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一)

    “啊——有鬼啊!”

    夜鸦被惊醒,扑棱着翅膀从林间飞起,发出一阵簌落落的响。

    幕黑,天空中没有一粒星子。

    少女惊慌失措地从高林阔木间跑出,连粉金绣花鞋都丢了一只,沿着羊肠小道仓促逃去。身后是两团由无数猩红色颗粒团滞在一起形成的灯笼状的光晕,像是两只眼睛,追逐着她。

    两侧道路越夹越窄,转过一个弯,大片的矮屋林立着。

    是一个村落!得救了!

    少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村子里,两侧的矮屋惶惶幢幢,像是漆黑的碑。

    人呢?怎么没有人!!!???

    她沿着道路一直跑,跑到三岔口才终于慌张地朝左奔去。

    明烁烁的火光似一豆灯,从路的尽头亮起,恍惚间似有人影摇晃其中。

    “山青青,水明明,屋内藏个新嫁娘。”稚子清脆天真的嗓音从前方飘来。

    “救,救命——!”

    少女的呼救戛然而止,冲天的篝火间悬一十字,一团呈大字形张开的漆黑正吊在火中,垂垂欲坠。

    四周一群穿着红金纹小袄的孩童围着火堆,笑嘻嘻地边跳边拍手,唱道:

    “狼蛇虎豹听娘劝,满室皮肉血沾裳。”

    少女回过头,身后的光团已然消失不见,只有碑牌林立的街道和火光映烁下摇曳的白色槐花花影在无声地逼视着一切。

    “惹怒神明烧三遍,新妇装进胃当啷!”

    “这……是在干什么?”少女惊恐地捂住唇,惶惶然伸手指向火堆。

    似乎突然惊动,群童倏然回首,年画般的两团颊红在火光下被烧成了狰狞的血,裂开的嘴角仿佛撕裂的洞,一切都静止成一幅重彩的图。

    只有篝火在夜里不断发出哔剥的爆破声。

    “嘻嘻、嘻嘻嘻嘻——”

    短暂的凝滞后,群童嘻嘻笑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唱起:

    “惹怒神明烧三遍,新妇装进胃当啷。”

    “惹怒神明烧三遍,新妇装进,胃当——啷——!”

    大火烧了整夜。晨光熹微,满地炭黑的渣滓随风扬去。只余一只粉镶金纹的绣花鞋,在初升的日光里,射出熠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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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ADING……”(加载中……)

    “FAILD TO LOAD!”(加载失败!)

    “LOADING……”(加载中……)

    “LOADING COMPLETED……叮叮咚咚!”(载入完毕)

    “A brave man discovered the Ultimate, and he left and returned, single-handedly building a vast empire.....”(一位勇士发现了究极,他离去又归来,一手建立这庞大帝国……)

    “A group of brave men with swords broke into the palace and never returned, and the attendants found them hanged under the eaves……WARMING!WARMING”(一群勇士持剑闯入宫殿一去不回,侍从发现他们吊死在房檐下……警报!警报!)

    好吵……谁这么没素质开外放……?

    连串的警报跳跃着远去、扭曲成撕裂的笛音和轰隆隆不断的铁轨撞击声,年轻人的嬉笑混着纸张拍击的声音漫了上来,浸润着她的耳、他的脑。

    薯片在咔嚓咔嚓被咀嚼成粉末,不锈钢水杯“铛”的一声顿在木板上,红茶的暖香气瘫软在一声痛苦的摩擦声里挤进感知。

    “……还在睡吗?出门旅行大家一起玩呗!林哥你去把妹妹喊过来呗!”

    鞋底摩挲地毯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叩了叩桌面。

    “身体不舒服?”男人嗓音是雪般淳厚柔和,“小乔他们急着喊你玩狼人杀,去不去?”

    沉溺的意识仿佛被人从水里猛然拎起,抖落大片湿润。林初猛地坐起,满身是淋漓的冷汗。

    视线在剧烈的心跳里渐渐聚焦,入眼,是年轻男人担忧的面容。

    黑发,黑眸。其间有波光流转,似熨过的粼粼大海,闪着光。颊边再缀一粒泪痣盈盈,乍似画中美人,欲语还休。

    林正则关切地看着她:“他们在九号餐车。不舒服就别过去了,那边人多太吵,我叫林均过去凑个人头也一样。”

    睡前的记忆尽数回笼,林初偏过头去,把背心上的连帽衫一拉,不肯看这容颜太盛的男子。

    她小声嘟囔:“你别理我,我还跟你生气呢!”

    男人微微倾身靠过来,伸手拉了拉她袖子,压低嗓音小声说:“都是我的错了,我保证回去就把相册补给你行不行?”

    林初撇过去一眼,男人清润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玻璃珠般清亮的眼珠里倒映的影子,满满都是自己。

    她几乎要被这人的表情迷惑,下一秒又立刻清醒过来,心硬如铁。

    “那不行,相册是你欠我的礼物,要道歉的话这可不够!”林初开始下钩子。

    “那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呢?”男人满脸真诚。

    “叫姐姐。”

    “……”

    林正则当场告辞。

    跟你们这样的人玩不了一点!

    “那就没办法咯,我给过你机会了!要是叫姐姐不愿意的话,叫霸霸也行。”林初故意激他。

    林正则露出些微微懊恼的神情,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报复性的捏她的脸,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只彼此沉默,一副僵持不下的样子。

    “还闹呢?五百年,不就是答应你的生日相册没准备好吗?小心眼子,过不去了是吧?”一个顶满棕色的小卷毛看不过去了,从后歪过头来,直接炫进林初嘴里。

    “要你多嘴!均士奇,爬!速爬!”

    林初“tui、tui、tui”地吐出了嘴里毛。

    林均与林正则是林初的邻居,彼此也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可偏却毫无相似之处——

    一个如簌落落拔地而起雪松,性格内敛柔和,是标准的如玉公子,蕴着一股矜贵气。

    一个则高鼻深目,眸色如海,跳脱的性子仿佛一只刚找Tony做完烫染美容项目的棕色哈士奇。

    兄弟二人因着父母不负责任,从小就在林初家混吃混喝,一起长大。时间久了也叫林母一声小妈妈,叫林初一声小妹。三人吃度同众,又碰巧同姓,颇有些不是家人而胜似家人的情谊。

    因是此,均士奇同志便林初起了个绰号:五百年——所谓之五百年前是一家,这是对家人爱的表现!

    林初便也回敬其均士奇之名,亦美其名曰,小妹对兄长的尊称与爱敬。

    等到长大成人,林初自己开了剧本杀工作室,也并不与哥哥们生分。常常理直气壮地以合作为由,混迹在林家掌股的科技公司里蹭吃蹭喝,偶尔还如今次般蹭个外出旅游的团建福利。

    车厢里凝滞般的空气经由林均一打岔,霎时间便流动了起来。

    林初偏头看了眼窗外,一边是挟着椰奶的薰香、粼粼蔚蓝的海,一边是铁皮包绿的车厢。

    这是火车开上了渡海巨轮,正如贪吃蛇一般折成数节,盘踞海上。也正因如此,空调被关闭了。十月的天,车厢内外依旧闷热得可怕,肉眼望去只见阳光下的空气被蒸的暑气淋漓,似波涛一般扭曲荡漾着。

    在如此沸腾的天气里,林初遍身的凉意与麻木一点点退去,只留心底一阵莫名悚然。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十二分。

    火车准时上了渡海巨轮,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一小时十五分钟火车就会下船到达海云岛盘山环线,然后再经过两个半小时的环岛盘山,最终到达距离他们所定酒店十公里的火车停靠点:沙湾站。

    “走啊,五百年,车上闷死了,我记得你还没坐过跨海火车吧?下车去逛逛一会再去找小乔玩。”

    林均笑嘻嘻地凑到林初面前打了个响指,常年锻炼的麦色胳膊上肌肉如小山一般鼓起,长臂一伸就将人左一箍右一拽,跟提溜了只鸡鸭年货般就把林初往车下拖。

    “我了个去,均士奇,你给我撒手!”

    林均刚一下车立刻就被太阳晒得如同烫脚猫一样一步弹回车里,“要晒你晒,我紫外线过敏,打死不去!”

    林均抱起胳膊训她:“厉害了你,五百年。平时在家喊你出门锻炼,你说你头疼。”

    “喊你下水游泳,你说你来姨妈。叫你出去聚个餐,你非说你社恐。”

    “现在就出去见个光还紫外线过敏上了?说啥你都有病,我看是脑子瓦特了,要不要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哇?”

    林初当场狡辩:“那是因为你黑,我白。皮肤白的人天生就是不能晒太阳的!更何况我天天都在家锻炼了的,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在家锻炼了?还是在床上锻炼了啊?管你是为你好知不知道啊?多晒太阳补钙身体好哇,天天团屋里不见天日的,长大变成林罗锅。”林均下车作势又要来抓她。

    “哇,均士奇,你是老奶奶吗?为什么比我妈嘴还碎、事还多啊?你真不怕以后找不到老婆啊?”

    林初立刻手脚都缠进门侧的栏杆里,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挂住。

    “我都说我锻炼了,在家,举铁!告诉你,我已经二十三了,自己开工作室自立门户了。你!少管我!”

    “哥,你不管管她?”林均拿捏不了她,转头向林正则求援。

    林正则似乎还沉浸在上一回合的挫败中,别过头表示不想参与:“算了吧,孩子大了,管不了了。”

    林初便呲起牙,打了胜仗般得意地挑眉挑衅。

    “啧啧啧,飞天蜈蚣都没你能蹦跶。行了,公主小姐,不逼你晒太阳了,你也就能在我们两个面前耍威风。”

    林均下最后通牒:“现在哥哥们求求你放下身段,拍个合照行不?小妈妈特意叮嘱说要看的。”

    林初听了这话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挪下车,挤进两个人中间往后一靠,躺进两枚大汉的阴影里——又是一条好咸鱼。

    一边她还要瘪起嘴,眼珠子转来转去可不乐意地嘀咕:“我才不跟你们拍照呢,一个一八九的大树茬,一个一九五的傻大壮,每次站你们中间就显得我跟两座波峰之间的波谷一样……”

    “小丫头片子搁这嘀嘀咕咕什么呢?”林均伸出两根手指,揪住她的一角脸颊皮抖了抖,“来,笑一个,哭丧着脸都快成歪嘴龙王了。”

    咔嚓——

    相纸从拍立得缓缓吐出,林均仗着身高,故意逗她,把相纸举过林初头顶用手机翻拍了一张。

    “哟,歪嘴龙王?”

    林均看完了再高高举着递给林正则——就是不给林初看。

    林初河豚一样气鼓鼓地盯着林正则看看照片,再看看自己,又看看照片,最后眉眼弯弯地把照片翻了个面递过来。

    “你看你不高兴的,真被拍成小歪嘴了。”

    “走了走了,回去找小乔他们玩去。”林均幸灾乐祸地对上林初控诉的目光,一边挑眉一边勾住林正则的肩膀,踩着林初的怒火线马不停蹄往车上跑。

    林初跟着他们慢吞吞地回到车厢连接处,站在楼梯口借光低头看照片。

    只见三个人并列如一凹 ,林正则笑容脉脉,气质矜贵。

    可偏就是这般美人,却穿着白t拖鞋,衣服的中间还印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小老虎——那是林初给自己设计的形象!

    而林均与林初则一个笑容爽朗中带着丝被夏日蒸腾后直爽得过分的憨气,一个歪瘪着嘴,顶着一头睡炸了的短发,俨然一副晒蔫了的滑稽样。

    活脱脱是一对卧龙凤雏、现实版的没头脑与不高兴。

    三人背后是烈日高悬,洒下的阳光在碧蓝的海面上反射成粼粼的银光,沙鸥在远处翔集成一片小点,蒸腾的热气蓬勃地晕过所有人的面颊,过亮的背景反衬得三人面上蒙着一层黑。

    天空恍有云过遮蔽了日光,四周微微阴了些。

    林初正要觉得奇怪,突然目光一凝,只见一点红从相片里渗出来,紧接着背景里的整片海洋都染成猩红的颜色,仿佛沸腾的血水里滚满死鱼、脏器。

    照片正中亭亭立着的三人面容如同活过来一般,一点一点阴沉、惨白了下来,逐渐从生动变得阴森扭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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