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尖利吠叫冲破山林，惊走远处飞鸟。
烈日炎炎，五峻峰下的密林中，树影幢幢张牙舞爪，似要吞噬所有误入此地的人。
林晓柒以防卫姿态站在斯文身前，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人”——猪首人身，前肢各三趾，尖若鸡爪，后肢为人腿，肌肉虬结。
除了腿部，卢正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怪物。
“你喜欢那小子？”那颗猪脑袋张开大嘴，喷出一口浊气，发出人的声音，可怖恶心之余又带点滑稽。
林晓柒皱眉偏了偏头，强自镇定道：“关你屁事。”
“呵。”卢正笑笑，遽然发动攻击，一爪挥将过来。
她早有准备，矮身躲过，回手一击砸他腰胁，只觉右手钝痛，如同砸在铜墙之上。
林晓柒揉揉手背，打起精神再攻。
为防误伤到斯文，她颇费心思地与卢正周旋，试图悄悄将“战场”挪远。
她本就失血不少，就算身有异能也经不起如此超常透支。
交手几个来回后，便渐感难以支撑，隐隐露出疲态。
心中正自焦急间，少女蓦听卢正尖笑一声，倏地撞将过来，口中獠牙如两柄钢刃刺向她脖颈处。
林晓柒条件反射后跃避让，却见他足下一转，换个方向直直朝着斯文猛扑过去，右爪如钩狠狠刺向他的胸口。
“不要！”林晓柒嘶声大喊，呼吸刹那停滞，体内能量随心而动，如有生命般蹿至四肢。
恍惚间，她又回到当初面对飞刀的时刻，所有感官骤然放大，眼前一切轨迹变得缓慢而清晰。
她的大脑思维远远落后于身体动作，待自己反应过来，已抱住卢正后腰滚倒在地。
两人缠斗在一起，数秒后各自退开。
林晓柒半蹲在斯文身边，如一弯神弓，向着卢正蓄势待发。
她的左肩和后背各有一处抓痕，火辣辣地生疼，耳中嗡鸣不绝，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体力快到极限了，她想。
与她的紧张焦急相反，卢正的表情极为闲适。
他倚着一株松树，好整以暇地抬起右爪放进口中一嘬，鲜血的腥甜味混着唾液在舌尖铺展开。
“唔。未受污染的年轻男女之血混在一起，口味甚佳。”他细细品味着绝佳美味，口中啧啧有声。
林晓柒嫌恶地转头，目光触及斯文右上臂处的伤口，微微一凛。
他还是受伤了。
她让他安心休息，却没有保护好他。
愧疚感浮上心头，林晓柒闭了闭眼，站起身来。
是她不自量力非要来抓卢正，现在连累到斯文，都是她的错。
现在看来，打也打不过，那么至少她要保证斯文……还有胡警官他们的安全。
想到胡警官，林晓柒眉头皱得更紧。
她隐约猜到，卢正使用的大概是某种无色无味的气体，可以迷惑人的神智。
从附近鸟鸣虫叫的变化距离来看，这种致幻雾气覆盖的范围不算小。
胡警官他们现在都未出现，多半也被雾气所困。
担心归担心，林晓柒却再分不出精力去探查其他人的安危。
少女额头滚烫，手足却越发冰凉。
但她站得笔直，神色亦是冷厉无畏，坚决不让卢正看出一点端倪。
耳中嗡响，林晓柒看见卢正张开嘴，似乎说了句什么。
她费力地排除杂音，又将眼睛睁得更大，恶狠狠道：“你放屁！”
“真没礼貌。”这一次，卢正的话语清晰传进她耳内，“小丫头，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注意你的态度。”
林晓柒怒极反笑：“把你的废话留着待会儿求饶用吧。”
“呵呵，你打不过我。”卢正悠然一笑，一双利爪斜举身前，泛着噬血寒光，“看在若璃的面上，我可以饶你一命。你把外面那些人带走，这小子给我留下。”
林晓柒眸光骤冷，突地纵身扑向卢正，中途以手支地一个侧滚避其爪刃，接着旋身扫向他左腿。
看惯了那张丑陋怪脸，林晓柒心中恐惧渐消，加上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这一次出招反而更加敏捷凌厉。
卢正轻巧躲开，面上一派轻松，其实却不然。
他本不擅武斗，因此才费尽心思布下迷雾阵，意欲将她生擒。
眼下他虽借着林晓柒鲜血转化的能量将自己半兽化，但想支撑这个状态，需要更多能量。
体内的能量正在急速消耗。
他必须在恢复人形之前擒住这丫头，再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吞吃入腹，并且完成能量转化。
至于那小子，可以打包带走慢慢享用。
想到斯文，卢正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真是万万没料到啊，那家伙身上竟然有……
“呃！”分神间，卢正腹部中了一脚，好在兽化之后有厚厚的硬皮保护，没造成什么伤害。
他打起精神，将能量汇于声带处，一边闪躲一边开口说道：“为什么不同意？你喜欢那小子，所以舍不得是吧？”
见她动作稍滞，卢正沉下嗓音，继续添火加柴：“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你身上流着古神族的血，对人类而言终是异类。就算他一时被你皮相所惑，待他知道你的出身，看见你的兽化形态，只会怕你厌你。”
“怕我厌我……”林晓柒一怔，身体动作慢了半拍，顿觉一股大力袭来，将她撞飞数米，摔落在地。
“呃……”少女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视线模糊地看向卢正，仿佛看见那丑陋身躯上的脸，慢慢变成自己。
她眸中落下一滴泪，徐徐阖上双眼。
穿过层层迷雾，小女孩停在一扇木门前。她轻轻推开门，看见一张慈祥的脸。
“奶奶。”她身不由己地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声音的稚嫩青涩。
她看看双手，再摸摸脸颊和头发，确定自己变回了儿时模样，梳着双马尾，笑得一脸乖巧。
“哎，我的乖孙。”林奶奶皱眉瞥她一眼，冷冷颔首，越过她走向林建军，捏住他的脸颊揉了揉，“快让奶奶看看，我的乖孙孙又瘦了，是不是学校的伙食太差了？”
“奶奶。”林建军板起脸，“不要这样叫我，我都高二了。”
“是是是。就你忙，也不说多来看看奶奶。”林奶奶嗔怪地瞪他一眼，执起他手走到花布沙发边坐下，“难得来一趟，不准急着走。好好陪我这老婆子聊聊天……”
十岁的林晓柒知道自己多余，于是收起笑转身出了门。
十九岁的林晓柒隐在小女孩的识海之内，观看自己的曾经。
林建军找来的时候，她正蹲在院角，撒了一圈饼干屑在脚边，饶有兴致地看蚂蚁大队来回忙碌。
他在她旁边蹲下，接过一块饼干慢慢揉碎：“要不以后你别跟着来了，我和爸妈不介意的。”
“那怎么行？”林晓柒转头看他，“过年嘛，就要一家人团圆呀。我如果不来，妈妈就会留在家陪我，到时候爸爸也会纠结。这样太麻烦了。”
林建军垂眸，低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哎呀，哥你又这样，我不委屈。”林晓柒蹲得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膝而枕，“我占了晓柒的位置，顶替她得到了爸妈和你的爱护，已经足够幸运了。奶奶的爱呢，有你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冲他眨眨眼，挑挑眉。
“你这丫头。”林建军曲指在她额间一弹，“没事就好。我就怕你因为奶奶不开心。”
“没有的事。我只是……”林晓柒抱膝遥望天空，轻轻地说，“我只是总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我的奶奶会不会也像林奶奶对你一样，那么那么地喜欢我呢？”
“奶奶……”时光倏然回归，往日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停在方玉兰那双隐含戒备的眼。
她笑容疏离，话语清晰：“关于你我的关系，希望你能对外保密。”
“至于称呼，你可以叫我方女士。”
方女士。
一道腥臭气息喷在脸上，林晓柒倏然睁眼，猛力挥出一拳，恨声道，“讨厌就讨厌好了，我不需要她喜欢。”
“嘭——”
卢正被击翻在地，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沫，急急起身跃至一旁。
他盯着处于狂躁边缘的林晓柒，陷入沉思。
此时的她，意志力薄弱，按理很容易被幻术困住。
不妙之处就在于，她似乎并未修习过能量使用方法，体内没有控制能量、压制兽性的本能，一旦失去理智导致能量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她真的是若璃不要的孩子。”
否则若璃怎么可能不亲自教导她？
不过这丫头血脉不纯，混入了人类的劣等基因，被古神族抛弃也是理所当然。
呵，想那火月最是厌恶叛逃的古神族类，尤其是与人类私通者。
这下可好，她自己的女儿竟也留下个半人杂种。
想到这里，卢正无声地笑起来——看来他不在的这些年，尧光山中很是热闹啊。
“啊——”女孩的痛呼声让卢正从思绪中回神。
他眯眼看去，只见她半跪在地，头部两侧一对银色虎耳若隐若现，撑住地面的右手也隐隐现出利爪。
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从她口中逸出。
低头看一眼自己逐渐退为人形的身体，卢正深知，以自己目前的状态与林晓柒硬碰不是明智之举。
维持兽形消耗他太多能量，迷幻雾难以为继，正在慢慢消散。
他必须在雾气完全失效前将那小子带走。
待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何愁将来？
思及此，卢正脚尖一转，绕过林晓柒走向斯文。
为了不被头脑不清的半兽少女注意到，他将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也几乎屏住。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卢正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伸手搭上斯文肩头时，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沙沙。”身后突然传来鞋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卢正暗道不妙，翻身半蹲于斯文侧后方，右手弹出爪刃瞄准其颈侧动脉，这才抬头看向对面。
只见五秒之前还在数步之外的女孩，此时正如鬼魅般立在他面前，头上虎耳已然成形，左眼瞳色银白，右眼仍是正常的棕色。
她左手成拳，右手化爪，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她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意识！
卢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目光染上狂热——
这就是祭司一脉，尽管基因被污染，仍然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
而这样的力量，除去天生那一部分，更多的则来自于那块石头。
他一定要得到它！
卢正目露凶光：“放我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她眸光微闪：“你跑不掉的。”
“去找个瓶子放血给我喝。”卢正将爪刃从斯文颈侧移至胸口，厉声道，“动作快点，要不然我等不及，先把他心脏挖出来吃掉。”
林晓柒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眉头紧皱，表情沉郁，呼吸越发浊重。
她左眼的银色如浪潮般蔓延至右眼，口中犬齿一点点伸长，逐渐尖利。
她的血液似在沸腾，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大开杀戒。
卢正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后背渐渐泛起冷意。
他想拔腿逃跑，又舍不得近在眼前的宝物。
正在犹豫之间，却见林晓柒尖牙回缩，右眼恢复清明，哑着嗓子道：“不要伤害他，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