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
客户不休息，你就永远在工作。何况陈丰是出了名的榨汁机。压榨起打工人毫不心软，他只在乎果汁够不够甜。OEM、ODM都要询盘，开组会时每个外贸员发展客户方式不同，她旁听都能感觉到唇枪舌战。老员工埋怨新来实习生，客户了解过产品转头去别家买，全是因为她先报价了。如果不是先报价吓跑客户，这单没可能黄。实习生哭的稀里哗啦，半天不敢吱声。
怪可怜的。
温诚把怜悯的吻落在宋槐眼角：“现在不想。”
宋槐抱着温诚，被他抬坐在窗台上。脸埋在他颈窝，满腔的香气，沐浴露，清新木质香。温诚被她愈发沉重的气息扰的心乱，掐了把她的腰：“非要现在开始？”
宋槐摇头。
温诚不松手，以手作尺在她身上寸寸度量，锱铢必较。总结一句话：“吃胖了，胸是不是变大了。”
“你很高兴？”
“不然？”
“因为每天两碗茭白猪蹄汤。”宋槐猜测。
“聪明。”他就是蓄谋。
宋槐牙齿用力磕在他锁骨上，算作口无遮拦的惩罚，指甲轻划他后背，深深浅浅好像在丈量有多少线条：“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身体？单纯想和我睡？”
拾起柴煽风点火，风雨都无法扑灭。那个人就是宋槐，指甲害温诚闷哼一声，他后退半步看她。皮肤细嫩，浓黑睫毛，鼻尖小巧。那张脸在光晕下有多温柔，那张嘴就有多毒辣。
温诚捏住她嘴：“闭嘴吧你，什么狗屁问题。”或许女人都爱听情话，宋槐也不例外？宋槐叉着腿被他抱了良久，温诚才咬耳朵：“都喜欢，首先是你这个人，其次，脸，身体。”
那张淬了毒的嘴抹点蜜，还挺会哄人开心。
房间电视柜里摆着速食面，红蓝绿色的桶装方便面。以及罗森的面包。温诚余光瞥见，瞬间变脸：“我没给你买饭？”他走过去拿泡面桶，一盒盒看，数落宋槐：“喜欢添加剂？直接调料包泡水喝行不行？问你话呢宋槐。”
“没吃。”
“没吃买什么？”
“就因为吃你的外卖，才没吃这些。”
他不允许这种垃圾食品进她胃里。温诚不知道上哪找来塑料袋，全兜进去，打死结扔在门口：“我耽误你吃垃圾食品了，对不起啊。”
“没，”宋槐搂着他不松手，嘴唇贴着脖颈，感受筋骨血液：“你别扔了，浪费。”
“我吃。”
宋槐亲他脸。
短暂。
片刻。
清浅流萤一般拂过。
温诚真受不了这样。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喜欢她。像石子丢海里，测不出多深。
喜欢一个人很玄学。温诚曾在心动时找过原因，或许是相处中看见了反差。起因是好奇。本以为宋槐是小山坡，没料到是堪比雅丹地貌的山丘。崎岖陡峭，寸草不生，他站在山底攀登，不止一次被那岩石的坚硬所震撼。
她美，但坚硬。
她远比外表强大。
温诚仅把对宋槐的喜欢融化在吻里，一个接一个。他主动探舌进去，她被动回应。反应慢半拍。
风雨交加，屋外气温骤降，但屋内温度似乎陡然升高。行在沙漠间，烈火骄阳，把人心烤得燥热难耐。温诚紧闭双目，静心享受迟到的温存。从前他总要睁眼监督宋槐，检查她是否专注，沉沦的眼中有无爱意。
他总能看到那副真挚享受的表情。人被多巴胺激发出动物的本能。
真情实感，就像纸包不住火。
张弛有度，轻重缓急，画素描一样，哪里需要浓墨重彩，温诚都在告诉她。宋槐只需要认真回应，能在老师教导下进步。教学相长，宋槐白纸一张，任由他怎么刻画。
“你不是很困，很累？”
温诚压着宋槐手腕，腿禁锢她腰身：“你睁眼，后半夜再睡。”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现在只剩渴望，出自荷尔蒙鬼手下的，男人对女人单纯的欲望。拌嘴吵架像脱衣服似的抛诸脑后。内衣扣子小且卡的紧，温诚把她翻过去才能解开。一排四个小挂钩，宋槐挂在第三排。
他最终如偿所愿，用吻化解所有痛苦和呼吸，亦是化解一次纷争，给他们之间标上结束语。风雨作陪，外面雷电也昼夜未眠。床单被弄到湿濡，宋槐满身闷热，冲个凉又躺回去。温诚手脚锁住她，环抱着：“几点了。”
“两点。”
“几点上班。”
“八点......我一般七点半就去。”
“还有五个小时，睡觉。”
温诚捂上她眼睛，房间只剩一丝光亮。又回想宋槐声音有气无力：“在内蒙酒店那天，你很疼么？”
“是.....”他有良心问。
犹记着她那天疼疯了，像烧壶水，滚烫的在五脏六腑里趟几圈。又来人在身体中插了钝刀子。皮开肉绽的撕裂感，比利刃更折磨。三魂七魄都被温诚捏着走。
宋槐入睡很快。喘息声均匀沉重。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天依旧阴沉，窗帘遮掩更是透不进什么光。
睡前想什么，梦里做什么。宋槐梦融合了昨夜的痛，和甜。浅睡眠的梦里，宋槐回到十几年前，那会儿还没崔明宇和崔宣，她十岁出头的模样，放学后去邻居家吃饭。
那天与很大，倾盆而下，阴云密布，太阳不见踪迹。压抑，闷热，槐林从没有这种极端天气。路面房子全淹了。从校门口到单元楼底，都有小男孩笑话她：“豆芽，没被大水冲走？”
小时候细胳膊细腿儿，大腿小腿一样细，胳膊又比腿还细。脸白到不健康。两条马尾辫高高扎起，走路时跟着晃。往远看就像根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因为她吃饭少，干活多。家里衣服要洗，墩布泡过水很重，她也能拿动，把墩布头按在里面涮。
背着书包蹚水走了一路，宋槐浑身酸疼，鞋袜湿透了。敲门时邻居阿姨眼里闪过诧异，仅是瞬间又恢复冷淡，手在围裙上擦擦：“回来了，进门，洗手吃饭。”宋槐听话的洗手，在桌前坐定，手扶膝盖看端在自己面前的那盘菜。
和前几天一样。是邻居哥哥不爱吃的。小白菜，圆白菜，炖大白菜。
几分钟后门开，进来个很高挑帅气的人。邻居阿姨变成叔叔。潜意识告诉宋槐，他叫温诚。一见如故，他上来就问：“吃这么少？怪不得瘦死了。”他边抱怨豆芽菜难看，干瘦枯黄，粗糙劣质，边把炒菜倒她碗里。
满满一碗。宋槐吃完还饿。
又吃，又饿。直到学校快上课，她往教室赶。跑，两条腿疯狂奔，怎么也到不了。
.......
宋槐猛地睁眼，急促呼吸几下，对上温诚那双探寻的眼睛。
“做噩梦了？”梦外之音把宋槐彻底拉回现实。
“嗯......梦里有你。”
“我有这么恶心？让你做噩梦？”
“.......”
宋槐把被子扯过头顶：“几点了。”
“十一点半。”温诚手压好被子下那人不让动：“别起床，我给你请假了。”
宋槐安分了。整个人陷进床里，有大梦初醒的虚脱。
说来也坎坷，温诚没陈丰电话，他早晨六点多起床给阿金发消息，问他：“你知道陈丰电话么？我给宋槐请个假。”号码要上以后给陈丰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通。他只能把宋槐手往屏幕上放，解锁了发微信。
两人目光错落相叠，温诚低头看她，炽热呼吸在肩颈处游荡，呼吸无序，慢慢乱了阵脚。宋槐难得温柔的抚上温诚头发：“不管怎么样，我还要和你道个歉。”
“我不能提分手。我们都有错，两性应该平等，对吧。”
温诚哼笑一声，气息喷薄在她还湿润的皮肤上：“你觉得在一起以后，我什么时候抬头做人了，什么时候腰能直起来。”
“后悔了？”宋槐问。
“不后悔，是我该，”温诚牙齿顽劣一咬，听她吃痛吸气：“我愿意。”
“我不信。”
“爱信不信，总之少管。”
宋槐轻笑：“不考虑你的感受？”
“刚在一起我就说过，不用管我死活，随便欺负我，只要你开心......只要别提分手。”后半句声色沉闷，温诚瞳孔墨黑，面上浮现难得的严肃。
只要不分手。她要杀要剐都无所谓。这条命放那，任凭处置。
她心很沉：“.......不会。”
“你舍得么？”
“.......”空气陷入沉默，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宋槐靠床头注视他：“你知道我不会主动挽回关系。”
“我不是你第一个主动挽回的人？所以你舍不得。”温诚补充。
睡醒后休息半天，两个人躺在床上回魂儿。宋槐告诉他自己的原则：“提前告诉你，我不结婚，不生孩子。”说完仔细观察温诚的微表情，她知道男人无法生育，所以渴望要孩子，并且随自己姓。可温诚反应出乎意料，云淡风轻告诉她：“好。”
温诚捕捉到宋槐脸上的诧异：“子宫在你身上，我还逼你结婚生孩子？什么年代了，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才算耍流.氓。”他又亲她，温柔耳语：“开心就好。”
“有什么想说的。”她问。
“理解。”
理解很难。宋槐清楚他心里多少有点别扭。男人永远无法共情女人，他们不知道怀胎十月的艰辛，行动不便上吐下泻有多难受。开到六指再进产房有多痛苦，产后漏尿有多羞耻。她没经历过但能体会，饶是宋妍那样要强而尖锐的女人，硬是被怀孕磨平棱角；如果孟衫没怀孕，东海也不会用孩子绑架她。
他们不清楚。
他们没有子宫。
“我们爱情观相同么？”他反问。自问自答：“我无所谓结婚生子，爱情不该被世俗规范，本来就是不可多得的东西，干嘛非要弄脏呢。无非是一张结婚证，戒指，孩子，把两个陌生人捆绑成家庭，就像你说的：搭伙过日子。爱情会被柴米油盐打碎，会因为利益纠纷。”
宋槐不清楚，温诚家庭幸福和睦，为什么会相信爱情而抗拒婚姻。她了解的他太少，原来他们同样畏惧那张证书。怕爱情的坟墓。
温诚告诉她，如果没有婚姻和家庭，妈妈不会被累垮。
“我妈和我爸感情是很好，但我爸工作忙，回家就八九点钟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妈管。她爱这个家，也爱我。上初中前半年，她辞掉工作成了全职主妇，家务，辅导学习，家里大小事都是她操持。说这样我爸能专心上班。”
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但后者更累。各种与社会脱节的焦虑，隐形家务做不完。温诚母亲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从前在电力大厦做会计，更是拿数据说话，说一不二。这样一个人，必然不想当一辈子主妇。可当出去找工作时，已经没人要了。
好像被社会抛弃了。否定了母亲所有价值。最后只能困在家庭里。柴米油盐最磨人。
似乎所有女性都在为婚姻服务，嫁人后她就成了谁的妻子，缺失她自己。她们总在等，等孩子长大就好了，等老公退休就好了。
“我只希望无拘无束过一辈子，不要让任何人困在家庭里。还是那句话：别和我分手，你爱怎么样都行。”
温诚看她脸上挂着问号：“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懒得管你。”
.......
“不说了。”温诚主动结束这个话题。
“让你想到不开心的了。”
“聊聊你。”
“我没什么好聊的。”
空间压抑昏暗，暴雨过后是令人烦躁的潮湿与水汽，墙角床被都能拧出水来，温诚开了空调，站风口下吹，摸出裤子口袋里半盒烟，倒出根叼嘴里。咔嚓清脆一声，火光明灭，烟雾在空气中蒸腾。
“你不怕死么？温诚。”宋槐裹好被子坐起来看他，双手插兜在屋里转悠。
“怕。”
“那还抽烟。”
“吸二手烟更危险。”温诚和她隔空对视，对那边呼口烟，目光又移到桌面上的拟邀信上，食指弹了弹烟头：“clina是谁。”光线不足，他把纸放在眼前才看清，一行行斜体英文单词，笔画连接娟秀有力：“你写的？”
“马上要见的客户，广州来的。”
温诚脸上笑容加深。
不得不感慨，宋槐学习能力太强了。半年前她还在背单词，今天就能看到漂亮的手写书信。舒展，飘逸，旷野枯草一样有力量。血液流淌，笔画被赋予生命力。
“你学的真快。”温诚收回信封，在床头附身给宋槐额头上烙下吻。
当人被逼到一定地步，就会爆发顽强求生欲。
她有太多话想对温诚说。最终咽下去。
拖家带口的从舆论中逃出来那刻，宋槐获得新生。变成张白纸在偌大城市里讨生活，她终于明白有个词儿叫无助，手无寸铁，风餐露宿，那样浅薄的学历，注定被人踩在脚下。
无法翻身。
可她偏偏是个迎难而上的人，越是困境，就越要活着。先吃饱穿暖，再生活。宋槐走运的遇到很多人，她有自己的生活。理解友情可贵，爱情价高，更能体验职场里的苦涩，闲暇时的下午茶，是以前不敢想的。
人总要往高处走。
倘或再待下去，宋槐还可以和温诚纠缠，但她要去公司。
“今天下午开会，可以旁听。”陈丰没驳回请假，只发条消息。
“一定要去？不能陪我半天？”
“不行，我想看看她们怎么跟进客户的，还有项目预算，这些我都要学。”宋槐匆匆下床，洗脸刷牙，穿好衣服在门口收拾包：“你别送了，我坐公交去。”
温诚越笑越僵，烟丝烫手，干脆把烟一掐扔垃圾桶里：“路上慢点。”他给她系扣子，两人在玄关交换个短暂的吻，宋槐细致感受烟的苦涩，他问：“和我在一起开心么？”
“还行。”
那就是开心。
门关上瞬间，温诚抬高声音揪她耳朵：“能租就租房子，听明白了？别委屈我，不方便。”温诚嫌弃酒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往下躺躺脚就悬空。也和她露骨的说过：床没两米宽，你和我做的很尽兴吗？万一哪天塌了怎么办？声音被何莹莹听到呢？
“......我考虑考虑。”门砰的关紧。
宋槐离开。
这女人变脸真快。脱裤子说的话从来不作数。衣服一穿，又是那张无所谓的脸。
也别怨天尤人，要怪就怪他挥拳打在棉花上，把心交给那样果决理智的人。
......
陈丰硬是把总结开成了批斗大会。他权利范围很大，没下设执行总裁。每季度一次会议，是全体MF最头痛的时候。尤其台风天阴沉，就更有种视死如归的心情。true在陈丰身后坐着，眼睛盯着笔记本，连接投影仪，记录会议内容，翻PPT。陈丰嫌外贸预算太多，花销很大，有人浑水摸鱼吃公款，拿部门审批下的钱放自己卡里吃喝。
“假设你们小组年销售500w美金，折合人民币3330w左右，很多么？再结合成本看，还多么？”
所有人低头，假装在Excel上算sheet表整理报价单。莹莹余光瞥宋槐一眼，低头发消息问她：“你们上次谈成的那单，多少成本？”
“不到四万。”宋槐回。
“场地租金每年每一百平十五万，每组三到四个跟单业务员，单证，财务，两个QC，按人均五千计算，每小组一年工资综合五十万。提成以及奖金，销售额百分之二，需要六十五万。办公，差旅，水电物业，国际快递保守二十五万。每年国内外展会，正常2届广交会，2次海外，去掉政府补贴和展位租金三百万，其余开销保守二十万。阿里国际谷歌推广，二十万。你们可以把这笔账好好算，我还没算公积金和社保。”
“你们的报销单，我不想挨个查了。”
“希望各位能自觉点。”
吴念舔狗似的在旁边迎合：“陈总说的对。”
沉默，压抑。黑压压的人头在几百平会议室里，不敢动。相互也毫无眼神交流。
宋槐抬眼和陈丰对视，看那张脸上笑里藏刀的表情。春风和煦中是寒风凛冽。他这人就如此，总能和气的把员工吓死。善于抓每个人的命门，要求极端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