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街。
下了公交，林晓柒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19点01分。
抬头看看天空——又黑了一个度，风声四起，道旁树木被吹得哗啦作响。
街上行人寥寥，各个商铺也把摆在门外的货物收到了店内。
她收回手机，加快脚步：“快点快点，要淋雨了。”
斯文紧紧跟在旁边，始终只落后她半步，动作神情却极为悠闲。
转进巷子时看见一位眼熟的邻居阿姨，他甚至主动打了个招呼：“晚上好。菜挺新鲜。”
张阿姨去女儿家伺候月子，忙了一个月，今天下午才回来。
这不还没休息够，晚上就被家中老头使唤着买菜做饭了。
听见有人招呼自己，她掩去面上不悦回头一看，认出这是租住在楼上的年轻帅小伙之一，平日里总是一脸阴沉，仿佛人人都欠他千八百万。
惊愕之下，张阿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惑的：“啊？”
就见他微微笑了笑，步履不停地跟着身旁女孩快速走远了。
张阿姨脚下一顿，低头看看拎着的菜，抬头望望渐远的背影，嘀咕道：“要下红雨了这是？”
“啪。”一滴雨砸在额间。
“看路。”斯文抓住女孩手腕，带她避过一滩摔散的奶茶。
林晓柒拂去额头上的雨水，将视线由天空转向前方，嘟囔道：“一到夏天，这雨就没停过。”
“雨天也有雨天的美景。”
跨进四单元楼梯间，斯文立刻松开手，目光在她脸上一触即收。
“你喜欢下雨天？”林晓柒疑惑地看他一眼，提步慢慢上楼。
“唔。”他答，“分情况。”
“嗯？比如说呢？”
“总之……”他垂眸笑了笑，“就是分情况。”
“神神秘秘的。”
林晓柒撇撇嘴，向他投去不满一瞥，倏尔愣住。
他停步转头：“怎么了？”
她摇摇头，想了想说道：“刚才那一瞬间，你看起来好帅啊。”
“嗯？”斯文怔怔看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林晓柒徐徐往上走，一边思索、组织着词汇，缓缓说道：
“就是……你平时的气质不是有些冰冷感嘛，但是刚才楼道灯光打在你脸上，你又正好在笑，突然就有了一种温暖……温润如玉的感觉。
“那天在医院我就想说了，你笑的时候特别好看，又帅又有亲和力，还有点可爱。就是很少见你笑。”
一番话讲完，林晓柒已经走到3楼，回头一看，斯文还低头站在2楼与3楼的转角处发愣。
“走啦！”她唤他，“怎么，被我的重磅赞美砸得傻掉了？”
“谢谢你的赞美。”斯文整理表情拾级而上，到得她身边时状似不经意问道，“不过，你刚才说‘冰冷感’？”
林晓柒随着他的步子不紧不慢继续抬步，口中随意道：
“准确地说应该是‘阴冷’，就是阴森森、冷飕飕的气质。”
“反正我最开始认识你那段时间，有点怕你。”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现在呢？”斯文在402门前站定，手揣进兜里捏住钥匙，却没有拿出来。
“现在啊……”她抬手敲响面前的老旧铁门，收回手时在半空一拐弯，比了个□□的大拇哥到他面前，接着拍拍他肩，冲他扬眉一笑，“过命的交情了，还问我这个。”
斯文眸光微闪，不自觉捉住她手腕，想说什么，却满腹混乱难有头绪。
只觉心中似酸似涩，又隐有回甘；胸膛沉沉甸甸，又空空茫茫。
“嘎吱嘎吱——”
铁门闹嚷着打开，门内露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浓眉挺鼻，如炬目光徐徐扫过林晓柒的面庞、二人相接的手，最后落在斯文脸上。
接收到对方眼神中的不善，斯文冷下神情正欲开口询问，蓦听身旁少女惊呼道：
“哥，你怎么来啦！”
他愕然松手，转头就见林晓柒雀跃着扑进男人怀里，语带哽咽地说：
“我好想你，也好想爸爸妈妈……”
男人舒展眉头，柔了眼神低头看她：
“想我们你连个电话都不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啊！”林晓柒稍加思索，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与他略带谴责的目光一触，又慢慢垂下头去，“我，我忘了。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余有乐咋咋呼呼一路从卫生间过来，“人林哥等你们半天了。我说打电话催催，人家还叫我别耽误你们办事。这哥多好啊，晓柒有福气。”
“进来再说。”
林建军牵着林晓柒的手进屋，转身时瞥一眼跟着进门的斯文，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几人落座后，余有乐重新换了一壶柠檬红茶。
寻着让林晓柒进厨房帮忙的空当，他将人拉到一角：
“我怎么感觉自你和文儿回来后，你哥不太高兴啊。”
“不用理，一会就好。”林晓柒从摆好的盘子里拈块小饼干放到嘴里，咕哝道，“他就那样。”
话说得硬气，事情做起来却是软懦。
整整三个小时，林晓柒完美演绎了什么叫“伏低做小”、“殷勤谄媚”。
不管是儿时印象，还是这一个月的相处，余有乐都不知她竟有如此狗腿的一面，令他叹为观止。
晚饭在外吃的辣卤火锅。
店里冷气开得足，与辣汤里灼人的热气交映，细绘出宏都市的烟火一隅。
林晓柒吃得唇红目泽，还不忘给大家打捞分发汤里烫熟的食材。
她记得林建军爱吃脑花，余有乐喜麻辣牛肉，而斯文口味偏淡，也不吃动物内脏。
不过纵然她再勤快，仍是不被允许喝酒的已成年“小孩”，只能啜着饮料，眼睁睁看着三个“哥”推杯换盏。
中途，林晓柒借着去卫生间的时机顺便买了单，再在外面溜达了一圈透透气。
待回到包厢，她发现余有乐已经迷糊了七八成，正在大着舌头向林建军使劲夸她，夸到后来竟然抹起了眼泪。
“小霜，小霜她不容易啊，小小年纪跟爸妈失散……还好，还好遇到你们一家好人……”
他左手支着脑袋，右手再次端起酒杯。
林建军看一眼林晓柒，从余有乐手中截下半杯酒，拍拍他的肩：
“晓柒有你这个发小，也是她的幸运。”
余有乐一把抓住他手，上下摇晃，又哭又笑：“幸运幸运，幸会幸会。”
林建军被他晃得头晕眼花，使劲抽出手，眼睛睨向林晓柒：“赶紧把你余哥弄走。”
她撇撇嘴：“谁叫你灌他酒了？”
“我可没灌，都是他自己喝的。而且你这余哥啊，酒量太差。”林建军朝着沉默不语的斯文扬扬下巴，“你看这位斯……小哥一点醉意都没有。”
林晓柒听他那说话语气就蹙眉，偷偷觑一眼斯文，担心他心生不虞。
林建军将她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微眯双眼凉凉道：“小丫头，到底谁是你哥？”
“你是你是，只有你。”
林晓柒忍气吞声走过去，正要扶起余有乐，却见斜刺里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将人托住，架着站了起来。
“我来。”斯文垂眸看她，只一瞬便收回视线。
林晓柒待要扶住余有乐另一边，却又被林建军接手过去。
他将已经闭眼开始打鼾的余有乐往上提一把，嘀咕道：“啧。看着也不胖，咋这么沉？”
出了火锅店，一行四人打车回到核桃街。
斯文把余有乐拎到卧室安置。
林晓柒翻出一床干净被单铺到沙发上，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好：
“哥，你睡我那屋，我睡沙发吧。”
“这里都是男人，你一大姑娘睡客厅像什么样。”林建军坐在旁边椅子上揉按太阳穴，闻言白她一眼，“行了，装什么相，平时在家也没见你这么有心。”
林晓柒暗自磨了磨牙，做个深呼吸，拿出手机满脸堆笑凑到他身边：
“哥，咱给爸妈打个视频电话。你，你好好说。”
“等会。”林建军起身，从厨房冰箱取出一个粉色盒子。
打开盒盖，露出一个8寸的生日蛋糕，样式精巧可爱，是时下年轻女孩喜欢的模样。
不过插蜡烛的人却有些敷衍，只随手将一支蜡烛戳在蛋糕上，瞧着伶仃可怜。
林建军懒洋洋收起火机，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打着呵欠道：“许愿吧。”
林晓柒腹诽着将蜡烛扶正，堆出“甜美”笑容，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待她将流程走完，林建军结束录像，将视频发给母亲。
几乎立刻，视频电话就弹了过来。
正要接通电话的手被抓住，他听见林晓柒低声下气恳求：“哥，你好好说。”
林建军乜她一眼，蓦然一笑：“嗯，我好好说。”
下一秒，视频电话接通，他向着手机屏幕上的人深深叹口气：“妈，晓柒她……憔悴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