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
菜上齐已是傍晚六点钟，老板说新鲜的羊腿，架起来小火炙烤，烤到外焦里嫩得三小时左右。烤出来整条腿端上桌，手扒着吃。蒙古奶茶装在陶瓷茶壶里，托盘上还有一碟碟配料，葡萄干，干枣，橡皮糖和奶条。铁帽烤鸡蛋的香气，伴随油的滋滋声越来越香。
四个人围坐蒙古包里，宋槐专心吃饭，莹莹抽空拍了段视频，还介绍每道菜的口感，评分打星，唐迟分享给女朋友，但人家好长时间没回复，他有点难受，脸色变得不对劲儿。
莹莹笑话他：“多大人了气性这么大呢，天天把女朋友挂你身上算了。”
唐迟委屈：“我挂她身上还差不多。”
四个人总会谈论男.欢.女.爱的婚恋问题，只是阿金这人有点不开窍，这方面迟钝得犯傻，所以讨论着只剩三个人说话，阿金自己和羊腿奋斗。
“我现在单身，”莹莹自报家门，“但我还是忘不了初恋，那会儿我们真的很幸福，大四出去租房子住，穷得要死，但还是不愿意回宿舍，我就想整天跟他黏在一起。”
唐迟问她：“那后来怎么分手了？”
“因为穷啊......爱是因为穷，离开也是因为穷。”莹莹闷了半罐啤酒，“我们思想完全不同，我乐观，他悲观，在社会上生活看到的东西也不同。”
宋槐脸颊泛红，在微风里看蒙古包外的牛羊，听莹莹说：“比如那种很贵的车厘子，一百多一斤，我们约定好每个月都吃一次，我会记住那天的车厘子有多好吃，而他呢，只记得我们穷到只能省吃俭用......后来啊，就有各种不合适冒出来了，吵架，冷战，最后我先提的分手。”
“男人就是那样，他们对你冷淡，到头来逼你提分手，搞得好像错都在女人，”莹莹靠了声，“小槐你知道我初恋怎么追的我么？他甜言蜜语整整一年诶，给我买饭送我包，大三那年我手里两张饭卡轮着刷，别提多豪了。”
唐迟反驳：“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
“你懂什么，你们男人都这样，把人吃干抹净就拍拍屁股走了，说好听话比谁也厉害，所以我现在就讨厌说漂亮话，还自认为锲而不舍很感动的男人。”
“小槐，你们捅破窗户纸之前，你一定要看清楚，慎之又慎。”莹莹撞了下宋槐肩膀。
“你说温诚吗？他全占了。”宋槐平淡回应。
“啊，那，不是，当我没说，”莹莹尴尬嘿嘿一笑，“也有例外啦。”
“我就说有例外！”
说到这里，阿金手拿羊腿说：“真的很好吃。”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
那晚回宿舍，宋槐就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感觉差了点什么，说不清的别扭。他们知根知底，连做.爱都进行得彻底，所以那层窗户纸，早就捅破了。他们现在把日子过得迷迷糊糊。
温诚需要一次洽谈，宋槐也是。
他们缺的不是身体接触，是灵魂交流。
比如认知，经历，见证过彼此的什么。不要再像一团乱麻，必须理顺。
.......
温诚在片场待了多半天就急着见宋槐，他从没这么急切的想见她。呼和浩特到察哈尔右翼前旗，打车过去已经晚上八点多，他依旧两手空空，风尘仆仆，下车后站在风中给宋槐打电话：“我来了，你在哪儿，出来见见我。”
“真来了？”宋槐诧异。
“骗你干什么，想见你就来了。”
宋槐举着电话，靠在工厂里的货架上，听电话里呼呼的风声，温诚声音差点埋没在风里，“我给你发定位，这里信号不好，见面聊。”
今天外贸厂开张，仍旧是汽配批发，但这里属于她和阿金，股份各占百分之二十五，剩下百分之五十是陈丰。宋槐看着货车进库，检查每类型车的汽配是否对应，从白天到夕阳下山，站了整整十几个小时。
阿金走了，宋槐穿着工作衣盘腿坐在地上，看共享位置。他们之间距离1.76公里，温诚应该是跑着，那个头像移动很快，在分秒间朝自己靠近。
温诚又来了电话：“宋槐，坐那儿等着，别给我跑了。”风声很大，他气喘吁吁，声线因颠簸而不稳定。
“我不跑，你慢点走。”
“少管我了。”
.......
再见温诚时，宋槐先听到他脚步，随后一个身影逆光站在厂门前，头发被吹得凌乱，单穿一件束腰白衬衫，扣子应该是在跑步时解开几颗，伴随激烈的喘息声朝她步步走来。
“说过你别跑。”
温诚两眼一黑，靠着货架：“你在我眼里没那么守信，跟狐狸一样。”
“有这么可恨？”宋槐轻轻笑了声。
“有，恨死了。”温诚胸脯起伏，露出锁骨和好看的胸膛，气息逼近宋槐。
“怎么跑的。”
“用腿跑，往死里跑，满意了吧。”温诚对她笑。
“我那天去骑马了。”宋槐说。
“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我们在蒙古包里讨伐男人，说你们都在追女人时候最体贴，到手就不香了。”
温诚皱眉：“谁说的。”
“怎么，要报复人家？......是一个比我有恋爱经验的朋友，在蒙丰上班。”
“因为xy染色体，就以为我们男人感情基因百分百相同？”
“嗯。”宋槐毫不犹豫。
嗯个屁啊。温诚伸手钳她下巴，垂眼看宋槐那张嘴，多牛逼，气息喷薄在鼻尖，却被她打开。
宋槐说：“有监控......你看过《火玫瑰》么？”
“没。”
“里面有个情节我记忆犹新，uncleRain喜欢自己干女儿海潮，但在找爱人那段时间，仍旧和自己相处多年的朋友睡了，第二天醒来，他们就当无事发生。”
温诚叉腰看她：“你想表达什么，我们是后者？睡完无事发生？”
“有点儿像。”
“可我们不是多年的朋友。”温诚说。
“举个例子呗。”宋槐回答。
“你希望我们是那种关系？”
他盯着宋槐眼睛，迫切想得到答案。
过了会儿，宋槐实话告诉他：“当然不希望，我要这么想，就不会和你站在这儿。”
“我谢谢你啊。”
宋槐摘下白手套，揣进口袋里：“你不是特别想问，我到底在介意什么？我告诉你我怎么想的，我不相信你，你以后会喊我，凶我，甚至动手打我，然后对我冷淡，逼我向你提分手，我活了二十年，认知中的男人都是这样，阴险狡诈，你可以说我没勇气，拿青春赌真心，拿感情赌明天，因为青春无限好，战战兢兢生活的我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得有起色，有钱，有朋友，有妹妹，我变得幸福了，可我怕世界里再进来一个人，特别是男人，打破这个平衡局面，让我为男人伤神，苦恼，操心。归根结底我保守，不敢接受新的亲密关系。”
重蹈宋妍覆辙。
真可怕。
真叫人毛骨悚然。
可这话真叫人寒心，温诚在旁边看着她演讲，那表情多认真，她向他展示自己的感情，却继续给他贴标签，各种可恶的标签。
那感觉像幼儿园小朋友丢了玩具，所有人看向你，说那是你偷的。
因为你是男孩子，最调皮的一个。
很难受，心很痛。
“但是温诚，我遇见你以后更害怕，惶恐到了巅峰，因为我脑子里会想你，因为你让我同时多了好多情绪，比如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你跑得快我会担心，当这些想法，和那些惶恐碰撞，就成了苦恼。那天你在叔叔家抱着我，我想说：我同意，我愿意做你女朋友。你让我相信爱情，但不巧的是我朋友发生了不幸，就是因为男人，然后我又怕了。”
他是个安静的倾听者，但不知道怎么回应。
该笑吗？原来她在乎。
该哭吗？原来他是混蛋。
“所以我把你推开，让自己冷静，可我没办法抛弃这段关系。”
温诚自嘲笑笑：“那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没我你会很开心，因为在你眼里，温诚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在等宋槐点头，然后冷漠的说：是的，混蛋，你滚蛋吧。
但要命的是，宋槐没有，她说：“不是，我喜欢你，可能感情天然会给人带来烦恼，那些痛苦是我自己的心魔，我是胆小鬼。”
温诚没接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的瞳孔，很深，很深。
“我们关系不对等，也不对劲儿，你发现了么。”
“你说。”他可太有耐心了，在跑了1.76公里后，来听批斗，并且虚心求教。
“.......”可宋槐讲不出来，比如每次都要他来找她，显得她冷心冷肺，又比如他们不了解，看不透皮囊里的一颗心。好多好多，举不出例子。
“我管他对不对等，有感情就行，在乎这么多呢？”
宋槐还在思考。
温诚对待亲密关系足够宽容，随心所欲，一切都建立在感情基础上，除了父母关系最近的人，干嘛计较那么多。
而宋槐不同，她像拿把卷尺，一寸寸度量分寸、得失，把感情经营的公平，小心翼翼。
温诚忍不了在这干站着看她，拉她手把人捞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头发：“别想了，再想脑子不转了，首先我真不是混蛋，其次你不用对我公平，欺负我就行，以前怎么样，以后你就变本加厉，别心软，怎么心狠手辣怎么来，也别想这么多，这叫自己逼自己。”
多荒唐，他竟然有一天会抱着女人自证：我真不是混蛋。
衬衫面料有些潮湿，竟然有草香和沐浴露的味道，宋槐靠着他：“我知道你小时候的经历，但我不愿意和你分享我的过去，你记得我爱吃煎蛋，我不记得”
“再说过分了，”温诚打断她，“不愿意说就不说，我跟你谈恋爱，知道你过去干什么，我没那窥私欲，别多想，没那么复杂，喜欢就在一起。”
多简单粗暴。
“宋槐，你勇敢点儿，”温诚把她从怀里放出来，后退两步，“别瞻前顾后，用直觉回答我，一秒钟时间，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要。”
温诚并没有赌赢的感觉，因为就算宋槐不答应，他可仍旧会软磨硬泡。
怕什么，大不了重来。
“可我缺点很多。”宋槐告他。
“有呗，谁没缺点。”
......
“爱情对我来说不是第一位。”
“对我是。”温诚笃定。
......
“我自私，会试探你。”
“随便。”
......
“如果我觉得不合适，我会提出分手。”
“这么会煞风景？刚开始就想结束的事儿。”
......
“对，我就是这么个瞻前顾后、怕男人的人。”
“嗯，行。”
“那谈么？”温诚先开口问她。
“嗯，试试看，哪怕玩玩。”
......
“好啊，什么时候，就现在？”温诚说。
“可以。”
......
“那我想亲你怎么办。”
“不行，有监控。”
“去死角呢。”
“也不行。”
温诚抱怨：“总不能我来一趟，你连嘴都不给我碰吧。”
宋槐拿着账单，走在高大货架间：“你喜欢我哪里？只有嘴么？”
“不啊，全部。”
.......
当宋槐接受温诚亲她那天起，她那么大方让他在嘴里，脖颈间攻城略地，就注定今天会同意。她在身体上早就接纳了他，并且信任，但还没意识到。好像春雨席卷整片草原，土地汲取了养分，根在泥里蓬勃，但表面还没冒出茁壮的草苗。
得几月后才能看见效果。
滞后的感情。
今天无疑是惊喜，宋槐竟然肯敞开心扉，对他说了那么多，剖析感情、思维，把她批判成怕赌真心的胆小鬼。真心话很难，对别人真心说缺点更难。
不过也让温诚难过，宋槐用固有观点去想他，用最阴险的想法揣测他，用不合身的模子敲打在他身上，很疼，很别扭。她喜欢他，但觉得他是混蛋，这算什么操蛋思路。他想质问她，但最终把话咽下去。
误解终究会消逝。
她只需要勇敢，和他试试。
两个人拉起手，真心对真心，在这世间体验感情。
多好啊。
还有更残忍的话宋槐没说出来，她不敢，不想，不舍得。
就是那句：追到他心死了。没必要煞风景。
.......
宋槐和温诚并排走出工厂，拉上铁门。厂外全黑了。但风依旧很大，但空气干净，即使再大的风，也不会满头满脸的沙尘。
温诚打了个喷嚏。他跑步出汗，被风一吹浑身发冷。
但宋槐顾不上看他，她还沉浸刚才的交谈中。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还是对一个男人解释自己，破了她二十年的记录。真是不敢想。
更不敢想的是，她现在说：“没想到你真不放弃，我竟然能同意做你女朋友。”
温诚从嗓子里嗤笑一声：“怎么？我外在内在条件都很差？这话我听着别扭。”
“你真有毅力，在其他事情上也这样？”
“算是吧，写不完作业不会睡觉，现在想想挺傻逼的，写不完就写不完了，大不了挨顿骂。我学过做饭，炒不好就连续几天做一道，也挺傻逼的。”
“那追我也是傻逼？”
“不，因为是真喜欢，也不是什么男人的胜负欲，征服欲，单纯喜欢而已。”
单纯。
而已。
他们在草原上散步。宋槐看温诚站在路灯下，白色灯光把他衬托得更白，五官立体得黑白分明。宽肩长腿，松了扣子的衬衫，复古牛仔裤，看起来像舞台上的吉他手。
日月不变，可到他们这里好像换天换地了。
晚上温诚送她回宿舍，只老老实实站在门前，非常绅士道晚安，好梦。
奇怪。宋槐问他：“不是嫌我不让你碰嘴么。”
“我忍着，哪有刚确定关系就着急的，我走了。”
第二天早晨，宋槐先看微信，温诚果然发了早晨好。
洗脸刷牙后和阿金去食堂吃饭，她啃着饼子，看他发：记得吃饭。豆浆变甜了，酥油饼更酥。
宋槐四五口啃完饼子，擦了擦手，温诚说：“别吃太快，饿不死，容易噎死。”
坐车去工厂路上，阿金问她：“小槐，怎么一看手机就笑。”
“男朋友来消息了。”
消息是六点发的，宋槐七点醒的。
不是温诚起得早，剧组八点开工他没必要，他是睡不着，彻底失眠了。
丝毫没夸张，他能在宋槐那句“我喜欢你”陷一辈子。他昨晚在512门口站了半小时，又在宿舍楼下看那间房，看了好半天，蚊虫乘风袭来扑在他身上，不要命的叮咬。
去片场时顶着黑眼圈，可精力依旧充沛，和后勤员工一起监督大小事项。
亲力亲为。
......
陈丰兴趣忽至，想看看新投资的小私企。于是问宋槐：“工厂怎么样了。”
“再有三天就整理好了。”
离岸价、出厂价、成本加运费，到岸价，货交承运人，运费、保险费，目的地交货，边境交货，未完税交货，完税交货，等等，宋槐和阿金两个人，从头到尾梳理个遍。厂刚开的那天，几乎在货架上坐着，抱着笔记本算来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