不知道能否与我讲讲湖州趣闻？”

    不能也得回答能。

    宋衍稍稍侧身，语气恭敬地回答：“不知王妃想听哪方面？”

    安王妃微微一笑：“当地习俗，比如婚后是否会约束女子，是不是一定要守什么女子只能囿于内宅的规矩。”

    宋衍心中一凛，尽力控制语气和缓，一一回答，末了，他补充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以为不必在乎世人的看法，只要活得顺心自在便好。”

    安王妃轻轻挑眉，继续问他家里的情况、当年为何搬到京城等等。

    即使明白安王等人早已将他的经历查得清清楚楚，宋衍仍不敢有丝毫糊弄心思，全都认真地回答。

    “你父母不幸早逝，跟族里又不亲和，”安王终于开口，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那你的表字是谁起的？”

    宋衍下意识挺直腰背，如实回答：“是郡主为我所起。”

    虽然早有猜测，安王依旧不爽，不再打太极，直接问：“那么告诉本王，你今天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王目光锐利，森寒无比，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宋衍不避不俱，迎着安王不善的目光，起身走到中间，朝着安王与安王妃再次郑重行礼。

    “王爷，王妃，我今日来此，是因为……”他说，“我要迎娶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