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留

    四儿和容嬷嬷的一个丫鬟守在林一秋身边,隔着屏风听容嬷嬷严厉训斥宜萱宜芷。

    守在飞花榭外头的两个丫鬟,一个是宜萱院子里的秀儿,一个是宜芷院子里的敏儿。

    什么样的主子,自然有什么样的丫鬟。

    两人一个看向左边,一个看向右边,谁也不理谁,耳朵却同样竖得老高,仔细听着飞花榭里头的动静。

    两个丫鬟一听容嬷嬷的架势,就知道怕是要不好,对视了一眼。

    “老爷还等着姑娘回话。”

    “太太还等着姑娘回去。”

    随后一个朝前院奔去,一个朝东边吾芳斋的方向急急地奔去。

    第一时间赶到飞花榭的,却不是秀儿或者敏儿,而是林一秋屋里的喜鹊。

    她本就在屋子里候着,平日里这个时间林一秋早就回来用晚食了,哪知左等右等,团妈妈都从吾芳斋回来了,自家姑娘还没回来……

    她随手拿起林一秋的外衫就朝飞花榭匆匆赶了过来,在门外抓着容嬷嬷的丫鬟攀谈了几句,便知晓了林一秋落水的事。

    容嬷嬷的丫鬟领她从侧门进了隔间,隔间的小门打开,就看到了软塌上一个虚弱异常的人影,林一秋小脸苍白,看着她,半晌才支吾着。

    “喜鹊……”

    喜鹊的眼泪一下子就全冒出来了,她拨开林一秋黏在额头上的湿发,摸了摸林一秋的额头,只觉一阵冰凉。

    “姑娘这又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进学?怎么又落水了?”

    她说着,压抑着哭了出来。几个月前在金南水,也是她守着冰冷到僵硬的林一秋,没有人比她更害怕了。

    林一秋看她哭得鼻子红彤彤,叹了口气。

    “我没事,你别哭了……四儿方才也一直哭,我叫她跟着容嬷嬷的丫鬟去后头煮姜汤去了,是不是她偷偷跑回去跟你说了什么?你别听那丫鬟夸大其词,不过是不小心跌了一跤,不要紧的。”

    林一秋又低声劝了好一会,喜鹊这才渐渐平息,停了哭泣。

    刺绣白纱笼着屏风,将屏风后的林一秋喜鹊与学堂里的容嬷嬷和宜萱宜芷分开。隔着白纱,喜鹊只能将学堂里的几人朦胧看了个大概。

    只要不是个聋子,都听见了屏风里头的哭腔。

    容嬷嬷自然听到了里头动静,端坐着的宜萱宜芷也听见了喜鹊的呜咽,两人对视了一样,心里察觉出一丝不妙。

    容嬷嬷叫来两个脸生的丫鬟,宜萱宜芷一看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丫鬟,便知是宫里专门负责罚人的教习丫鬟,容嬷嬷之前上课讲入宫基本礼仪的时候讲过这种教习丫鬟。

    按着容嬷嬷这两个教习丫鬟手里的分寸,容嬷嬷想要两人的爪子几分熟,自然就能几分熟。

    宜萱宜芷紧紧盯着她们手里长长的戒尺。

    惩罚将至,容嬷嬷语气重新温和起来。

    “无论事情如何,总归是你们姊妹之间的事。如今姊妹之间的事,差点害了三姑娘的性命,便是谁失手推的,或者不小心碰到了跌倒,你们也有行止不当的罪过。学规矩,最重要的是规矩入心,行为举止都应谨慎才是,若学了些皮毛,却又成了个四不像,如何使得?”

    她说着,朝两个教习丫鬟点了点头。

    “一人罚十戒尺。”

    长长的戒尺高高举起,眼见就要落下。

    宜萱咬着牙,转过头去不敢看。宜芷盯着那戒尺将要落下,心里发憷,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是我推的!我没推她!为什么要罚我!我要去告诉我爹!”

    宜萱本来已经咬着牙,做好了忍受疼痛的心理准备,一听她的话,睁眼怒瞪。

    “二妹妹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是我推的?”

    都这个时候了,两姐妹还在针锋相对。

    容嬷嬷很失望,目光锐利,冷笑了两声,朝举着戒尺等她指令的教习丫鬟点点头。

    “二十戒尺!”

    不但宜萱宜芷震惊,屏风里头的两人也惊了,容嬷嬷平日里看着那么和气,那么好说话,怎么现在……

    眼见一顿戒尺是逃不掉了,宜芷看向坐在上头铁面包公般的容嬷嬷,泪眼婆娑,眼眶里全是泪水,宜芷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哀求。

    “嬷嬷——”

    “三十戒尺。”

    越是求情,越是严重,事情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宜萱宜芷不敢再说话,只好老老实实伸出手。

    屏风里头的人也屏住呼吸,听着那一声声清脆的“啪!”,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教习丫鬟面无表情,一下一下甩着戒尺。

    那又长又粗的戒尺,拍在掌心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宜萱咬着牙,宜芷早已泪流满面。

    只听见外头,教习丫鬟嘴里还一声一声的数着:“三,四,五……”

    容嬷嬷这么打下去,姐妹间的矛盾要闹大了!

    林一秋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紧,她一阵头昏脑涨,只想尽快回到自己屋子里去,把头塞进温暖的被子里,把一切声响隔绝在被子之外。

    飞花榭早就被容嬷嬷的丫鬟们里里外外的看了起来,因而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几乎连人呼吸的声音都低不可闻。

    除了戒尺上下飞舞,呼啸着,仿佛要把姑娘们白嫩的手掌打得皮开肉绽。

    十下戒尺结束。

    宜萱宜芷早已疼得只会抽气了。

    容嬷嬷还要再罚,却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高声叫道。

    “住手!”

    林绍文搀着姜氏,进了学堂。林一秋也反应过来,老爷太太终于来了,事情不可避免地闹大了。

    “娘……”宜萱看向姜氏,有些发懵。

    “爹!”宜芷满脸是泪,抱着红肿的手,像是见到了救星。

    丫鬟们鱼贯而入,等林绍文和姜氏又一一坐定,容嬷嬷才使一个口齿伶俐的丫鬟把先前的三姐妹的事情一一说来。

    林绍文和姜氏早就从宜萱宜芷两人的贴身丫鬟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这般大小,寻常人家姐妹拌个嘴,也是有的,却不曾伤人性命。若是今日我不在这院中,三姑娘怕是要一名呜呼了。原是姐妹两个行止不当,罚十下戒尺便了了。可是都如今这般了,姐妹只见还在相互推诿,不知悔改。那戒尺原不是为了罚人的,是为了叫人只错能改。”

    林绍文和姜氏端坐着,并未顺着容嬷嬷的话往下。

    姜氏看向女儿,正欲开口询问,那边宜芷抢先哭出了声起来。

    “爹!我只是好好跟着嬷嬷学规矩,想着能给咱们林府长脸,可是大姐姐和我说话,我做妹妹的,也不能不应啊,三妹妹自己站不稳,根本不关我的事,怎的还要罚起我来?”

    宜萱也开口了,这回却全没有理会宜芷,委屈的看着父母,自顾自地说着憋了好几日的心里话,方才被打戒尺都不曾哭出来的人儿,一边控诉父母的无情,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太太有了嫡子,就不要女儿了!如今离我生辰不过还有两日,母亲就不记得了。父亲更是,这两日进进出出,竟是与我一句话也不曾多讲。这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的呢?还没见着就让我没了爹娘!“

    林绍文皱着眉,叹了口气。

    ”萱姐儿你自己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你母亲这两日胃口不好,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大夫已然吩咐歇着了。你这个做大姐姐的,不跟着一齐关心母亲,反而埋怨起来可有了。别人家的嫡女,可有如你这般?”

    姜氏朝他摆了摆手,温声道,“老爷这话说的,萱姐儿哪里是不知道做姐姐的欢喜?只怕又是不知被那起子不长眼的撺掇了去!”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向宜芷,宜芷毕竟还是年轻,被太太一通指桑骂槐,便有些耐不住了,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积蓄在眼眶中。

    “爹,我没有撺掇大姐姐!也没有推三妹妹!”

    林绍文自然信她,朝她点点头。

    他看向容嬷嬷,用商量的口吻道,“嬷嬷你看,本就是姐妹间闹小性子的事儿,不过发生了一些口角,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宜萱宜芷都不是那等心思深沉之人,想是秋姐儿没站稳,自己摔了也说不定。”

    屏风后的喜鹊一听这话,忍不住低泣起来,再来几回,林一秋的小命便是不凉也得凉了。

    容嬷嬷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林绍文居然是这么个处理方式。

    姜氏脸色变了,重重地拍在手边的案几上,“啪”的一声,林一秋反应过来,立刻捂住了低泣的喜鹊。

    容嬷嬷想了想欲开口。

    只见姜氏心疼的抓着宜萱的手,有些埋怨道,“嬷嬷要管教姐儿,训斥便训斥了,怎的还动起手来?”

    她看着女儿手上肿了一大块,青青紫紫,斑斑驳驳,心疼的眼泪只往下掉,平时从不低头的太太眼见着要哭出来。

    林绍文看向容嬷嬷,责备道,“让姐儿进嬷嬷的学堂里只不过学些道理,嬷嬷怎么还打人呢?“

    他一边说着又一边看向宜芷。

    宜芷早已将原本捂在袖中一片青紫的手伸了出来,掌心一片红肿。

    她眼中含泪,啜泣着看向林绍文。“爹——”然后就哽咽着,再说不上来一句话。

    姜氏先是看着容嬷嬷,声音也冷硬起来,”嬷嬷罚也罚了,打也打了,还要如何?现如今事情已经明了,就这么着吧。还想怎么的?”

    她兀自站起来,就要拉着女儿回去。

    哪知容嬷嬷开口了。

    “太太——”

    姜氏回头,脸上残留着愠色。

    接着林绍文也站了起来,对容嬷嬷说道,“太太说的极是。时候也不早了,嬷嬷还是先歇着吧。我也先把芷儿带回去。都这么晚了,姑娘们还没吃饭呢。”

    说着,他带着姜氏和宜萱宜芷,径直出了屋子,完全没有给容嬷嬷说话的机会。

    屋子里只剩下容嬷嬷,一脸淡漠的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眼神中一片琢磨不定。

    “嬷嬷——”林一秋扶着喜鹊的手从屏风后出来,有些愧疚地小声的解释道。

    “嬷嬷,别为我伤了和气。方才真的是我没站稳,两个姐姐没有推我,真的。”

    -

    当夜,容嬷嬷就来了吾芳斋向姜氏请辞。

    姜氏愣住了,正要挽留,却听容嬷嬷笑着解释。

    “叫太太为难,实在是事出有因。肃州我那侄儿,给我寄了好几回信,要我赶紧回到老家去,他之前只是催的太紧,这回硬是连人都已经过来了。眼看着过两日就要到楠州,定是要把我接到肃州去。太太……”

    姜氏一时有些怔忪,怀孕让她有些迟钝,也有些喜怒无常,她还以为容嬷嬷是来为白天的事情找茬的。

    哪知容嬷嬷一开口便是要请辞,却半句都不提白天三姐妹的事,神色更是轻松,仿佛今天飞花榭里几人对峙的事情从未发生一样。

    陈妈妈见姜氏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赶忙朝姜氏使眼色。

    “嬷嬷不过才在林府歇了这几日,现在就要走,这可如何使的?”

    姜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着就要来拉容嬷嬷的手。

    她笑着,脸上露出恳切的神态,“嬷嬷你看,咱们的课还远没有上完呢。您看……是不是等过完了这个月,下个月再走,天气却更暖和些,便是打点包裹衣物,也是要些许时间的。”

    容嬷嬷笑着,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太太如今身子重,可别再为我老婆子操心,不过是两个包袱罢了。我那两个丫鬟,眼见着便能收拾出来。只我那侄儿,眼见着要到楠州城,却不好再推辞,让他等了。”

    姜氏还待继续挽留。

    陈妈妈给姜氏倒了一碗热茶,温声道。

    “嬷嬷的侄儿也是一片孝心。哪有放着侄儿的孝心不顾的呢?何况这两个多月以来,嬷嬷为了姐儿几个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林府上下都记着呢。”

    太太放下茶碗,接着说道,”正是,正是。嬷嬷对我林府有大恩,那三个姑娘,现在衣食住行,站坐行止,皆是有了样子。真是多亏了嬷嬷!”

    三人又说了会子话,只随口唠了些小辈的家常。说着说着,只等容嬷嬷面露倦意,姜氏才放她去了。

    等林绍文从前院赶回五芳斋的时候,正好听到姜氏和陈妈妈在谈容嬷嬷要走的事。

    他打量姜氏脸上还稍有些愠色,道。

    “一个嬷嬷而已,走了便走了!回头再请一位别的嬷嬷就是了!天底下又不不止这一个嬷嬷!有什么打紧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姜氏虽也不喜容嬷嬷要走,却听不得他这一番喜新厌旧的话来。

    她心里有些不痛快,瞟了一眼林绍文,故意刺他。

    “好歹是在咱们林府教导了三个姑娘两个月的老嬷嬷!怎么?老爷见着几个孩子如今学出了点样子,却埋汰起嬷嬷来了?还喜新厌旧。”

    林绍文讪讪地笑了,搓了搓手。

    “这不是容嬷嬷要走嘛!”

    姜氏一想到容嬷嬷要走,想到这事若是传出去,容嬷嬷在自家后院教导女儿不满三个月就走,这样的行为不是看不起林家就是不满她梁京姜氏,心里又开始不痛快起来。

    “真不知道这容嬷嬷是怎么想的!咱们这样的好人家!上哪儿找去?府里的三个姑娘,又不比京里头,规矩严,要求高,咱们每个月还与她一百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我和你又不曾刁难她!”

    她一口气说完,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林绍文劝道,“便是那嬷嬷不识好歹。太太却不能往心里去,可别气着太太肚子里的那个,那可是我林府的嫡子呢!”

    他说着,轻轻牵起太太的手摩挲着,又认真打量起了姜氏的脚。

    “太太最近怎么没用那狗足承了?只要能让太太心里熨帖,我亲去把那畜生牵来,好叫太太脚上痛快些。依我看,太太肚子这个怕是有些折腾,瞧瞧,太太的脚都肿了。”

    姜氏满头黑线,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的脚从来就这般大,原先多大的鞋,现在还是多大的鞋,哪似你说的?等等,我看看,肿了吗?好像鞋子确实有些挤了。”

    ……

    留下屋子里两人说话,陈妈妈不动声色地出了屋子。

    她抹了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抬头望天上的圆月,心里感慨,折腾了好些年,林府终于走上正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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