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显而易见的,伦滋并不是真的关心霍华德。

    小少爷现在又悔又怕,又想把这两个侮辱他的家伙杀了。尼尔森可以感觉得出他没心思去关注自己的表面兄弟。

    但尼尔森不知道的是,这位少爷并不是独自一人来到餐厅的。

    除了霍华德一行人之外,伦滋.赫夫迈的父亲还给他安排了两个哨兵作为保镖,只不过伦滋一直很排斥他们,进入娱乐场合时从来只让他们守在门口。

    他来之前是真的相信那个消息是霍华德发的,所以也一如既往地让那两个哨兵保镖留在了餐厅门口。他老觉得这两个家伙是他爹派来盯着他的,还特地骂过他们,不准他们在店外面偷听自己说话。

    但现在,这两个哨兵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天呐,快有个服务生或者随便什么人注意到他的状况然后随便弄出点什么动静吧!

    只要让那两个哨兵意识到餐厅里有异常,解放听觉视觉或者随便什么觉,伦滋相信他们在十秒内精准爆掉旁边这两个婊子的头根本不成问题!

    他必须得拖时间。

    然而金色眼睛的男人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他对伦滋装出的重情重义嗤之以鼻:“少爷,也许你还没想明白现在的状况,但现在主动权并不在你身上。回答我们的问题吧,难道你真的想为了霍华德挨枪子吗?”

    伦滋当然不想!而且他知道有机会的话莱蒂斯真的会开枪!这婊子看他就像看一个垃圾,应该被一脚踩扁的易拉罐。

    只能祈祷的伦滋这么想着,越想越憋屈。纵然正在脑补莱蒂斯肝脑涂地的画面给自己壮胆,他还是害怕莱蒂斯的眼神。

    “滴。”

    这时,一声小小的电子音像一滴水滴进池塘,伦滋没有注意到,莱蒂斯没有注意到。

    只有几个正在用餐的哨兵皱了下眉,随后,他们猛地站起身来。

    “轰—————”

    不知道是不是伦滋心诚则灵——他真的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动静。”

    他看见了火焰。

    他看见赤红的焰体腾空而起,转眼间覆盖了窗外的城市,像是地狱的缝隙般开裂,翻涌着浑浊的黑色。

    巨响、高温、冲击和气浪,谁也分不清它们谁先到达。

    他被冲击波推倒在地,和桌椅,和四周的人一起。玻璃,盘子,全都碎了一地。有炽热的温度覆盖了他的皮肤,有破碎的东西飞在空中,爆炸产生的火很快就消散了,而四周也一片狼藉。

    他听见了尖叫,但它模糊不清,好像隔了一层玻璃。

    “啊……啊啊?”

    天花板掉下碎屑,伦滋头晕耳鸣,试探着发出声音。天旋地转中,他支撑起身体,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是趴着的。

    发生了什么?

    小少爷脑子宕机,然而求生欲让他下意识地回头,他看见莱蒂斯被震歪到一旁,白色的裙子上灰尘仆仆。

    啊,太好了,快跑,得跑……

    窗边碎裂的防弹玻璃和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中间,伦滋看到了逃脱的机会,他朝着门口看去,朝着那边爬去。

    地上有血,他逐渐意识到有人受伤了,他希望那个莱蒂斯也是。

    没关系,不要紧,他可是赫夫迈家的小儿子,他的保镖,那两个哨兵,肯定会来救他的。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穿着西服的保镖冲进门里,但不知为何只来了一个。

    保镖神色慌张,他看见了伦滋,他向伦滋走来,但下一秒,他像是断了电一样愣在原地,猛地倒在地上,紧绷着身体,惊恐地喘息着,却像是被什么绞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了?谁干的?那个莱蒂斯吗,还是那个和她一起的男人?

    以为自己会得救的伦滋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保镖的眼球凸了出来,他想要尖叫。

    “少爷,伦滋少爷!这边!”有人在喊他,敲打着他因为爆炸而迟钝的听觉,伦滋看到另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冲到他面前。

    伦滋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头发是灰色的。有了莱蒂斯的前车之鉴,他真的不敢再轻易相信喊自己的人。但他太慌张,太害怕了,而且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个声音他认识,这个声音叫过他少爷——这应该就是他的保镖!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伦滋艰难地起身,往那个人身边跌跌撞撞地走去,保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扶住他。

    “哒,哒,哒!”

    三下鞋跟点地的声音,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头发散开的,狼狈的莱蒂斯从天而降,抬起腿用力一踢,横空隔开伦滋和保镖。

    少女的鞋跟卡住了保镖的动作,这时伦滋才看见一道凶险的反光——这个保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一把匕首!

    而莱蒂斯,莱蒂斯从不介意让伦滋受伤,多重都不介意,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去被审判就行了。

    但她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如果不加阻止,这把刀早该直接捅进伦滋喉咙里面了。

    脏刀。

    尼尔森的脑子里闪过这个词语。

    这是一种隐蔽而凶残的杀人技术,常用于暗杀,通常是让人放松警惕,误以为杀手手上没有东西,但实际上却把武器通过手法藏在暗处,只等一个接近的机会,在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击毙命,然后迅速脱离现场。

    杀手?

    尼尔森扶着椅子,突如其来的爆炸让他脑子嗡嗡直响。他看见莱蒂斯凭借超常的体能,已经和那个男人缠斗起来,夕阳在窗外依然燃烧得灿烂,璀璨的金红云霞中,两个剪影打得你来我往。

    哎哟,这还真是……尼尔森嘲讽地咧开嘴角,之前随口一说会有人爆破,还真成真了。

    他几乎立刻推理出爆炸就是这个男人干的,也许莱蒂斯没来得及注意,但尼尔森发现了——爆炸是在伦滋原本预定的那个位置发生的。

    这是有预谋的袭击,这个人买通了黑客,知道了伦滋今天会来这家餐厅,并提前准备了炸药。

    但因为尼尔森和莱蒂斯横插一脚,伦滋反而远离了爆炸中心。

    男人一刀刺向莱蒂斯的咽喉,被灵敏的女孩躲过了,可小姑娘忽然意识到,他的攻击目标根本不是自己。她反身把伦滋踢开,借机对男人连开两枪,都没有没命中。

    尼尔森眼睛还花着,看不清男人耳上有没有耳钉,但他知道有这样的反应能力,对方多半是一个哨兵。

    莱蒂斯根本不畏惧对方,她截住哨兵的动作,试图打掉哨兵的匕首,却被反制住动作。

    对方的手肘击中她胃部,钝痛扩散开来,女孩呼吸一滞。

    妈的。尼尔森喘着气,勉强直起身子,到处找自己的手机。

    不远处,哨兵转动手臂,一刀扎向女孩的肩膀。莱蒂斯忍着痛转过身,及时一掌击中他手腕,让男人松了劲。

    她打掉了哨兵的匕首,却也被哨兵发现机会,转身踩住了她长长的拖尾。

    同时,毫不迟疑地,哨兵掏出了一把手枪,指向地上连滚带爬的伦滋。

    一位哨兵开枪,几乎百发百中,莱蒂斯眼神一凛,反手拆下系在腰上的拖尾,将男人的小腿缠住,猛地一拉让他失去了平衡。她抽出拖尾,挥向空中,网住盛放的夕阳,挡住了哨兵看向伦滋的视线。

    大幅度的动作暴露了她的身体,哨兵看也没看向她那边,突然一伸手,竟然就单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咳咳……”

    莱蒂斯反手掐住他手腕,在缩紧的力道里狠狠看着对方。

    哨兵毫不在意,另一只手对着布料举起枪。看不见目标,但还是能一击毙命。

    忽然,一阵怪声传入他双耳,哨兵的动作猛然一顿,像是被蛛网缠住。

    尼尔森握着手机,按在上面的手指微微发抖。

    哈,居然成了。

    他知道自己在战斗上帮不上什么忙,他只是在赌。这个哨兵训练有素,按理说一开始莱蒂斯就不会有机会靠偷袭成功拦下他的匕首——他可能有感官缺陷。

    尼尔森孤注一掷地赌他的缺陷在听力,会被这不算高明的干扰音频影响。

    莱蒂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仿佛和尼尔森有默契一般,她趁着哨兵愣神,固定住他的掐着自己的手直接开枪,打穿了他的手腕。

    在枪声里,她挣脱束缚,扭腰回旋,翻身在半空,狠狠踢在哨兵侧脸,进一步让他远离伦滋。

    周围陆续有其他哨兵恢复了过来,但只是带着亲友快速逃离了现场。

    增援呢……尼尔森张望,餐厅和大厦的安保都还没有赶到。

    不行。

    尼尔森的身体因为爆炸而异常沉重,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身上却冷得像淋了凉水。为了他和柯琳斯的交易,伦滋绝对不能死,而莱蒂斯,她带来的慌张感几乎是本能的——不需要用理智去找理由,她绝对不能死。

    可是为什么?侦探的脑子飞速运转,这个哨兵提前安装的炸药计算非常精准,他只想要伦滋一个人的命。爆破的冲击很强,但在场的人最多也就是昏迷,受伤,却没有死亡。

    远离了原先座位的伦滋并不会被爆破杀死。

    所以哨兵发现伦滋不会去靠窗的座位之后,主动对伦滋出手了。

    但为什么,他明明有枪,却先用了匕首。

    “……”

    尼尔森知道为什么。有的黑手党杀手更偏向匕首,是因为它很安静,不会引起注意,如果莱蒂斯没发现他的脏刀,男人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结果了伦滋,他甚至可以架着伦滋的尸体离开——一片混乱的现场,没有人会发现伦滋已经死了。

    这个男人不想被人发现身份——他不是死士。杀了伦滋后,他还想活下去。

    那么——

    一旦注意到了这一点,很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剩下的,只要观察就能来求证。

    “莱蒂斯!”尼尔森的金瞳里浮动着光彩,爆炸现场灼热的空气滚进他咽喉,他扯着嗓子大喊,“他和我是一样的!”

    莱蒂斯绿色的眼睛睁大了一瞬,她俯身冲向男人,一拳揍向他的面部。男人似乎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轻易地躲过,莱蒂斯的手腕却一翻,拽住了他的发尾。

    她知道尼尔森是什么意思,而男人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震惊。他用枪口对准了她,却被她一个肘击打歪了。

    随后,莱蒂斯拽着男人的发尾,借着反向的力量往后一退,然后腾空跃起,翻滚至空中,用力一扯!

    少女的裙摆上浮动着落日的光辉,如同坠落的点燃的玫瑰。

    她手里抓着的,是一顶灰色的假发——

    男人和尼尔森是一样的,他们都做了伪装!

    “…………”

    惊愕,疑虑,不可置信。

    慌张,震惊,本能的焦躁。

    伴随着男人真正的短发暴露在众人眼前,起身的尼尔森和落地的莱蒂斯都愣在原地。

    漫天的霞光刺破云层,如同洪流翻涌进澳比利克斯,让一片破败的爆炸现场绚烂得几乎荒诞。

    在这金色的光彩里,暗杀伦滋的男人抬起了头。

    他有黑色的短发,黑色的双瞳,表情阴郁而冷漠,像是死神遮下的罩袍,连落日都无法让他染上色彩。

    尼尔森和莱蒂斯知道他的名字。半个圣卢赛特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海克.雷德,酒神节的哨兵,白鸟的看守,连环分尸案的第一个死者——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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