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佳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或者说才敢想明白姜小草那句话的意思。
她抓着手中的画笔，目光滑过眼前老旧又简陋的杂货铺。
店里东西很少。
雪花，冰雕水晶球，以及被姜小草叫做小骨头的娃娃。
还有已经卖出的，现在属于她的那盆看上去很正常，并且如今谁都能看见的小雏菊。
原来，都是姜小草从那个可怕的地狱带回来的东西。
牧佳：“……”
她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姜小草并没有感知到身边人的崩溃，她正在低头看兜里的小骨头。
昨天感受过那边的寒冷，今天在报时声响起后，她特地披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兔子毛绒外套。
姜小草很确定，换上外套后，她没有去拿小骨头。
但此刻——
她盯着乖巧趴在荷包里的毛绒小骨头，伸手戳了戳。
“你是活的？”
穿着奶呼呼背带裤的小骨头连忙摆手。
摆完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小骨头：“……”
它委屈巴巴地低垂着脑袋，抱着膝盖骨蹲在荷包角落里，只留给姜小草一个后背。
姜小草失笑，用只有它能听见的小气音说：“没怪你。”
她只是没想到。
原本以为小骨头最多是一个损毁了的模型或者小机器人。
角落里的小骨头愣住，不确定地回头看姜小草。
回头的时候，它用手捂住了脸。
它是骨头，很丑，所有人都不喜欢它。
新主人给它做了新衣服和头发，只要把脸挡起来，它就不是别人骂的臭骨头了。
而姜小草见了它这个动作，伸手从旁边小桌板上拿了一条小围巾给它。
“你觉得冷吗？用这个。”
小骨头看着放在它面前的小小围巾，又仰着头看看姜小草，啪叽搂住她的食指。
“喜欢吗？下次再给你做不同款。”
小骨头用脑袋蹭了蹭她指尖。
姜小草被逗笑，帮它围上小熊围巾。
等她松开手指，再抬眼，已经站在了茫茫白雪中。
她摸了摸荷包。
空的，小骨头没跟来。
姜小草转而去摸另一个荷包，拿出备好的口罩。
这里的风太冷，会让她咳嗽。
和之前一样，今天的雪地比上次来又大了一圈。
姜小草没有在别的区域停留，一步一步朝昨天没挖成功的根走去。
原本她以为那会是树根的一部分，但今天它露出了更多，是一丛荆棘。
可以看到的范围内，荆棘朝着各个方向生长，毫无章法，没有任何被修剪过的痕迹，像是天然形成。
荆棘的主体是歪歪扭扭的黑色枝条，带着鲜红的刺。
很不好靠近。
姜小草的目光在其他新区域上扫过，那边都是白雪覆盖的区域，只有这一片不同。
她没有去探寻那些地方，直接朝荆棘丛伸出手。
黑色荆棘看上去是冷硬的黑，触感却更像是被冰冻过的铁。
手指移开的时候会有种粘连撕扯感。
姜小草毫不怀疑，如果皮肤和荆棘接触的时间长一点，会被永远留下。
荆棘丛并不是矮矮的一片，而是彼此缠绕成了一片森林。
从她遇到的第一处根系开始，一路越来越高，越来越多，最终在视线尽头的位置变得需要她仰头才能勉强看见顶端。
这一次的目标不难找，就在荆棘丛中。
姜小草能看到的最高处，那里挂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果子。
鲜红如血。
她视线定了定。
荆棘林的边缘离那里有些距离。
但姜小草并没有很着急，尽管她今天什么工具都没带。
她只是朝着荆棘丛踏出了第一步。
边缘的地方，荆棘丛的高度刚到她小腿的位置，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踩进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一开始，荆棘丛会被她踩到地上，可随着荆棘数量的增加，逐渐有尖刺划过她的皮肤。
红色的尖刺碰到了血，瞬间活过来。
如同嗅到腥味儿的饿狼。
原本静止不动的荆棘开始如蛇一般扭动，缓慢无声地靠近姜小草，而后在她踏出下一步的时候猛地发起进攻，缠绕住她的腿，并瞬间收紧。
站在荆棘丛中的姜小草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继续。
在她周围，一条条黑色藤蔓如同巨蛇一般立着身子，齐齐朝她扑来。
它们身上的尖刺闪着猩红的光，恶意十足。
只是，姜小草没有多看它们一眼，只朝着那颗红色的果子去。
荆棘丛中。
第一波进攻落空，藤蔓们越发张牙舞爪。
它们成倍地变大，从最初的手指粗到后来的手腕粗，再到百年巨树的模样。
在这样的巨物面前，一切都显得渺小。
它们耀武扬威着朝姜小草扑去。
对比之下，穿着兔子毛绒外套的女孩儿，像漂浮在大海中的一片树叶。
一阵风就能将她掀翻，摧毁。
但女孩儿的脚步依然缓慢，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那看上去能轻松洞穿她的红色尖刺对着她的眼睛刺去，直到尖刺抵在她眼珠前，她眨眼的频率都没有增加半分。
而尖刺在触碰到她实体的那一刻，再度消散。
荆棘丛还没有放弃，开始彼此缠绕。
尖刺刺破同伴，藤蔓汁流了出来。
红色。
黏黏糊糊。
腥气逼人。
血色勾勒出一道道人形被荆棘丛吞噬时的场景。
这一次，姜小草终于停下了。
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牧佳。
而她的停下让藤蔓们都兴奋不已，再度进攻。
可下一秒，姜小草便继续往前。
她换了方向，朝着牧佳的虚影方向去，然后在红色的地面上搜寻，找到一支画笔。
那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画笔，哪怕是刚学习画画的新手都会有好几支。
画笔落在红色的泥土中，显得有些脏。
姜小草拿着它看了一会儿，朝旁边爬行的巨大藤蔓伸手。
那一瞬间，藤蔓终于碰到了她。
不过，它还没来得及再次发起进攻，姜小草就把笔擦干净，放回兜里，脚下一转，继续朝红果子那儿走。
藤蔓：？？？
它扭动着朝她卷去。
扑空。
一次，两次，三次……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姜小草走到了红果子下。
她仰头看。
果子有点高，离地面大概两层楼。
够不着。
但她身边有可以变小也能变大的藤蔓。
姜小草顺手抓住其中离得最近的一根藤，稳稳地踩上去。
刚被拿来当纸巾用过的藤：……
嗒。
姜小草拍拍藤蔓，看它没有长大，就又扯了一根朝上面丢。
一点一点垫着，她站上去抬手摘下那红色的果子。
在触碰到果子的瞬间，手感很奇怪。
滑溜溜的，有种腌鱼时手指碰到生鱼肉的质感。
而且在果子离开藤蔓的那一刻，果子上突然出现了比血红色更红的瞳孔，死死盯住姜小草。
姜小草用食指戳了戳它。
“原来是一只眼睛。”
还以为是能吃的奇怪果子。
她的语气很平静，接下来同样平静地把红色的眼珠子揣进兜里，和之前揣小骨头、冰雕四叶草没有任何区别。
东西到手，荆棘丛消退，姜小草回到杂货铺前的椅子上。
她睁眼的那一刻，听见小骨头发出咔咔的颤抖声，以及牧佳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忘记呼吸的声响。
“怎么了？”
姜小草不解地看向牧佳。
牧佳张张嘴没能出声，只能搂着画板摇头。
“那就好。”
姜小草站起来走到货架旁，把刚摘到的红眼珠子放上去。
眼珠子还睁着，发出骇人的红光。
“啊——”
牧佳捂着嘴巴发出一声低呼。
姜小草看向她。
“你喜欢这个吗？”
姜小草拿出手机看。
购物界面没有出现眼珠，和小骨头、四叶草一样，这又是一件不可售商品。
她把屏幕对向牧佳。
“不能买。但是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
荆棘林刚露出一小部分，后面应该还有很多，说不定还能找到同款。
“不、不用了！谢谢店长！”
牧佳终于顺利突破恐惧到极致时的身体保护机制，及时拒绝店长的好意。
姜小草点点头。
“嗯。有喜欢的可以告诉我，我给你找。”
她说得很认真。
“给你算最低价。”
牧佳用力咽下口水。
“谢谢店长……那个，店长，你不怕吗？”
姜小草：“什么？”
牧佳不敢说，只是目光朝店里看了一圈。
“哦，你说它们吗？为什么要怕？”
姜小草满眼疑惑。
都是零元购，没花钱。
可惜现在只有雪花可以卖。
但，反正没有成本，稳赚不赔，她喜欢。
牧佳：“……”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对了，这个给你。”
姜小草把兜里的画笔拿出来，递过去。
牧佳作为曾经的美术老师，有很多很多不同种类型号的画笔，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姜小草手里这只。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地狱时手里拿的那只。
她想忘都忘不掉。
“店长，你怎么……”
牧佳呆呆地接过。
这支掉落在地狱的画笔此刻被她拿在手里，竟然感觉到了暖意。
那是店长掌心留下的温度。
姜小草：“正好遇到。丢的东西都找回来了，希望你也能顺利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