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国王下令对圣殿骑士鲁格斯施以绞刑,当街处死了他,消息迅速传播开来,城中的人们议论纷纷。几天后,雷纳尔德骑着马匹踏入了耶路撒冷。

    议事厅内。

    雷纳尔德在来之前提前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他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向国王鞠躬行礼:“尊敬的陛下,没有管束好手底下的人是我的失职。我今日特意前来赎罪,并向您保证,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再发生。”

    鲍德温四世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臣子,仿佛在探寻着雷纳尔德内心的真实想法,眼神里满是审视。

    他从椅子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这位不听话的大臣。

    “曾经你也犯过不小的过错,我没有对你重罚。你和居伊最好不要背着我干些什么事,这次处死鲁格斯是对你的警告。”

    “是,是,我会谨记。”

    雷纳尔德明白已经不能把这位国王当从前的小孩子看待了。

    从议事厅出来,雷纳尔德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面孔。

    “是你吧。”

    雷纳尔德早就知道鲍德温四世突然下令处死鲁格斯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个女孩。他对自己失去一名骑士感到悲伤惋惜,他狠狠剐了阿伊莎一眼。如果允许,他真想用随身佩戴的剑在她身上戳无数个窟窿。

    阿伊莎觉得眼前这位满脸横肉,挺着凸肚,留着红棕色胡子的人看上去十分伪善。他跟鲍德温四世说话时,她总觉得这人像刻意装出来的恭敬。

    她不知道这位红胡子还要盯着她看多久,幸好,她听到鲍德温四世在里面叫她的名字。

    “阿伊莎,你可以进来了。”

    雷纳尔德轻蔑地哼了一声,握紧了佩戴的剑离开了。

    阿伊莎松了口气,走进议事厅。

    看着阿伊莎紧张的模样,鲍德温四世觉得她这副什么情绪都表露在脸上的性格挺有趣的。他好心提醒她:“你不用太在意雷纳尔德对你的态度,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依旧戴着那副不变的银色面具,阿伊莎只能通过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猜测他此刻的表情、情绪。就在刚刚,她见他眼带笑意,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从她来王宫的这段时间里,她受过阿格尼丝王太后和茜贝拉公主的冷眼相待,可她并没有在意这些。从决定孤身一人漂泊流浪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一路上的辛苦与艰难,她都忍受过来了。这些与她毫不相干的人的态度她根本就不在乎。谁对她好,她还是分得清。

    “您说的话我都会记在心上。”她笑着回答。

    只见鲍德温四世忽然变了脸色——他眼中的笑意不见了。

    他看向的是她身后。

    阿格尼丝王太后满脸怒气的闯了进来,见到阿伊莎居然也在场,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怒火,开门见山质问鲍德温四世:“为什么她也在这里?!”

    “母亲,我跟您说过,她是我的客人。”

    “客人?”阿格尼丝嗤笑一声,“我猜没有这么简单吧?你身为一国之主,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有调查清楚,就立刻下令处死一个圣殿骑士团的骑士。理由竟然是抢劫?真是可笑的理由!借口!”

    “母亲,鲁格斯做出的事都是真的,还有更令人发指的行为我没有告知您。这样的人如果不惩罚他,如何向城中的百姓交代?”

    阿伊莎这是第一次直面母子二人对质,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国王在王太后面前丝毫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

    “谁说的是真的?她吗?”阿格尼丝王太后直接将怒火引到了阿伊莎身上,“她说鲁格斯做了坏事就是真的?圣殿骑士团的骑士怎么可能会做出打劫的事情!他们都是贵族!”

    看到母亲近乎歇斯底里的和他争吵,对他的不信任,鲍德温四世心中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心寒。

    “母亲,我可以对上帝起誓,阿伊莎小姐说的都是真的,我相信她。”

    清冷的嗓音传入阿伊莎耳中,恍若一道极光,让她的心猛得一颤。她看向身边年少的君王身上,只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压力。

    阿格尼丝王太后却选择忽视了儿子的身体情况。

    “居伊也当着你我的面,对上帝发过誓,他发誓会效忠茜贝拉的儿子,可是你到现在都不肯信任他!”

    原来,处死鲁格斯只不过是一根导火线,母亲真正的意图还是想要他松口答应婚事。等他死后,居伊会辅佐他的小外甥,就像泰比利亚斯辅佐他一样。可居伊不是泰比利亚斯,一旦把权力完全交给居伊,他一定会向□□军队宣战。他苦心维系的和平将化成虚无,耶路撒冷会沦陷成一片火海。

    鲍德温四世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跟母亲争执下去,这种争执是毫无意义的,他无奈做出让步:“母亲,容我再考虑。”

    又是这种婉拒的说辞,阿格尼丝王太后心头又怒又伤,她从未见过如此不听话的儿子,她真想用什么方法让他清醒过来。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间,我必须听到我想要的答复!”

    “母亲,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阿格尼丝气得大叫:“处理不了的可以交给泰比利亚斯!你只需要好好考虑我和茜贝拉的提议!”

    “……好。”

    阿伊莎担忧地望向鲍德温四世,她很想告诉这位王太后不要再折磨自己的儿子了,难道她没有看到他身体状况不佳吗?

    好在,阿格尼丝王太后得到她想要的回答后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回到房间,鲍德温四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面具下,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眶里充满了血丝。这次他把阿伊莎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去扶住他——那天他提醒过以后,她便和其他侍从一样,把手臂等暴露肌肤的地方严严实实遮住。

    “我去叫苏莱曼医生!”

    “不必。”他用手按住胸口,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我休息一会就好。”

    阿伊莎感到无比内疚,表面看似平静的王宫,原来只需要一颗小石子便能扬起惊涛骇浪。她就是那颗小石子,如果不是她的到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阿伊莎安静地退出房间,不巧碰见走廊尽头走过来的茜贝拉公主。

    阿伊莎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茜贝拉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眉心微蹙:“陛下在休息?”

    “是的。”

    “真是不凑巧,我今天想来看看他,他却在休息。”茜贝拉不冷不热的说道,她的视线落在阿伊莎未施粉黛的脸上,从头到脚打量她。

    “我真是想不通,我那亲爱的弟弟肯为自己存私心,却不肯为我着想。”

    这话令阿伊莎感到莫名其妙。

    这位公主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她真的不清楚在议事厅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责怪陛下?

    阿伊莎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垂眸看着乳白色的地板,像一尊石像。

    “那好吧,告诉陛下,我来过。”茜贝拉觉得对着阿伊莎说话实在无趣,吩咐一句便离开了。

    阿伊莎也回了房间,过了一小会,一位伺候鲍德温四世起居的侍从端着一盘石榴走进来。

    “阿伊莎小姐,这是陛下让我给您送来的。”

    阿伊莎道过谢,双手接过。

    侍从继续说:“陛下还吩咐了,如果您觉得这里无聊,可以让我带您四处走走。”

    “谢谢陛下的好意,但我现在想休息一会。”

    她很干脆地拒绝了。

    王宫里的生活衣食无忧,没有奇怪的陌生人来对她搭讪,不用担心行李被人抢走,更不用害怕沙漠里突然冒出的响尾蛇、毒蝎子。看着送来的新鲜的石榴,阿伊莎怕自己再多待几天会彻底迷恋上这样的生活。

    终究还是要离开的,她没有任何贵族的身份能让她借口继续留在这里。就算她不走,其他人也会想办法赶她离开。她想过撒谎,可鲍德温四世如此信任她,她无法再做出欺骗这位生病的国王的行为。

    她收拾好了行李——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一些新的衣物。

    她还在房间里找到了莎草纸和一支笔,写下了一封感谢信。只要鲍德温四世同意她的请求,明天一早她便离开耶路撒冷,就当是一场梦。

    等写完已经接近日落时分。

    阿伊莎揣着信,走到那扇大门前,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她下意识立刻转身往回走。

    出来的不是鲍德温四世,而是一位看上去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男人率先出声叫住她:“您是阿伊莎小姐吧?”

    “啊……是。”阿伊莎怔了怔,“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阿伊莎的问题:“我是陛下的老师,提尔的威廉。”

    “您好,威廉先生。”阿伊莎对威廉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陛下还没有休息吧?我找他有事。”

    威廉笑着摇摇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和国王的老师交谈也是难得的机会,阿伊莎没有拒绝。

    太阳下山了,暮色开始笼罩寂静苍凉的大地。

    “陛下幼时便是个很出众的孩子,不单单包括相貌。在一众贵族孩子里,他记忆力超群,天赋异禀。在我教过的所有学生中,他是我最满意的一位。”

    阿伊莎看了眼身后还亮着烛光的寝宫,没有打断威廉,安静地听他讲述以前的故事。

    “阿伊莎小姐,您不是耶路撒冷城的百姓吧?”威廉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被您说中了,我来自法国,但我的母亲曾是。”

    “难怪。”威廉点点头,“如果您是城中的百姓,或许会听到过关于陛下的传闻。”

    阿伊莎对于威廉突然跟她说起这些感到莫名的心慌,她把这种不安隐藏得很好,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我发现陛下患有麻风病是他九岁那年。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正与一群贵族子弟玩着一种比试毅力的游戏。你能想象那种画面吗?孩子们会掐彼此的胳膊和手,看谁会因疼痛哭泣。陛下从来没有对我哭过,一开始我认为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是天生的王者。”

    “可是后面又发生了几次这样的事,我渐渐地发现不对劲了。我告知了他的父亲,我们叫来医生为陛下检查身体,却得到了一个令我们无法接受的事实。”

    阿伊莎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她没想到鲍德温四世还是在孩童的时候就开始遭受麻风的折磨,她无法想象他这么年轻,是如何一步步坚持到今天,简直是超出他这个年龄的坚忍。

    “那你们……有找到治好麻风病的方法吗?”

    “我们尝试过很多办法。”威廉的语气带上了沉重的遗憾,“你应该见过苏莱曼医生了吧?他和他的家族翻阅了许多文献资料,想研究出能抗麻风病的药物,他们还找来了□□的医生为陛下治病,可惜都没有用。”

    阿伊莎喉间一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瞬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对医术一窍不通,见苏莱曼天天给鲍德温四世换药,侍从们按时送汤药过来,她以为他的病会治好。如今威廉先生的一番话揭开了最残忍的事实——她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年轻的国王死去。

    如果他是个身体健康的人,他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在耶路撒冷的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被后世称颂,而不是像现在,一生与麻风病做斗争。

    他要应对的敌人从来不止是萨拉丁和内部的派系斗争,还有一副逐渐溃烂凋零的身体。她对他说过愿上帝保佑他,那是她真的希望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就好了——神会拯救爱他的信徒。

    “我已经不指望上帝能拯救耶路撒冷,真正能拯救耶路撒冷的人每天都在与病魔做抗争。”威廉叹息一声,“阿伊莎小姐,我只希望陛下能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得到属于他的快乐与幸福,您觉得呢?”

    “……您是说指好陛下的病吗?”

    威廉没有嘲笑阿伊莎的回答,也没有点破她刚刚游离的状态。他始终面带微笑,慈祥地看着阿伊莎:“王宫里已经许久没有新的客人到访了。这里枯燥烦闷,您去找陛下说话,他不会拒绝您的。我先告辞了。”

    她明明是来辞别的,怎么反而好像她身负重任要去完成什么事一样?而且威廉先生讲得不清不楚的,除了让国王重新拥有健康,还有什么是能让他快乐幸福的呢?

    阿伊莎想得头疼,等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国王的寝宫门口了。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只能听到火星跳动的声音。

    苏莱曼正在用药水浸湿的纱布给鲍德温四世的手背轻轻上药。暴露在空气中的一截手臂上布满了类似灼烧的伤口,血肉模糊。

    帐幔后那道瘦削的身影靠在椅背上,像深深地陷在椅子里。

    这次,阿伊莎看到鲍德温四世的脸上没有戴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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