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诫

    “你是谁?”这种问题听上去有些痴傻,程子安自然不会回答她,只有这日头在沉默中越爬越高,晃得人睁不开眼。

    沈静姝识趣地退到树荫下,靠着树干,揉搓起今日饱经摧残的膝盖。

    “日后你守规矩,便不会再吃这样的苦头了。”程子安这话很难分清是忠告还是威胁,沈静姝无心探究,便以不搭腔作结。

    自此,两人相顾无言。

    约莫过了一刻钟,院落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的说话声,渐行渐近。

    沈静姝方才抬起头,正撞上一队姑娘绕进小院,走在队伍前方的,正是戴着面纱一言不发的许承泽。

    “潘姑娘,等等。”沈静姝高声拦住他的脚步,小跑着到他跟前。

    “怎么了?撞见鬼似的?”

    可不就是嘛。

    沈静姝扯着许承泽的衣袖跟他使眼色,却发现眼前人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跟着回头察看情况,便能远远地瞧见程子安依旧站在树荫里,一动不动地回望自己。

    “走走走,赶紧进去。”沈静姝被这目光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拖着许承泽落荒而逃,慌到连这大厅都当成了安身之所。

    可一进门,沈静姝便隐隐有些后悔了。

    早间那些花花绿绿的线团绸布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张书案上都摆好了蓝色书本。书页已经有些翘边泛黄,怕不知经过了几手流转。

    沈静姝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封面上用楷体规整印着《女诫》【1】二字。

    看来,接下去的时间,也是难熬得很。

    她学了这么些年的识文断字,长篇章的文言文一直是个难点。何况这种规劝女子德行的书,怎会是听着“妇女能顶半边天”长大的沈静姝听得进去的?

    果不其然,萱夫人那甜腻腻的嗓子在大厅内不过念叨了半炷香,沈静姝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思绪也漫无目的地开始神游。

    “沈蔷。”

    沈静姝猝不及防被点名,小心脏都抖了抖,才慌忙站起身,手足无措立正等着下文。

    “你来读一下。“

    读哪儿?

    沈静姝心下一滞,恨不能在众人投来的聚集目光中挖一条地道钻进去,就此逃跑浪迹天涯。

    但事实是,她只能将手举到近前,遮去了整张脸,向许承泽求助。

    后者会意,手指在《敬慎》【2】一篇轻轻敲了敲。

    沈静姝立刻翻找起来,书页在一片寂静中刷刷作响,而后才响起某人的朗朗读书声:“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3】”

    时间缓缓流逝,沈静姝总算磕磕巴巴将这一节念完。她搁下书,等萱夫人下一步指令,人却不做任何评价,反而收了书,道:“我看,今日就到这儿吧。心思不在,多说无益。不过,明日一早检查功课,背不出,自有好差事等着你们。”

    萱夫人面带笑意来到沈静姝跟前,书握成卷在她脑门上用力一敲:“至于你,今日晚饭也别吃了。”

    沈静姝被这一书卷砸得头晕脑胀,回过神想为自己的晚餐做最后挣扎之际,萱夫人已经消失在大厅内了。

    众人皆作鸟兽散,连许承泽都如同脚底抹油一般不见了踪影,倒是程子安阴魂不散地一路跟着她回到了小院儿。

    彼时,向佳宁正在院子里晾衣裳,听了脚步声回头撞见来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这么早便回来了?”

    她来门庭这么些年,这里的人哪日不是踏霜踩露而去,披星戴月而归?

    如今太阳还未彻底西落,晃悠悠悬在半空中,像一个巨大的火盆,汹涌的红色火焰烧得手里的书本也变成了烫手山芋。

    沈静姝无精打采将东西扔到圆桌上,甚至没心思去搭向佳宁的话。

    向佳宁瞧她性子反常更是疑惑:“沈姑娘莫不是病了?”说着,便伸手要来探沈静姝的额头。

    程子安捡了书拦了她的动作,而后重重敲到了沈静姝的脸上,才道:“莫说你是没病装病,哪怕明日你只剩了一口气,也得将这书背完了才咽下去。”

    “我再不吃东西今晚就得咽气了。”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饥饿拖累了她的理智,沈静姝说着话便是恶狠狠地瞪了程子安一眼,这人却难得笑了。

    “门庭山清水秀,你死在这里也不亏。”

    “你……“

    “走了,有时间跟我吵架,不如好好背你的书。”程子安打断她的话告别,却也不忘嘲讽她。

    沈静姝眼神似刀一路送了他出院门,回过头才发现向佳宁愣愣地看着前方,竟是在盯着自己。

    “向姑娘?”沈静姝歪着脑袋问她,“哪里不对吗?”

    “没事。”向佳宁显然不愿多说,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

    换作以往,沈静姝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眼下功课在身,她也没精气神与她过多纠缠,只能是不情不愿捧着那本《女诫》溜进屋里用功去了。

    无奈,这书别的用处需待商榷,催眠的效用却是一等一的好。沈静姝捧着那书一顿死记硬背,成功将自己送进了梦乡。

    再被叫醒,是许承泽拍了她的肩膀。她甫一露头,便瞧见对面扔来一本书。

    书杂乱地摊在桌上,上面有着和这般杂乱不相符的苍劲灵动的手写字,密密麻麻的点圈符号,显然不是白日里发放的那本。

    沈静姝迷茫地看向许承泽。

    “做了句读。你念着都磕巴,如何背得下来?”许承泽解释着,说话间点了油灯,孱弱的火苗跳动着,给昏暗的屋内添了几分光亮。

    沈静姝借着光拿过书翻看起来:“你自己抄的?这笔墨纸砚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跟程子安说是你背书要用,他二话没说就给我了。”许承泽把玩着茶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理所当然。

    “你这话说得好像只有我需要背一样。”沈静姝对他这番措辞颇为不满。不成想,许承泽听了不置可否,更是得意地挑了挑眉。

    此时,沈静姝才后知后觉,道:“不会吧,你背书这么快的。”

    “以前背过。”

    “有没有搞错……”沈静姝大为震惊,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可是规训女子的东西,许承泽背这做什么?

    沈静姝的好奇心眼看着就要兜不住了,许承泽喝着茶水突然被呛到,紧跟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沈静姝说着起身想去拍他的背,才注意到许承泽右手指着窗外。她偏头一看,窗棂上投下的黑色人影正随着烛火的跳动变幻着怪异的形状。

    “我没事,你背书吧。”许承泽观她动作便知目的达到,略微咳嗽两声很快恢复如常。

    沈静姝意识到隔墙有耳,也不再说话,坐回去逐字逐句读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读书声响起,持续到月亮追赶着星星探出头,向佳宁披着一身星光进了屋,慢慢地空气里响起她沉睡中和缓的呼吸声,沈静姝终于将最后一个字囫囵塞进了脑海里。

    她搁下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见许承泽依然坐在窗边,直愣愣瞧着自己,烛火跳跃进他眼中,发出明灭的光彩。

    “你还不睡?”沈静姝揉了揉眼睛,轻声问着,话音落时,陡然闻见一阵桂花香气。定睛一看,原是许承泽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桂花糕,用白纸包着,静静躺着便勾得沈静姝口水直流。

    “哪里来的?”沈静姝眼睛都亮了,还是瑟缩地不敢伸手。

    “偷的。”许承泽理直气壮将东西往沈静姝身前递了递,“吃不吃?”

    “你学坏了,你都会偷东西了,这是你该干的事吗?”沈静姝表情端的是痛心疾首,许承泽却根本不搭她的话,只道:“沈姑娘如此大义,看来这东西只能扔了。”

    说着,手上已经有了动作,沈静姝连忙眼疾手快将东西抢了过来。

    桂花香气愈发浓了,沈静姝不住咽着口水,迟迟不敢动作。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静姝白日里还在大谈天下不会掉馅饼,此时便有桂花糕砸到自己手里。

    沈静姝捧着那东西,神色间尽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许承泽苦笑不得,只能解释道:“省下来给你做背书奖励的,不是偷来的,也没打算叫你为了一块桂花糕慷慨赴死。”

    “真的?”

    许承泽点头,伸出手似要赌咒发誓。

    “行了,我又不信鬼神之说。”沈静姝撇撇嘴,残存的疑虑却还是在压倒性的饥饿面前节节败退。

    不过三两下,桂花糕下肚。沈静姝满意地拍了拍手,就去寻床榻回周公,许承泽却出言叫住了她。

    说好的只是背书奖励呢?

    沈静姝欲哭无泪,正想回头痛斥许承泽出尔反尔的错误行为,却发现这人又将自己捆了个严实。

    “帮我把绳子系一下。”

    沈静姝怒气冲冲上前将布条狠狠打了几个死结,而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乱七八糟的一天总算结束,这书的后劲却一直追到了沈静姝的梦里。这一夜,她都仿佛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背过的文字像滚动字幕一般从眼前穿行而过。

    这么浑浑噩噩睡了两个时辰,早起又被告知需得单独进偏房背诵全文,沈静姝只觉得头晕脑胀,连带着背后起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觉抬手揉了揉脑袋,萱夫人正巧点着名册来到她跟前,衣袖翩翩染着浓厚的香气钻进了沈静姝的鼻腔,刺激着人一顿咳嗽。

    “哟,沈姑娘受凉了?”程子安跟在萱夫人身后,看上去心情不错。

    “是啊,背书背的。”沈静姝顺着他的话点头,总不能说自己嫌弃萱夫人今日的脂粉香气太浓了,又忍不住抱怨程子安昨日的嘲讽。

    程子安笑着没再说话,萱夫人点完人数收起名册回到队伍前列,领了排在第一位的姑娘,进偏房去了。

    大厅内众人都泄了一口气,手忙脚乱拿了书出来背,四下全是吵嚷的读书声。沈静姝也不例外,捂了一只耳朵开始念书。

    谁知这第一遍还没念完,周围的读书声便小了许多。

    沈静姝抬头发现偏房的门已经开了,方才进去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地往外走,却没换来怜香惜玉,只有一个护卫上前,押着她往大厅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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