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

    银色软剑透着森森寒意,直指景逸胸前。

    周遭众人大骇,却被景逸轻飘飘的一抬手止住。

    他怔怔盯着少女手中的利剑,那是他们初见时他送给她,她很少佩戴,今日离奇地佩戴着,箭锋却直指自己。

    他脸上一时复杂的情绪在慢慢消失,望着少女的眼神变得复杂,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声音里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有些颤,“兮儿.....,若是这样,你能原谅我么?”

    说着,他往前了一步,慕兮只觉手中剑一重,刺进了某处。

    她掀起猩红的眼眸,银白利剑刺进景逸胸前,一股子鲜红缓缓涌出,嘀嗒嘀嗒砸向地面。

    凌风凌肃脸色一白,“王爷......”

    慕兮被景逸的这番动作惊住,手心微微颤着,却没有丝毫要撤出剑刃的意思。

    她的视线落回景逸脸上,昔日俊逸的五官透着些苍白,黝黑的眸底深不可测。

    慕兮只觉鼻腔蓦地有些涩然,前世痴情错付,到头来依旧只是景逸手中的棋子。

    以为他一届清流,却不曾想只是他的伪装。

    她却傻傻地为了他,断送自己的命。

    她漠然冷笑。

    景逸似从她低低的笑声中察觉到什么,她的失落,她的悔恨,甚至是对他的失望。

    伴随他胸腔轻微的浮动,“兮儿......”

    “景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她猩红的眼底冷得附上一层寒霜,也冷到他的骨子里。

    如此一来,她对他的憎恶真真地让景逸感到后怕,他担心的这一日还是来了。

    胸前的刺痛不及少女看他时眼底的清冷,似无形中的钝刀,在一点点剜下他的心头肉。

    景逸垂下渐渐猩红的眼眸,似下定什么决定,脚下一动,又往前迈进了一步。

    银白利剑也更深了一寸,原先即将止住的鲜红再次涌出。

    他沙哑着的嗓音再度传来,“兮儿,这一剑,偿前世之命......”

    慕兮紧紧攥着剑的手一抖,满脸的不可置信,眼尾渐渐泛红。

    而后,他又往前了一步,利剑又加深了一寸,他完全不顾胸前流下的血红,“这一剑,还前世之情......”

    慕兮骤然瞳孔收紧,眼眶倏然一酸,难过在一瞬涌上心头,她仰起头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发梢。

    她手指紧紧攥着剑柄,只一瞬,唰的一声,剑刃拔出身体带起一片鲜红而出。

    原先透着森森寒意的剑刃被景逸的鲜红染红,哐当一声,自她手中滑落,坠向地面。

    偿前世之命......

    还前世之情......

    慕兮只觉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藏在那的被生生剜去了。

    取而代之被寒冷的冰刺所填满,让她觉得呼吸都是冰冷刺骨的。

    景逸强忍着心头钝痛,迈着沉重的步子靠近,他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难受又刺痛,停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一丝轻微的颤抖。

    “兮儿,今生...还能重来么?”

    他咬着牙用劲一扯腰间玉穗,净白的掌心慢慢托起龙纹祥云玉佩,递到慕兮跟前。

    慕兮幽幽垂下泛红的眼眸,这枚玉佩,见证了他们的前世今生,恍惚间,似回到了那个午后。

    菊月热烈的日头下,满树的红绸飘动,男子一袭月白锦袍,青丝束冠,立在古树下,只一个背影,就让她心跳加快。

    慕兮喉间一哽,拿过景逸手中的白玉佩,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沉浸在那段回忆中,又仿佛想将那段回忆一同与玉佩捏碎,让他们灰飞烟灭。

    曾经握在手心是滚烫的,如今只觉它冰冷刺骨,阵阵寒意顺着掌心蔓延至心口,刺得她生疼。

    她影影对上景逸布满猩红的眼眸,瞧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她眸底最后的碎芒在一点点消逝。

    只一瞬,眼眶止不住的涌出热泪,她下意识别过头,手中紧紧攥着玉佩被她扬手一挥。

    砸向血泊中的石块,破碎声响彻丛林,白玉佩裹着鲜红四散飞溅......

    “不要......”

    景逸嘶哑着声音似胸口咆哮而出。

    阴霾密布的空中雨滴终是化作雪花飘落,与那四散的玉佩浑然一体,鲜红包裹似红梅凋零,一红一白,张扬肆意。

    “前世过,红鸾断。”

    慕兮极力压抑着心头的酸涩,几乎是忍着喉头的哽咽说出最后这几个字。

    少女飞奔上马扬鞭离去,墨发随风飞扬,肆意洒脱。

    景逸紧紧盯着地面的白玉残片,好似每眨一下眼睛,它们都会如她一般消失不见。

    喉间的铁锈味越来越重,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王爷......”

    凌风凌肃急忙上前搀扶着他。

    景逸一双空洞的眼神犹如深渊,最后一丝光亮在消散,渐渐变得浑浊幽深,猩红满布。

    他久久凝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垂落在衣袍边缘的指尖紧紧攥着氅衣一角,青筋凸显。

    倏尔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今生,她只能是他的。

    寒山寺。

    山顶的钟声余音回荡。

    佛殿内佛音袅袅,细碎的灯烛晃动,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在正中,慈眉善目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殿内一片寂寥。

    女郎一袭墨色劲装,三千乌丝垂落于腰间,纤细的腰肢笔挺地立着,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眸。

    身后的大殿外,寒风凛冽,漫天飘雪簌簌而下。

    许久,直至天光暗淡,只余大片大片的雪白从乌青的空中落下。

    不远处的古树,枯枝上落下一层厚厚的积雪,青石地板被皑皑白雪覆盖,满树的红绸在雪白的世界里成了独一无二的颜色。

    血一般的红,红得刺眼。

    蒲团上的少女才微微一动,半日未曾动过,加之天气寒凉,她的手有些乌青,起身时踉跄了两步,而后才勉强站直身子。

    身体似被什么掏空了一般,她讷讷转身,脚下有些虚浮,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寒风中,少女单薄的身影立在大殿外,微微红肿的眼底倒映着皑皑白雪和满树红绸。

    景逸之于慕兮,就像这满天纷飞落下的雪花,终有一日会化雪成泥,只短暂的拥有。

    前世今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个爱了前世今生,一个才刚刚开始。

    寒风肆虐,身后雪花纷飞,一抹孤寂的身影终是一步一落踩下白雪皑皑覆盖着依稀可露的青石台阶,走下寒山寺。

    两日后。

    北境八百里战报送达上京城。

    朝中鼎沸,太子景策上奏亲征,却加了一言,望三弟宸王同行。

    景帝允准,着大军腊月十六出征北境。

    于此同时,景帝亲书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至西境朔州魏王府。

    腊月十五。

    寒风依旧肆虐无度。

    清晖苑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传出阵阵低咳。

    景逸半扶着靠枕,一袭月白中衣更显他脸色苍白,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双漆黑的眸里确实阴森可怖,低哑的声音转进众人耳廓,不由得心生寒意。

    “影一可到达朔州了?”

    站在床榻前的凌肃开口,“他们三日前出发,约莫是快到了。”

    景逸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才浮起一点血丝,又道,“军中可都安排好了。“

    凌肃,“王爷放心,都安排妥当。”

    深谙筹谋多年,就为等这一刻,景策以为带他一起出征能治他于死地,两世了景策从未赢过。

    前世,他放了他一命,让他能够重回上京受刑,今生,他不打算放过他了。

    他害得他与兮儿一别两宽,他该死。

    一旁的凌风忍不住开口,“主子,您还伤着呢。”

    “无妨,这样更好......”

    这样更有利于对付景策。

    翌日,天方见亮,陆陆续续下了几日的雪终是停了,白雪茫茫一片,数万大军旌旗蔽天,与天边连成一线。

    景帝一身黄袍黑甲,立于高台,俯瞰大军渐渐走远。

    大军中一辆金丝楠木的马车尤为显眼。

    他凝着那抹即将消失的黑点,深深叹了口气。

    金丝楠木马车中,景逸一身墨色暗纹锦袍端坐其中,唇角还透着些惨白,却勾起淡淡的笑意。

    白净的手轻轻抚着身侧长长的檀木锦盒,黑眸幽深。

    这是昨夜母妃派人送来慕兮的画像,正是那日的一身白衣华服。

    许是早知他的念想,只道今日是其生辰,望儿携兮儿平安归来。

    今日大军出征,却也是慕兮十八岁的生辰。

    距离西境朔州百余里开外的杨家镇,冬日难得放晴,酒肆内高朋满座。

    慕兮一袭火红的劲装很是显眼,她端坐在一靠窗的桌案前,探着脑袋望窗外的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秀娘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桃桃笑盈盈从后厨端着一比头还大的碗上前来放置在桌上,淡淡的香味飘来,慕兮嗅了嗅紧忙回神。

    热腾腾的面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枚金黄的荷包蛋缀在其中,周遭包裹着淡淡的绿叶。

    “小姐,快尝尝......”

    慕兮笑着接过桃桃递上的木筷,吸溜吸溜吃了起来。

    “慢点,没人和你抢......”

    慕枫在她对面坐下,微微皱着眉,接连几日,兮儿的态度一反从前,沉默不语。

    往日粉白的脸蛋儿如今似是蒙上了一层灰霾,双眸失去了光亮。

    她和景逸终究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回朔州,只盼她与沈砚初能顺顺利利,前世沈砚初惨死,景逸登上高位。

    一个抱着她的牌位上战场,一个抱着她的牌位孤独终老。

    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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