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个瞬间。

    这一刻,莱蒂斯愣在原地,伦滋.赫夫迈终于找到机会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向门口跑去,餐厅外,增援姗姗来迟,一群黑压压的哨兵和护卫手持枪械,脚步匆忙而纷杂,像一片在门外聚集的乌云。

    海克.雷德用漆黑的双眼看向莱蒂斯,少女只觉得他的眼睛比照片上更加空洞,更加像两道空无一物的弹孔。

    而一滴鲜血从哨兵手腕滑落,时间仍在不知疲惫地向前。莱蒂斯尚在震惊和困惑中无法抽离,只见那黑色的瞳孔忽然间闪到了自己的面前——海克.雷德没有继续射击伦滋,而是对着莱蒂斯出手了。

    他动作很快,连莱蒂斯都只能勉强跟上。她格挡住了几次攻击,向后撤了两步,然后踩进了水里。

    水里?

    少女猛地绷紧身体,她感到热带的河流淹没过来,淌过她的双腿。空气里有潮湿与腐烂的味道,她想努力维持这里是餐厅的认知,但茂密的红树林代替澳比利克斯的房顶,连成一片翠绿的屏障——她站在一片热带雨林的沼泽之中,而海克.雷德从她眼前消失了。

    他并不是不在。莱蒂斯清楚,而这也是她紧张的原因:她竟然被拉进了海克.雷德的精神图景!

    这是哨兵和向导具像化的精神世界,是由他们主宰的领域,身在其中,哨兵向导的能力都能够被放大。

    莱蒂斯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反击,贸然将人拉入精神图景是一个冒险的选择。这里是哨兵向导的内心世界,如果精神图景被破坏,共感者本人的精神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

    可她只是一个护卫,从未进入过任何人的精神图景。她会格斗,能揍人,现在手里还有一把贝雷塔迷你,但从没有人告诉她,她需要凭借这些去破坏一片广袤的雨林。

    莱蒂斯紧握着枪,将嗅觉解放。可嗅觉帮不了她,动静来自她脚下的河流。她感到双腿被什么有力而冰冷的东西缠住,然后猛地被拖到在水中。世界颠倒,水花四溅,莱蒂斯下意识地抬手抵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影子,睁大了眼睛——

    一只碗口粗的亚马逊巨型森蚺昂着头,对她吐出了信子。

    尼尔森没有能看清事情发生的顺序。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是穿西装的男人先一掌劈在莱蒂斯的后颈,还是突然僵硬的莱蒂斯先失去平衡摔向地面。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在奔跑,感谢跑路逃命的经验练出来的速度,他在少女倒地前搂住了她的身体。

    她没事。

    她的精神屏障完好无损,胸口起伏的心跳也均匀,于是这纤细的身体似乎压垮了尼尔森,让他因爆炸还在发软的双腿跪倒在地。

    破碎的顶灯投下暗淡的光线,一片狼藉的餐厅里,金瞳的男人跪在中央,搂着怀里的少女,似乎不知道是该用力把她抱紧,还是轻轻地让她靠在臂弯。

    全副武装的哨兵们没有理会这两个被袭击了的人,他们涌入餐厅,追捕引发爆炸的凶手。

    而海克.雷德从始至终只留给了他们一个背影。他早已逃开,闪身跑进了写着紧急通道的门后,在那背面,是连通整栋大楼的楼梯。

    哎……

    尼尔森深吸一口气,抱起莱蒂斯,缓缓向门外走去。

    以惊慌失措死里逃生的伦滋为首,客人们正在向外奔跑,而追击的哨兵们向店内涌去,光鲜亮丽的礼服与板正的黑衣交错,像是两重对冲的洪流将彼此撞碎。

    尼尔森就这么抱着怀里洁白的少女,从容地走在这错乱的人群里。他的神色不再轻浮,金色的瞳孔变得肃穆。

    他在思考。

    说真的,他不太喜欢自己现在这样子。其实早在海克对莱蒂斯出手前,他就知道这个哨兵不会真的伤害他的小姑娘,但当她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沸腾的惊慌还是让他本能地冲了上去,去他妈的伦滋,哪怕海克真的回头补枪,他也不会分出半点注意力给他。

    侦探在内心叹息。这可真是不理智。

    而另一件让他陷入沉思的事情,也正是他知道海克不会下狠手的原因。

    在海克.雷德被莱蒂斯揭穿的刹那,他将精神屏障降到了最低。

    尼尔森一直等的就是这哨兵动摇的时刻。

    海克.雷德,他到底有什么动机,他到底怀着怎样的想法,他接下来是否会继续攻击——如果尼尔森捕捉到了哨兵这一瞬间的情感波动,所有问题的答案,他都能推知一二。

    侦探注视着哨兵,却只感到不明所以。

    为什么?

    忍着爆炸现场纷杂情感带来的冲击,他的确捕捉到了一丝非常微弱的,来自海克.雷德的感情。

    然而,站在那里的,死而复生的哨兵,他没有散发出攻击性,也没有爆发疯狂的负面情绪。

    他并不恼怒,也并不慌张。他策划了一场谋杀,心中充满的却并不是执着和憎恶。

    尼尔森在那一刻接收到的情感波动,只是一阵近乎沉重又急切的,柔软又纯粹的,再常见不过又无比格格不入的——

    对所爱之人的担忧。

    “……”

    尼尔森拿出老式手机。

    如果今天对伦滋的审问顺利,他本来打算用这个向老太婆回报消息。

    但现在……

    他对着手机另一边道:“事关之前跟你说的情报。老太婆,用你的权限去查一下一个叫海克.雷德的人。”

    莱蒂斯醒来时,有种自己正在河上漂流的错觉。城市的建筑像峭壁一样耸立在两侧,嘈杂的人声如同浪花起伏。

    一双金色的眼睛从上而下看下来,对上她有些迷茫的视线。

    “还好吗,感觉怎么样?”横抱着她走在街上的尼尔森问,他毫不在意路人投来的频频视线,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之前看你把人敲晕挺熟练的,我猜这是你头一次被别人敲晕吧?”

    “……”

    莱蒂斯一脸无语地闭上眼睛屏蔽他欠揍的脸,腰部用力,小腿轻轻一摇,翻身跳到了地上,冷静而专业地问道:“我晕过去多久了?”

    “半个小时左右。”尼尔森指了指还没完全黑下来的天。

    “海克.雷德呢?”

    “当然是跑了,而且跑得可快了。现在新闻上还没有对爆炸案的凶手的报道呢,他应该是成功逃脱了。”

    “我们现在是在去哪?”

    “我不知道,肯o基或者麦o劳吧?”尼尔森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西装,理了下领带,“我不知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但我们在澳比利克斯里还啥也没吃呢,人总得吃饭吧。”

    “我的下一步至少肯定不会是快餐店。”莱蒂斯整理了一下裙摆,自然地走在尼尔森身边,和他一起融入人群,“你难道没有思路吗,尼尔森?”

    “这倒不是思路的问题,只是如何继续的选择权在你,莱蒂斯。”尼尔森回答,“你是否要公布海克.雷德就是连环碎尸案的凶手,你是否要继续追查他的踪迹?你是想抓捕他,还是想放走他?我不认为我可以替你做决定。”

    “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莱蒂斯直视着面前熙熙攘攘的街道,“whodunit(犯罪凶手)只是问题最基本的一部分。经法医检验,海克.雷德的每一块碎尸上的DNA都属于他,可他为什么还活着?我们还不知道howdunit(犯罪手法)。”

    “以及最重要的,whydunit(犯罪动机):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啊,推理的经典三要素。”尼尔森笑笑,“所以你还是打算去找海克.雷德?”

    “他吗……我不是想去找他。”莱蒂斯说,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颈,之前被海克掐住的地方传来隐痛。

    其他部位的淤青也还在钝痛。

    但海克.雷德明明有枪。

    他从始至终没有对莱蒂斯开过枪。

    “海克.雷德是个善良的人……吗?”少女放下手,抬起眼,墨绿色的眼睛映着城市的灯光,灿若宝石,“尼尔森,你也清楚吧。我们现在需要找的,根本就不是海克.雷德。”

    “而是卢娜.雷德。”

    入夜后,皇家格兰戈医院的大楼亮起灯光,但一旦想到每一扇窗后都是卧床的病人和值班的医生,这建筑就立刻变得不再赏心悦目。

    病理部里,卢娜.雷德正在一个人处理一份快速冷冻切片。

    门被推开时,医生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至少等我把这份样本检验完。”她说。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到底会是什么人,但她不是很在乎。

    “打扰了,卢娜小姐。”

    然而回答她的声音熟悉又彬彬有礼。

    她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尼尔森和莱蒂斯站在门前。

    绿眼睛的小姑娘目光恳切地看着她:“这次,可以好好和我们讲讲关于海克.雷德的事情了吗?”

    病理部的医生小姐拖出了一个医药箱。

    这一次,尼尔森依然能感觉到卢娜.雷德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但她的态度柔软了一些。

    莱蒂斯刚刚简单地向她讲述了这两天追查的过程。

    “我没想到你们会找来……或者说,我没想到过你们真的会坚持查下去。我以为圣卢塞特没人回在乎他的事情。”卢娜说着,看了眼小姑娘脖子上的掐痕,从里面取出两个长得一样的小药瓶来。

    “这个是止痛的,这个是消肿的。”卢娜指了指药瓶,递给莱蒂斯,“我尊敬你,莱蒂斯警员。你们现在……对他有什么看法?”

    尼尔森接话道:“谈不上看法,也就知道你本来死了的哥在酒神节打过工,碎了‘自己’又碎了同事的尸体,刚还生龙活虎地去炸了个公子哥而已。”

    卢娜黑色的眼睛没有波澜:“这样……这都不重要。他已经失败了。我看见新闻报道,爆炸没有产生伤亡。”

    “哎呀,说实话,我并不惊讶你早知道他要谋杀伦滋。”

    莱蒂斯用手肘捅了尼尔森一下,神色严肃地把拉回话题:“我们只和海克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推断不出更多。您能告诉我们,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卢娜低下头。在沉默中,她对莱蒂斯放下心防。

    尼尔森感觉到那种深海一样的悲伤又开始弥漫。

    “我说过我对他了解不多,我并没有骗你们。”医生的眼睛有些放空,“我只知道一个他告诉我的故事,和他请我帮他的忙。”

    “你们知道为什么法医检验出的结果里,被碎尸的第一具尸体会是他吗?”

    卢娜.雷德拿过那两个小药瓶,将上面的标签撕下来,交换后贴回了瓶子上。

    她将两个药瓶摆在尼尔森和莱蒂斯的面前,现在标着止痛药的瓶子里装着消肿药物,标着消肿药物的瓶子里装着止痛药。

    “就像这样。”

    尼尔森和莱蒂斯对视一眼。

    他们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侦探露出了笑容,少女却眉头紧皱:

    “但您是如何做到……”

    “皇家格兰戈和圣卢塞特的政府有合作关系。作为病理部的医生,我有权限进入政府的DNA库,修改DNA对应的身份。”

    “所以在海克.雷德杀死第一个人之后,你将第一个死者的DNA信息和海克的对掉了。那个家伙的基因序列对应到了海克的身份下,无论如何检验,都只会得出死者就是海克.雷德的结论——啊,原来这就是你哥找你帮的忙。”

    尼尔森说着,浮夸地鼓了两下掌:“真是个聪明的办法,这下那些在网上猜碎尸案为什么唯独找不着头的家伙要失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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