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

    日上三竿，刚醒过来的润玉还未从昨夜难得的梦乡中彻底清醒，他很久没有睡得这般舒适轻松，此时大脑还略略有些迟钝。润玉整个人都裹在被子中，比起在他人面前惯常一副少年郎清隽端方的模样，眼下的他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无辜与可爱。

    润玉在床上坐起身，头脑已经清明。随着他的动作，轻薄的蚕丝被滑下，露出海天蓝中衣遮掩不住的清晰锁骨和修长脖颈。他掀开薄被，赤脚踩在殷实的绒毯上。

    纯白的衣袍上身，润玉细细端详过自己的衣着，随即怀着久违的期待，打开了房门。

    门刚开启，润玉便嗅到一股甜丝丝夹杂着鲜香的气味。

    “润玉哥哥醒了呀，那快过来吃饭。”微明着一身石蕊红色的浅淡衣裙，她的袖口被白色的丝带绑起，上臂处被系出微鼓的弧度，衬的人愈发机灵可爱。

    “我往常习惯早起，今日起床看到润玉哥哥房门未开，便猜到你还在睡。正巧膳房处的侍女说早饭已做好，我便取回来了。但……老实说，微明觉得看起来不太好吃的样子……”

    “左右时间还早，我也闲来无事，就下厨做了两个小菜。”

    润玉走近，看着小姑娘掀开瓷白双耳汤窝的盖子，一股鲜甜的气味随着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微明怎么又亲自下厨……我……”

    “打住！闲话莫提，专心吃饭——这是瑶柱海鲜粥，润玉哥哥尝尝。”微明拉着润玉坐下，将盛好的粥碗放在他面前，小脸期待的看着他。

    润玉从善如流，他端起碗，执起汤匙尝了一口，大颗的瑶柱被煮的丝缕分明，稻米雪白，粥水浓稠，暖烘烘的滑入胃中，吞下肚，口中还残留着海产的鲜香与清甜。

    “十分好吃。”润玉唇角勾出切实温暖的笑意，他一番真心赞许，果不其然看到微明的小脸绽放出明丽满足的光彩与笑容。

    “嘿！”微明抬起两只手，十分兴奋的在胸前攥拳，“我的手艺看来还没退步！啊——润玉哥哥先吃着，我去看看笼屉上的烧麦。”

    润玉有些怔楞地看着微明一阵风一样跑走了，快的他都没来得及挽留。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润玉的话语很轻，轻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语气有多么包容宠溺，他低下头，看着石桌上另外两道菜——虾仁豆腐和糖醋小排。

    “微明……竟这般用心。”

    润玉盛了一勺虾仁豆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豆腐口感嫩滑，汤汁清淡爽口，虾仁咸味恰到好处，十分鲜香弹牙，是……他极为喜欢的口味。

    润玉压下心底翻涌的万千情绪。

    那日从紫方云宫回来，微明亦是做了几道菜，味道相当不错，只不过其中一道糖醋鱼的尾巴烧有些焦黑。

    自己向来不挑食，也没有挑食的条件，更何况那鱼事实上真的很好吃，不过一点卖相上的小小瑕疵。

    可微明自己十分过意不去，一个劲让他吃其他菜，自己泄愤一般怒啃鱼骨头。他心里觉得好笑，便哄她说自己喜吃甜口，烧糊的尾巴别有一番风味，这鱼十分合他心意。

    其实他也不算唬他，他是一尾龙，天然便更倾向于吃些河鲜海物，只是酸甜苦辣的口味上没有什么偏好罢了。

    但那日他不过随口一说，她竟全记在了心上。

    虾仁豆腐，海鲜粥，还有甜口的糖醋小排。

    皆是对他的心意。

    面前的石桌上“呼”一声被放了两扇蒸屉，润玉被这一举动拉回了神——绿如翡翠的烧麦出锅了。

    “装八个的是润玉哥哥的，四个的是我的，赶紧呀，趁着热才好吃呢。”微明在润玉对面坐下，夹起一个烧麦，啊呜咬了一口，却被馅料烫的呼呼直喘气。

    润玉看着小姑娘直率不做作的动作，只觉得万分可爱。他便也夹起一个烧麦，轻轻吹了吹，感觉不那么烫了，便放在了微明面前的小碟子里。

    微明受宠若惊，开开心心的夹起面前的烧麦咬了一大口，吃得心花怒放。

    润玉看到微明没有丝毫迟疑得吃下了自己夹给她的食物，心里更觉开怀。他端起碗，借着搅拌海鲜粥的动作掩饰，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微明不但帮我良多，还为润玉下厨做饭，不知微明可有甚么事用得上润玉？”润玉话刚说完，就想埋怨自己笨嘴拙舌。他是真心实意想为微明做些什么，但怎么一句话说出口，干巴巴的听起来客气又疏离。

    “唔……倒还真是有一件呢，润玉哥哥能不能教我水系术法呀？玉清境里大都是花木修行，即便是祖父也只修木系灵力。而我除了木系之外，还有一点水属的天分。过去无人教我，眼下我就指望着润玉哥哥啦。”

    微明的不见外让润玉松了一口气。

    “这是自然，微明想学我教你便是，可这不过一件小事，我——”

    “——那便这般说定啦。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便是要告诉做徒弟的，对师者怎么尊重爱护都不为过。但微明却只想要润玉“哥哥”，如此看来，却是我占了便宜呢。”微明当机立断截住了润玉未说完的话——无非就是说他受之有愧等等，自己实在不爱听。

    而润玉听完微明话语，虽是知晓她的意思是将自己当做兄长看待，可是这话也另有歧义，她想要他……这个想法让他有些耳热。润玉沉默片刻，转移话题。

    “微明有水系天赋，想来亲眷中有水族中人吧。”

    “也许吧，不过我知晓的亲人唯有祖父一人，便是真有水族亲眷，也同我并不相识的。”

    润玉一惊，他着实没想到微明这般灵动活泼的仙子，居然无父无母，身世比他还要可怜。他眉头紧蹙，眼睑低垂，眼中满是歉意和心疼，“微明，润玉不知…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个……”

    微明摆了摆手，她夹起一块小排骨，啃得起劲。

    “无事无事，润玉哥哥莫要自责，微明不在意这个的。”

    微明看着润玉眼中的怜惜和懊悔都快要溢出眼底，心中不觉叹了一口气，她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一边拿着勺子在碗里搅动，一边说道。

    “其实我的身世有些古怪，但肯定是没有润玉哥哥想的那么惨啦。”

    “我的祖父是存在了许多岁月的东之苍龙，他若想留下血脉子女，唯有龙族方可孕育。可润玉哥哥也知道，这世间龙族本就…额…不多…所以我阿娘并不是以寻常方式出生的，她诞生于祖父的心头精血和天道秘术。”

    “居然还有此等秘法，如此说来，微明并没有……”

    “是呢，我根本没有祖母。”微明两手一摊，朝着润玉歪了歪头。

    “在我的记忆里，祖父也从未提过我阿爹，若不是我有这水属的天分，我都以为我的诞生同阿娘一样呢。”

    微明把最后一口海鲜粥吞进肚子里，吃饱后的龙骨花散发出一种慵懒惬意的感觉。

    “祖父不同我讲阿爹的事，或许是因为阿爹已经不在了，那我就更得认认真真的好好活着，这样才不辜负阿爹对我的爱呀。”

    “若是我阿爹还好好活着，但是祖父却从不提他，那大抵就是有什么顾虑了。既如此，阿爹也不过是个血脉相连的陌生人罢了，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纠葛，我才不在意呢。”

    “微明的人生，自然是要在得意之时须尽欢啦。”

    “润玉哥哥说对不对？”

    少女通透澄澈的眼眸仿佛早已看遍千山万水、看透世事无常，但她分明清醒洒脱，却又如此满怀激情，热爱着红尘俗世。

    润玉全然沉溺在这双眼眸之中，很久很久，他才缓缓点头。

    面前的微明朝他绽放出明媚的笑脸。

    许多年之后，润玉又想起了这个清晨，他那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早在此刻，便有名唤心动的种子悄悄根植在他心中，根须缕缕缠绕着他的魂魄，使他日后每于清醒之时都心甘情愿、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