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向佳宁闹着要来护国寺逛庙会是在沈静姝离开后不久。
红袖面对多年未见的妹妹毫无招架之力，叶朗又怕冯青山一言不合跟人动手，只得亲自带人上山。
“我们本来想在人少的地方透透气，没想到会遇见你。”向佳宁笑着补充道，沈静姝听来只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刚刚被人捞出来的向佳宁，这么快就和国公府的人同时出现在这里，真的会是巧合吗？
但这种问题即便提出来也不会得到答案。
沈静姝无暇他顾，开口打发他们离开：“你们去逛吧，别误了难得的好天气。”
“沈姑娘不是需要人放风吗？我留下来帮你好了。”
“不需要。”
“为什么，该不会因为你讨厌我吧？”向佳宁拽着沈静姝的手笑道，黏糊糊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意味深长，“一个人逞强，很可能会后悔哦。”
这样就算是逞强了吗？
沈静姝不清楚，但她明白今天是甩不掉向佳宁了。
“随便你。”沈静姝愁眉不展地甩开向佳宁的手，丢下这句话匆匆返回。
不等其他人跟上，她一到墙边就点燃药包偷偷扔了过去，随后捂住口鼻靠在墙上伺机而动。
但等了没多久，准确地说是在剩下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沈静姝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拳脚相向多少有些嘈杂，可四下里只能隐约听见大殿方向飘来的梵音，空荡荡地飘在人群上空如同永不落下的云。
“怎么了？”叶朗搞不清楚状况，仅能从沈静姝的脸色中猜测恐有大事发生，忍不住上前询问。
不想对方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转头绕进了身后的巷子，他便也追了上去。
可是，他同样站在这条巷子的当下，却没能察觉此地有何危险。
或者说，这条巷子里什么都没有。
冷清得仿佛是冬日的狂风侵袭过，只有迷药燃烧时的一缕烟尘孤零零地靠在角落里袅袅升起又随风飘散，在乌烟瘴气的旺盛香火下显得格外无能为力。
沈静姝惊讶地嘴唇翕动，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道刚刚发生的打斗都是梦吗？
还是说，现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才是另一个梦境。
沈静姝捏紧了拳头，感觉到指甲陷进肉里的疼痛，方知如今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如果不是梦，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了何处？
“看来，我们来晚了呢。”向佳宁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出现，边说话边将地上残留的一点迷烟熄灭。
沈静姝怔怔地看着她动作，鬼使神差地向她提问：“他们人呢？”
“我全程都跟姐姐和叶捕头在一起，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哪里？”向佳宁面色如常地否认，沈静姝却不可能相信她这番说辞：“那之后呢，你打算去哪里？”
向佳宁意外地有些错愕，随即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沈姑娘是想和我一起逛庙会。”
“我没有……”
“没问题，我正好也有很多悄悄话想跟沈姑娘说。”向佳宁有意将悄悄话三个字重读，眼神更是毫不顾忌地飘向了叶朗。
“叶捕头。”沈静姝当即会意，唤一声等在旁边一头雾水的叶朗，“许承泽失踪了，还麻烦你回城探些消息，再带些人手上山来。”
“失踪？”叶朗的表情比起诧异不如说是恐慌，但也很快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我回去想办法。”
“顺便，把我姐姐也带回去吧。”向佳宁眉眼含笑地继续提议，沈静姝这才顺着他们的目光注意到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红袖。
对于向佳宁提议她离开，她也只是静静地站在墙边，耳畔的绒毛在阳光下成了一片朦胧的光，晕得她面目都有些混沌。
这还是沈静姝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
护国寺，于她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伤心地？此时让她离开，她又是否感到高兴？
“红袖姑娘，我们走吧。”叶朗大概也看出她心情不好，轻言细语地征询她的意见。
红袖的眼底总算泛起一丝波澜，来回逡巡也不知在看向何处，只道：“佳宁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关系，沈姑娘会保护我的。”向佳宁亲昵地挽住沈静姝的胳膊，笑着等待她的赞同。但后者动了动喉咙，终究是没吱声。
沈静姝很清楚自己和向佳宁不是什么惺惺相惜的关系，对于她来护国寺到底打了什么样的算盘更是无从知晓。
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如何保证照拂他人？
可是，没能得到保证的红袖只是冲沈静姝鞠了一躬，没说太多话就跟着叶朗离开了。
沈静姝目送两人的背影，对这莫名的信任深感诧异。
“我告诉她了，你在火场说了一大堆废话想把我救出去。”
“所以你叫我留下来，是为了偿还那次的恩情吗？”沈静姝回头看着向佳宁，眼下没了外人在场她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常，面带嘲讽笑出了声：“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沈静姝点点头，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静候行动的时机。
向佳宁同样望着天空等待着，终究没忍住抒发不满：“要不是你们告诉她得看着我，我也不用带她来这里。”
“我们可没求着你来护国寺。”
“这么说，你有把握靠自己找到许承泽？”
沈静姝自然是哑口无言。
向佳宁看着她吃瘪的模样，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坏笑：“走吧。”
两人关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静姝跟在向佳宁的身后往外走去。
原本幽静的道路前方逐渐有人出现，即便时间已经来到下半日，拥挤的人潮依然威力不减。足足废了半盏茶功夫，沈静姝才陪着向佳宁穿越过重重人墙，在大雄宝殿前站定。
沈静姝眯缝着被烟尘熏到睁不开的眼睛，不禁怀疑自己是遭人耍了。
熙来攘往，人满为患，谁会将人质带到这里来？
“有什么关系？”向佳宁面对沈静姝的疑问做出了如此解释，“来寺庙总归是要拜拜佛的，这样才会有好运气。”
沈静姝着实是欲哭无泪。
如果起初她能坚持拜佛是封建迷信，如今就不用跟着向佳宁求劳什子好运气了。
殿内与惯常佛寺的陈设别无二致。
正中央贴金身的佛像垂眸俯瞰世人，也凝望着一掌距离的桌案上供奉着的长明灯。油灯呈阶梯状依次成排落座，熏得地上的蒲团都沾满了陈旧的灰尘气味，等谁都凑近些便争先恐后往人的鼻腔里钻。
沈静姝揉了揉鼻子，看向佳宁闭眼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忍不住吐槽道：“你真的信佛吗？”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向佳宁睁开双眼，笑着凝望那尊佛像，“总归我要在这里叩拜他，而他依旧稳坐高堂受万人香火。”
不知怎的，沈静姝觉得她口中的佛，并不是两人看见的这尊。但此时的她也不想节外生枝，按捺住好奇心问了正事：“拜完佛之后做什么？”
“等。”
沈静姝皱了皱眉头，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向姑娘想玩我可以换个场合，别拿人命开玩笑。”
“原来你也会在乎人命啊。”向佳宁说这句话时没有回头，也能听到正离开的沈静姝止住脚步，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那是因为程子安他……”
“算了，我对当时发生了什么没有兴趣。”
向佳宁平静的情绪总算被吹起了一道涟漪，沈静姝转身看她时，她却依旧跪在原地纹丝不动。可那个在离开门庭之前还会给自己留下提示的姑娘，已然发生了足够的变化。
沈静姝觉得脑海中有根线似乎在此刻断掉了，居高临下地贴在向佳宁身后，冷冷开口：“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我的命？”
“所以，我肯定会让你见到薛国公的。”向佳宁并不否认，而是顺着这番前提继续说，“你早上离开陆家的时候我还挺失望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说不定，这里真是我的福地。”
她说，护国寺是她的福地？
沈静姝听了只觉得好笑，望着睥睨众生的那座佛像，喃喃道：“谁能活下去，也不一定吧。”
向佳宁没有搭话，无声地欣赏着阳光将自己的影子越拖越长，直至夕阳西下，夜色替代了黄昏，大殿里依然被满室的长明灯照得亮堂堂的。
两人的影子因为无处可逃的亮光追逐缩成了一团，但庙里的人群全部散去，也没谁赶来催促她们的肉身。
世界仿佛被落了锁的大门的隔离开来，连时间也逐渐凝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静姝才冷不丁听到了门外传来咔哒的一声响。
她慌忙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门缓缓拉开后，出现在门边的同样不可置信的脸。
“你怎么会……”许承泽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重心不稳就跌进了屋内。
紧随其后的，是捆了双手的易真、没精打采的薛明泉、白日里和他们动手的和尚，还有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和国公府轿夫一样的衣裳，可扫视大殿的眼神像极了一尊目空一切的佛。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