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温诚还发来:[就在家里待着,别乱跑]
宋槐回:[这是你家]
对话框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几秒温诚打来电话,“宋槐,在家待着,除了在我家你还能去哪?火锅店?有床给你睡么?”
“什么叫别乱跑,我是小孩?”宋槐也反问。
“不是么?”
宋槐没理他,把手机扔一边,直到温诚挂断电话。
她也没想走。
[电视打开,界面就有游戏,自己玩去,上午有两个外卖,别开门,我让他们放门口了]
宋槐捧着手机,抿着嘴,打下一行又一行的字,最后全删了。又心烦意乱的让手机息屏,按温诚说的,打开电视。
首页就很多游戏,满屏的粉色,全是阿sue。宋槐笑了下,盘着腿坐沙发上玩。这种考验记忆力还有时间限制的换装游戏,她很久没玩,但记得规则。就是一套衣服看了十五秒,不一定很快记住。
外卖送来两趟,每次都是外卖员在门口说,您的外卖放门口了。第一次送来的是两杯奶茶,第二次是中午一点多,送来日料,味增汤,豚骨拉面,鳗鱼饭和五色大福。全部清淡。到下午两三点,又来了个外卖。送的是鲍师傅,芝士流心蛋挞和山楂饼。
宋槐发消息给他:[吃不了]
温诚:[吃不了放那]
宋槐:[你买那么多干嘛]
温诚:[钱多,愿意花]
只是坐着打游戏,就饭来张口的这种生活,宋槐第一次过。
她把温诚送的阿sue抱在怀里,满脑子的想温诚。想那三四趟外卖,并不便宜的价格,他那间卧室,专门换好新的床单被子让她睡,还有那天在医院,她哭了,温诚就拉着她坐进车里,带她吃饭,给她拿药......这些事堆在宋槐脑子里,她不明白。
怎么想都不明白。
明明第一次见,就不美好,全是误会。
明明温诚不像管闲事的“好心人”。
但凡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要有原因,两个没血缘关系的人,哪来无条件的好呢,全部都带着目的和利益,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或索取点什么。
宋槐坚信,任何好都有原因和理由。除了父母都没有无私的爱,然而,她父母也没给过她这种奢侈。
上小学那会儿,每次家长会都要撒谎,老师问她,你家长怎么又不来?她小手一扣,说爸爸妈妈出差去了。幸好那会宋妍只是偶尔缺席,每隔半年还会表现一下母爱光辉,给宋槐去大城市买点水果,衣服。宋妍站门口,挽着张行知的手,小槐,看你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宋槐最期待的就是这会儿,坐在家里,等他们买未知的零食,就像现在的温诚。她跑过去,翻宝藏一样翻那一大袋东西,泡泡糖,棒棒糖,还有独立包装的小汤圆,满满一罐子的琥珀花生,大颗饱满的花生仁,上面裹满琥珀色焦糖,又以白芝麻做点缀,她最喜欢。
还有从广州十三行带来的童装,那会儿广州的衣服总最时髦,拆开包装袋,里面的衣服也个个好看。就像上次温诚送她衣服。
这只是童年最幸福的时候,后来不久,宋槐就明白,她的出生就是错误。
张行知偶尔在家里过夜,半夜一两点多,她睡的正香,门就被爸爸推开一条缝,兹扭一声,爸爸坐床边跟她商量,宝贝啊,你从楼上跳下去好了,爸爸保证你下辈子会幸福。宋槐害怕死了,她就哭,她摇头说,爸爸,我不想死。爸爸崩溃的告诉她,他可是企业的大老板啊,他怎么可能有私生子呢,他的人生怎么会有污点呢,他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算什么啊。
对啊,她算什么,她算污点。
一个小女孩儿,多厉害啊,把他父亲一生都玷污了。
上了初中,家里条件明显下降,没新衣服,没琥珀核桃,勉强交学费,买衣服穿。家里应该是和张行知断了经济往来,宋妍根本没正经工作。宋妍爱美,哪怕克扣孩子伙食费也要买大牌化妆品,往自己脸上抹,只有漂亮的花才能吸引蜜蜂来采蜜,家里才有收入。
有几次宋妍麻将输钱了,醉醺醺的回家,坐在沙发上哭。宋槐就说,咱们离开这里吧。一句话出去,宋妍跟疯了似的,扑倒宋槐,死劲儿卡住她脖子,眼底的血丝,呛人的酒味,指甲狠狠陷入宋槐皮肤,那实打实的力气,快把宋槐掐死了,她喘不上气,耳鸣,充血。
宋妍就说,不该把你生下来的。咱们去你爸公司底下,以死相逼吧。
咱们死给他看。
咱们都别活了。
......
作文课,老师总把题目设置成半命题作文,比如我的什么爸爸,我的什么妈妈,还教育大家,父母的爱是最无私的爱,一定要孝敬父母啊。
宋槐就想不通,公认的爱,为什么到她这里就变了。
不是最无私吗,最无条件吗,最不求回报吗?父母不是最爱自己孩子吗?
怎么,怎么到她这里就彻底变了?
没人爱她。
爱太奢侈了。
直到现在,宋槐都对别人的好,算计的清楚,不想多欠别人一丁半点儿。比如孟衫、东海和阿金,他们是对她好,但她要时刻警惕,时刻察言观色,怀着感恩,随时准备回报他们。
因为他们的好,都要求她的回报。
但宋槐的这套理论,好像到温诚这行不通了,羽绒服和毛衣的钱,吃饭喝药,这些宋槐通通没想着回报,就这么大剌剌的享受着。
......
譬如接下来,孟衫打来电话,宋槐就会毫不犹豫的出去。
电话里孟衫声线不太稳,“小槐,陪我去二院的妇科看看吧。”
“行,到时间了么?”宋槐问。
“到了吧,三十多天了。”
宋槐说她打个车,最多十分钟就过去。医院检查是否怀孕有三种方法,尿HCG检测,抽血化验HCG,B超,孟衫想做B超,得停经40天左右才能看到孕囊,50天左右可以看到胎心胎芽。
尽管宋槐对市二院有心理阴影,她还是以最快速度,到门诊部大厅找孟衫。
十来分钟后,孟衫从门口进来,把全身裹的特别严实,围巾厚厚一层,在人群中也扎眼。
宋槐挽着孟衫胳膊,“衫姐,挂号了没。”
“挂了挂了,咱们直接上四楼。”
医院七拐八绕的,各种科室,门诊,妇科尤其复杂,指示牌说不清,还得在楼梯口或者拐弯处贴张白纸,B超左转。
孟衫排到了143号。
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人多,更别说下午两点。
“人多死了,东海就是个木头......”孟衫解开围巾抱怨。
宋槐选择不表态,沉默的听。
时不时路过几个护士,叫她们往回收收脚,别把妊娠期的人绊倒。大屏幕还叫着号,上面写着患者和科室出诊医生的名字。
“我什么时候来例假,他根本不记,每次都我自己算日子,二十天了,三十天了,他问也不问一下,活死人一个......”孟衫越说越气,“要不是你来陪我,就我自己一个人来做,谁家孕妇自己检查啊,多凄凉啊。还得是你啊小槐。”
宋槐拍拍孟衫的背,勾着嘴角笑了下,“也快,已经92号了。”
一直等到100号,两小时过去,孟衫的情绪似乎收不回去,坐那也不开口,估计那点生气早发酵成了委屈,眼眶红着。
孟衫还不忘问她,“诶,小槐,你最近在哪儿住呢?”
“啊,我.....我在酒店。”宋槐不敢看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脚尖,两手攥紧病例。
“听阿金说你身体不舒服?没事儿吧,要不我做完B超,再陪你看看?”
“不用衫姐,就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酒店住一晚贵么,你有钱么,钱够么?姐给你点钱?”
孟衫这架势,下一秒就要给宋槐转账了,宋槐抓着孟衫两只手,摇头说:“够花,绝对够花,酒店很便宜,又不是景点附近的。”
“那我就放心了。”
医院门诊部的椅子,又冷又硬,宋槐陪着孟衫等了四个小时,腿脚全麻了,才排上号。孟衫进去做B超,宋槐就在外面站着等,在走廊上踱步。
墙上贴了很多科普知识,子宫的结构图,孩子从怀上到生下来的过程,什么叫侧切,什么叫开几指,还有两性关系的科普和安全教育。比如,小贴士:在不确定备孕和婚前,都要做好内外安全措施,对性.关系负责,而不是随口一说哦。
宋槐就想起来,昨晚对温诚说,你睡我都行。错误典范。
她的手在口袋里攥紧,满掌心的汗。
孟衫做完B超出来,说能看见一个很小的孕囊,确定是怀孕了。过几天得夫妻过来做孕检。
宋槐的心也放下来,“这就能大方告海叔了,下次让他必须陪你。”
孟衫表情一僵,眼神躲闪几下,又勉强笑着:“嗷,那必须的。”
宋槐看出不正常,但孟衫根本没留她问的机会,说火锅店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就小跑着朝楼梯口走,被人群淹没,消失在宋槐视线里。
她给孟衫发微信,[衫姐,市二院到火锅店有地铁,就出医院那个口,人多你就必须打辆车]
从医院走出去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天色暗下来,而路灯还没亮,宋槐在街上走着,接起温诚打来的电话。
“宋槐,跑哪去了。”
“陪衫姐去了躺医院。”宋槐低着头,踩着石砖,不紧不慢的一步一块。
“满冰箱的东西。”
“你回家了?”
“嗯。”那边是塑料袋、纸袋摩擦声,温诚应该在收拾外卖袋子。
宋槐笑着,停下脚步,双脚并着站在盲道的一块砖上,“我说过,你买太多了温诚。”
那边应该忙着收拾冰箱,宋槐说:“挂了。”
街角的转弯处,就开着一家岭峥炒栗。他们家还卖冬日三件套,烤红薯、糖葫芦、糖炒栗子。宋槐进去,满屋的香气往鼻子里钻。烤红薯在电烤箱里转圈,糖葫芦裹着外面那层糯米纸,套上袋子摆在冷藏柜里,糖炒栗子也是机器工作,机械翻炒,放糖。
任何人的好都要回报,比如冬日三件套。宋槐买了满满一袋子,抱在怀里。
冬天的风像小刀刮脸,她扣子又全剪掉了,羽绒大衣敞着怀,全身唯一的热源就是怀里那袋东西,烤红薯炒栗子,小暖炉一样,抱着还烫手。
宋槐坐地铁去找温诚。市二院附近的地铁她很熟悉,因为夏天那会,这里就是她能落脚休息的地方,到半夜,微凉的风吹着,灯也不熄。
里面口很多,她也不迷路,有条不紊的等车,上车,下车,换乘。宋槐站在门口,看玻璃上倒影着自己,她握着扶手,后面是拥挤的人潮。下班后的人们,拖着满身疲惫,在拥挤的地铁里站着,那踩一脚,这挪一下,到站时宋槐就侧身,让要下车的过,同时护住怀里的栗子、红薯和糖葫芦,别洒了,别碎了。
是烟火人间,是庸庸碌碌。
自从上次市二院宋妍发疯喊她,她就总能回忆起噩梦。
总对生活里的细节深有感触。
她有一肚子话想对温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