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斯文好像踩入了一个梦境,身周都是茫茫迷雾,面前浮光掠影,一幕幕闪过他的曾经。

    他看到五岁那年,父亲以身殉职。

    往日和蔼可亲的叔伯换了一副面孔,吵闹着要分走父亲的抚恤金。

    爷爷气得病倒,撑着病体为他和母亲争到大部分钱,然后便撒手人寰。

    接着又是漫无休止的纠葛。

    他永远记得,自己被母亲抱在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叔伯婶婶围在旁边唾口大骂的情景。

    后来,母亲主动退出这个漩涡,带着他搬离熟悉的小城,远离斯家,也远离了自己的父母姐妹,独自带着小小的他于生活苦海中飘摇。

    他看到八岁那年,母亲带回一位叔叔,身边还跟着个小妹妹。

    他哭着质问母亲:“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大家都这么说,你要跟别人结婚了,你会有新家,新的孩子。你不要我了!”

    母亲抱着他痛哭,不停向他道歉。

    之后,他再没见过那个叔叔,也没见过其他叔叔。

    他看到九岁那年,他感冒导致肺炎住院,烧了两天才退。

    母亲既要上班,又要照顾他。

    下班后,她拖着一身疲惫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喂他吃饭,给他补课。

    在他咳嗽睡不着时,她会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然后坐在床边熬夜备课。

    他看到十岁那年,母亲因过度劳累加痛经而晕厥送医,也听到母亲于深夜躲在房中哭泣。

    那时,他忽然明白,她的母亲并没有想像中强大,她只是习惯了隐藏软弱,习惯了让他感到安全。

    他看到自己在日记中写下:“妈妈,等我长大,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他看到自己在主题为“梦想”的作文里写道:“我的梦想,是让妈妈幸福。”

    他开始学着照顾母亲,学着报喜不报忧,学着……藏起伤痕。

    他以优异成绩考入符合母亲期望的大学,勤工俭学,年年拿奖学金,从大二开始不再花母亲的钱,并逐渐攒下些许积蓄。

    他在各种竞赛中获奖,还得到了保研资格。

    他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

    他看见,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近。

    他早已计划好,毕业之后先带母亲四处走走,看海上潮起,观雪山日出。

    他从未想过,字典上的“世事无常”四个字竟然蕴含着如斯悲恸与呐喊。

    他看到二十一岁那年,他心如死灰,眼里失去了所有光彩。

    “你为什么还活着?”斯文曾经无数次诘问自己。

    答案是“不知道”。

    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他站在自家阳台,生出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但紧接着,他脑中响起母亲临终时的遗言:“文文……一定要幸福快乐地活到一百岁。”

    他流着泪应了一声“好”。

    从前许下的承诺没有做到,这一次,他至少做到了一半——活着,但无关幸福。

    斯文漫无目的地行走,没了情绪,失去时间。

    直到胸口蓦然一痛,炙热燃烧感蔓延全身,他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看见两个人。

    他们坐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其中的女孩因为不久前才哭过,双眼泛着红。

    “我想做点什么帮帮刘思宇。”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神情坚定——

    分明因为自己的过往而满心沉重,却又一腔热血要去帮助另一个几乎陌生的人。

    “好。”斯文身形一晃,已然代替那个青年坐到了女孩面前。

    他听见自己清晰有力的回答,感受到浑身血液重新活泛,心脏一下一下恢复跳动。

    他再次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摒除在外。

    耳边,有隐约的人声。

    “去找个瓶子放血给我喝,要不然……先把他心脏挖出来吃……”

    是卢正的声音。

    他咬牙蹙眉,努力让意识更加清醒,终于听见林晓柒轻声低语。

    “不要伤害他,我答应你。”

    “动作快点。”卢正绷着一口气,盯着林晓柒徐徐转身。

    他估算着她离开多远,才够他剖开爪下的胸膛,将那颗心脏吃进腹中并转化为能量。

    能量转化在进食之后自动开始,不由他的意志为转移,在此期间他会非常虚弱,这是最难之处。

    血肉新鲜程度决定着能量摄入的多少,因此,他既不能剖出心脏带走,也无法在吃掉之后逃跑再转化。

    难道眼看着宝物在前,却只能放弃吗?

    卢正蹙眉焦躁间,却见林晓柒转到一半又回过身来。

    她也蹲下/身来,隔着昏睡的人与他对视两秒,然后抬手扯开左腕上的包扎布,将手伸到他面前,道:

    “找瓶子放血太麻烦,你直接喝。”

    血的甜味幽幽传来,不断刺激着卢正。

    他咽了咽口水,拽着斯文往后退。

    爪刃轻抖,刺破斯文胸前衣衫,划出一条血痕。

    “照我说的做。”卢正咬牙道。

    “好。”她答,开口的瞬间却一翻右腕,银色虎爪直取他面门而来。

    卢正侧身一避,欲扯斯文作盾,手一抓却扑了个空。

    他心头骤沉,未及反应已被斯文踹中左腿,“砰”地侧倒在地,紧接着腰侧又中一脚,身体蓦地翻转,被人狠狠压在地面。

    绷着的那口气被彻底打散,卢正的能量几乎清零,终于连一根爪刃都无法调出。

    “等等,先听我说……”他张嘴大喊。

    “说个屁!”

    林晓柒跪压在他背上,挥爪挖出一抔泥土“啪”地拍进他嘴里。

    他呛咳着使劲往外吐泥,忽觉右肩剧痛,转头看去,是林晓柒强行将他右臂扯脱了臼。

    卢正咳得说不出话,不消片刻,左臂和双脚脚腕也相继遭了殃。

    他呸出最后一口泥土,满头冷汗看向半蹲在旁的年轻男人,嗤笑道:“这种狠毒的丫头,你也喜欢?”

    斯文冷冷看着他。

    “你瞧清楚,她跟我是同类。”卢正瞪着他,眼珠鼓得像要炸开,“总有一天,她会像我一样渴望新鲜血肉。你会死在她手里,变成她的食物。”

    斯文淡然转头,视线掠过林晓柒苍白的脸,滑过她左肩和后背的伤口,眉头紧紧攒起,“你受伤了。”

    “没事。”她瞥了一眼,不在意道,“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

    斯文知她急着盘问卢正,只好压下心中担忧,温声道:“我就在那边守着,你小心点。不要逞强。”

    她“嗯”了声,看着他起身走到远处站定,这才低头睨向卢正,冷哼道:“说吧。”

    “说什么?”

    “所有。”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他问。

    “你想吃了我,而我以德报怨,饶你一命。”她的声音越压越低,迫人之气却愈加浓重,“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卢正沉默片刻,认命般问道:“你真是被若璃扔掉的孩子?”

    “不是。”她语带嘲讽,“我被她含辛茹苦抚养长大,找她是为了尽孝、报恩。”

    卢正噎了一噎,默然不语。

    “行,我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他左脸贴地,目光深幽看着茂密的树林,“有朝一日,你我再次狭路相逢,你会手下留情。”

    “好,我答应你。”林晓柒脱口道。

    “你答得这么敷衍,我怎么信你?”卢正嗤道,“认真重复一遍。”

    林晓柒闭上眼,忍过一阵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弹出听觉线扑向西北方向。

    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眼,呼出一口浊气,将已经恢复原样的右手再化为虎爪,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随你。”卢正闭上眼,任自己慢慢退回人形状态,心中却松了口气。

    “真是麻烦。”林晓柒收回爪子,烦躁地扒扒头发,冷然道,“我林晓柒在此保证,下一次与卢正狭路相逢,一定会手下留情,饶他性命。”

    “可以了吗?”她压着火气问。

    等了数秒,没有听到回答,林晓柒越发焦急不耐。

    她捏了捏手指,正要再给他吃点苦头,忽闻他开口道:“古蜀之西,有水为泽;泽水之畔,熠熠尧光。”

    卢正双目半阖,语调轻缓,慢慢收回那最后一丝能量归于内府,嘴角爬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沙沙——”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忽起,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沉下来。

    乌云逐渐汇集,悬于山林之上,似乎随时都会砸下。

    林中又响起知了焦灼的叫声,两只野猴踩着树枝互相追逐打闹。

    无色无味的迷雾散去,这片树林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山下的警车来了又走,救护车拉着警报一路疾驰,驶往最近的县城医院。

    有好奇的过路人停车看热闹,瞧见最后一辆救护车驶出景区大门,前后各围两辆警车,呼啦啦向着路口这边行来。

    “有什么好看的啊,”坐在副驾的妻子一边玩手机一边抱怨,“快点走了,暴雨要来了。”

    “马上马上。”

    男人嘴上应着,却使劲扒着车窗探身往外看,只见那一行五辆车已经到了路口,前方两辆警车先进入主道,其中一辆警车的后车窗降下,探出一张年轻的脸招呼他:“不要停在路口影响交通,开走开走。”

    “好好。”男人答应着就要回身开车,忽听两声尖叫伴随着“砰”一声响,只见正在进入路口的救护车车门大开,窜出一道红色影子,携着腥风掠过他的车边“咻”地扎入了道旁树林。

    变故来得太突然,男人被吓了一大跳,发动汽车时手都在抖。

    “好像出事了,赶紧走啊。”

    妻子没看到那道诡异的影子,但听动静便知不对,大力拍着丈夫手臂催他开车。

    “走,走……”男人冷汗涔涔,怎么都没法启动汽车。

    “怎么回事,中暑了?”妻子伸手探他额头,入手冰凉,皱眉道,“我来开车,你坐后面去,喝一支霍香正气液,休息一会儿。”

    换了司机,汽车终于发动,继续向前行驶。

    大约四十分钟后,汽车上了高速,不久便驶入最近的服务区。

    妻子去完卫生间,出来就径直到便利店买了一支冰淇淋。

    她慢悠悠吃完,又等了片刻,仍未见丈夫身影。

    “蹲半小时了。”妻子有些火大,“在家这样,出门还这样,净耽误事。”

    妻子嘟囔着给丈夫打电话,没人接,又回停车区看了看,也没见着人。

    “不会晕倒在厕所了吧?”虽然刚刚下车时感觉丈夫的精神好多了,但想到他起先的虚弱状态,她不由心下焦灼,急忙找到保安请求帮忙。

    这个服务区不大,来往旅客较少,卫生间门口更没几个人。

    妻子侧身站在男厕所门口,忍着尴尬时不时翘首往里张望。

    等了几分钟,终于看见保安搀着她的丈夫出来。

    “很难受吗?”她松了口气,向保安道完谢,将丈夫扶到车边。

    “没事。”丈夫摆摆手,坐入后排,微阖双眼低声道,“我睡会儿。”

    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妻子怔在当场。

    她清晰地感到,面前这个男人,虽然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有什么明显地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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