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内蒙广告拍摄即将结束，大约还剩一天就可以收工返程。部门所有员工都很高兴，脸上阴霾转晴，只有温诚是例外。他现在终于理解了璐璐的总结：异地恋特辛苦，很累。
他站在草原旷野上，叉着腰看后勤组。小张送来美式：“温总早上好，美式中杯半糖加冰，提神醒脑。”
“谢谢。”
温诚小口抿着美式，很苦。转头看化妆桌上摆着那盒钻戒，是拍摄的最后一套，也是他最喜欢的，包括文案宣传词，里里外外熬大夜才搞出来。戒托镂空设计，良好的进光性，紧紧包裹钻石，放大华丽的钻感，白色精钻闪烁镶嵌，繁复华贵。
设计广告时，他想的是宋槐。想象她在婚礼上变得华丽，昂扬，美的像钻石一样耀眼。
正回忆着历程，手机在掌心震动。
是璐璐打来的。
“找我有事儿么？”温诚有点不明所以。
“我的老天，你爸催婚催到我这儿了，叔叔昨天在广场上跑步，那眼神儿好的立马捕捉到我了，我想跑都来不及。”
温诚笑笑：“可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们特别不合适，”过了片刻，他又问：“你和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这么下去瞒不住的。”
“不知道啊，”璐璐叹口气：“我俩攒钱付首付呢，在北京买房子，哥你知道的北京那房价多变态，每个月加起来两万多，猴年马月攒够。”
璐璐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竟然考虑到北京户口对小孩多好，海淀区，中关村上不了吧，那考首都大学分数线必然占优势。父母多奋斗一年，孩子少走十年弯路，“现在社会不都这样么？鸡娃不如鸡爹妈。”
“你想太多了。”
“不多一点儿不多，先这样吧，叔叔那你再推推，我爸妈要知道我搞异地恋，还早恋，非手刃我不可。”
“行，再见。”
保密就保密。
在给温政国打电话前，温诚特别不理解璐璐的想法。比如人为什么活那么累，把自己一辈子都规划好，把孩子一辈子也固定，难道很喜欢累死累活又一眼到棺材的感觉？现在他的认知中，人生就像眼前这片草原，你想朝哪个方向跑都是对的。
学习，摆摊画画，做面包......
人生这幅画卷，本该浓墨重彩。
“怎么想起来打电话了？”老爷子在那头有些抱怨，在公园里听水声健步走，“还是璐璐的事儿？你知道现在相亲角多抢手？”
“那个相亲角还没拆？”他真是哭笑不得。
“说的什么话？都是我们这些当爹妈的操心，你们一点儿不拿成家当回事。”
温诚有幸见过一次，前年春节回家陪着温政国散步，看原本拉二胡唱戏的小亭子坐满人，乐器也撤走了，柱子上贴着毛笔字：相亲角。退休家长聚集，手里拿着相亲简历互相交换，学历照片还好，八字血型星座就离谱。有种中西合璧的混乱迷信感。
婚姻在老一辈眼里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年轻人渴望爱情，因爱生性，但丘比特之神哪会轻易降临。
他现在真想翻白眼：“爸你放心，我和她再说真就该撕破脸了，你这叫霸王硬上弓，强行违背妇女意愿。”
多不道德。
“那我再给你参谋别人，我都加社群了。”温政国非常骄傲：“我儿子哪样都好，进群直接白金会员，是那群爹妈的首选对象。我把你从小学到研究生的成绩全放上去了。”
“爸.......跳广场舞去吧。”
“国庆回家不？”
“我哪敢回。”
“现在工作还忙？”温政国问他。
“还行，出差呢，先这样吧，空了看你。”
没征求宋槐同意，温诚肯定会在温政国面前守口如瓶，守身如玉。
温政国哼笑出声：“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你爸现在开始怀疑你性取向了，真没喜欢的？公司那么多女生呢。”
“......真没。”
电话终于挂断。温诚长舒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老爷子从哪儿学的词儿，乱用。还有，办公室禁止谈恋爱，也没人会喜欢上同事。
喜欢的人往往另自己意外。
比如宋槐。
温诚站在小山坡上，迎风打电话，整整等了好几分钟才接通：“宋槐。”
“嗯。”她那边很安静。
“我明天就要走了。”说这句话时，不知道谁在后面提醒他：“温总，咱们晚上八点的车！您别误了！”
他妈用你说。温诚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心上似乎突然压了块石头：“知道了！”
“听见没宋槐，我马上就走了。”
“不是说五天？”
“五天是上线，是阈值。”
“哦。”
哦个屁啊她，非要这么淡定？温诚想听她在电话那头恋恋不舍，最好再哭一下。哪怕装装。
“记得想我。”
“我应该太忙了，顾不上想你，明天出差。”
“去哪里？”
“还没定好。”
......
对话开始中断，温诚想等她先开口，但每次都是他主动。他想耗着，但又怕她挂断，只好妥协的问：“午饭想吃什么，我陪你。”
“在食堂吃点，喝点粥，买个饼子......你别给我送。”
“不送。”
“我想在走前见你一面。”
“你有空来就行。”
......
“宋槐，别挂电话。”温诚勒令她，坚持煲电话粥。
他们可是在谈恋爱啊，刚确定关系的热恋期啊，怎么能冷淡。
哪怕临走时见面，再吻别。
他戴了蓝牙耳机，工作时也不忘听宋槐那头的动静。她那边几乎没说话声，但背景音嘈杂，不知何时有个男人冒出来，好像对着宋槐说：“坐。”
随后电话被她单方面结束。
没别的感觉，温诚只有郁闷、难受、满肚子二踢脚马上爆炸了，偏偏这时宋槐又给炮仗泼水，发消息说：“陈丰来了，先不聊。”
......
温诚讨厌她在感情中过分理智，仿佛准备好随时抽身，不打算长久。宋槐没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伤人。伤心只是在日常相处中一点点积累，积少成多冲毁堤坝，直到关系崩溃。
此刻他们不清楚，这段关系有多不健康，因为开始就不美好，他讨厌过她，她拿捏过他，天平早被压烂，哪怕苦苦维系，结果也不会变好。
......
是陈丰把她叫过去的：“坐。”
宋槐坐在陈丰对面。他们现在也算熟悉，陈丰没那么多挖苦她的话，基本上有事说事。
“是出差的事？”
“做外贸不能每天困在厂里，”陈丰突然笑了声：“得出去参展。”
“对。”
宋槐在转椅上正襟危坐，看陈丰那张笑意未散的脸：“我很好笑么。”
“嗯，好笑。”陈丰毫不避讳她的滑稽。他刚才脑补到宋槐穿工作衣，每天泡在汽配件里灰头土脸的模样，从早待到晚，日落西山还能抱着电脑坐在货架上，然后出厂门被风吹乱头发，全身沙尘跳起来往脸上乱窜。
“不能笑？”
“您随便。”
陈丰眼神从她脸庞略过，开始敲键盘码字：“我给你列个清单，两小时，按我说的做好。”两小时够呛，但陈丰就是要给她规定时间，想看她飞奔上楼时流淌的汗珠，大喘着气告诉他：报告陈总，我完成了。
在两年后宋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丰很坦然：当我是变.态好了。
......
“您的行政助理呢？”
陈丰有些嫌弃的看了宋槐一眼：“true已经在金贸了......那是你老家吧。”
“......是。”宋槐惊讶：“去那里出差？”
“嗯。”
键盘声响了几分钟，紧接着打印机里出来张A4纸，陈丰递给宋槐：“快点，不要看我。”
宋槐看那些东西，陌生名词太多，很混乱。较为普通的就是：备用照片，员工护照以及身份证复印件，钱包，现金，visa，充电器，功率小于220W的充电宝。她领着任务准备出门，却被陈丰叫住。
“你有护照么？”陈丰问她。
“没有。”
“去金贸办好。”办不好滚蛋，连护照都没有。
“去待多久呢。”
“不确定，金贸完了是广东，再之后是法兰克福。”
“好的。”
“想去么？”陈丰质问她。
“想。”
“再说一遍。”
“想，”宋槐对他笑了一下：“陈总，我特别想。”
陈丰摆手放她走。
让她笑比哭还勉强。陈丰对宋槐的看法一直在变化，类似于辐射电子跃迁，时而觉得她聪明，时而看她傻到冒烟。那女人刚才就很傻，她不清楚在外贸行业，出差展会远比在厂里出订单含金量高？他有点想带她上道的心思，可惜学生是笨蛋。
蠢蛋。
拎不清。
她和温诚的工作都经常出差。汽配外贸和广告策划。前者更是满世界的跑。跨境电商与外贸B2B不同，B2B周期更长，从询盘到成单，最少按月计算。大订单一年起步。各自开资不同，但启动金至少十万到几十万。贷款也可以用客户的钱进行周转。
整整三小时，宋槐才回到陈丰办公室，内蒙天变热，她像行政一样跑上跑下，临时学会了各种类型的打印机，正反彩印。
“我就说你适合行政。”
宋槐热得满脸通红，看着办公室里那几瓶矿泉水眼冒绿光。
“喝吧。”看她难受陈丰简直心情舒畅。
得到允许，宋槐隔着短袖拧开，毫无形象的猛灌几口。
“来回跑的路上感觉怎么样？”
快累死了。“收获很多。”
“不用骗我，因为以后有你累的。”陈丰知道她在心里如何痛骂自己，但表面云淡风轻：“有些事，只有你亲手去做才记忆深刻。”
陈丰对于宋槐就像座山，丰谐音峰，他带着她见识更多东西，一步步入行，在外贸行业逐渐成长，从山底攀爬上最高的峰峦。
————
出差的人里竟然有莹莹和唐迟。
周二早晨登机前，宋槐才想起来回复温诚。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下午。
她能感到温诚不高兴，耐下性子解释：“我昨天太忙了，现在在候机厅。”
......
温诚没回。
......
“外贸经常出差，这次出差去金贸，大概明天回去。”
温诚说：“记得找我。”
“嗯。”
“我们确定是恋爱关系？”他想讽刺一下。
“是啊。”
“你知道就好。”
......
机场人来人往，广播里时常提示航班信息，拖着行李箱的人形形色色。宋槐抱着手机坐在长椅上，抬抬眉毛，她能想象到温诚如果把这话说出来，是哪种语气。
但这些暂时放在脑后。她只想拍下照片，给温诚分享：“第一次坐飞机，别笑话我。”
温诚：“飞机和拖拉机都一样，带着人增加位移。”
尽管他这么说，宋槐还是感触颇深。时代发展那么迅速，她却被困在小城市的单亲家庭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在记忆里飞机经济舱都要好多钱。她就连出那座小城也是火车，她总认为飞机与自己不适配。
站在大都市的高楼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像闭塞青蛙，像上世纪原始人。拿到点工资再看飞机票价，果然很贵。曾经，她很羡慕坐飞机在各地往返的年轻人，但没预测到今天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她和他们同样年轻，穿着打扮没什么差别。
这么想想，陈丰真的不讨厌。
“你男朋友就在金贸吧，那这次回去可以见他了。”唐迟坐宋槐对面说。
“嗯，他在东百。”
“哦，我知道，”莹莹立马变得兴奋：“db钻戒，他家特漂亮，你看准他们新品了吗？草原之恋定制婚戒，快让你男朋友送。”
宋槐看着莹莹，笑着：“没考虑结婚。”
“那也挺好，不婚主义我喜欢。”在登机前，莹莹回忆自己曾经憧憬过db，但那会db主打奢侈路线，他们只能站在线下门店外，望而却步。她愿意攒钱买，但男朋友觉得没必要。
坐上飞机后，宋槐像参观一样浏览内部的各种设施，他们是中间三座连排，座位比较宽松。座椅上有WiFi密码和小电视，先进程度她没想象到，她以为飞机上不能有任何开着的电子设备，莹莹靠着她的肩：“咱们看个电影。”
莹莹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你想看什么，调音师？疯狂动物城？”
“没看过，你选吧。”
“那看动物城吧，时间正好够。”莹莹还算上了飞机颠簸后强行黑屏的时间。
朱迪和狐尼克在动物城查案，莹莹戴着耳机边看边说：“一遇到这种出差，那待遇立马体现出来了。”
“什么待遇。”宋槐问她。
“咱们这些打工的就得挤经济舱，前面调座位逼的后面也得调，陈丰就是头等舱，你在登机厅根本看不见他人影，人家美美坐在VIP候机室喝咖啡呢。”莹莹说完，还给宋槐学了一下：“就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没办法。”
“对，人家大长腿无处安放，生怕自己一下飞机腿变短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在这里。宋槐觉得出差能坐飞机就很不错了，莹莹抱怨经济舱，但陈丰从来都是头等舱。以她现在的认知，还想象不到头等舱什么样。
但她相信，很多年后，她会靠自己双手坐在头等舱。
优雅的坐下办公，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