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穆寻被刀掉的声音惊醒,迅速拿走白琼音口中的木片,低头继续干活。

    “你……以后别轻易对男子念这个。”穆寻削得深一刀浅一刀,没多久就废了块木片。

    “嗯?为什么?”白琼音问。

    “这是表达相思的句子……只能对很重要的人说。”穆寻小心斟酌措辞。

    他不知道在白琼音这个年纪,能不能听懂。

    “那不正好,你就是我很重要的人啊。”白琼音笑眯眯道。

    穆寻指尖停顿,竟是再也削不下去了。

    他拿过旁边的线,将那些削好的木片系成祈福牌,尽量让自己忙得没功夫多想。

    数了数,一共是四组。

    “刻字吧,想要什么愿望?”穆寻从工具包里换了把刻刀,转换白琼音的注意力。

    她已经背得很熟了。

    这招果然好用,白琼音不再念叨那些“红豆”“相思”,摸着祈福牌跃跃欲试。

    “刻什么好呢?阿雪,你给我打个样吧。”白琼音有点纠结。

    她还没挂过那种祈福的东西。

    “愿家人能脱离苦海,早登极乐。”穆寻平静道。

    每一块木片上刻一个字,正好是十二字。

    白琼音想起他家里人亡故的事,心情顿时低落,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抚。

    穆寻沉默须臾,对她浅笑:“逝者已矣,我早就想开了。”

    他不愿多谈,白琼音也就没继续安慰。

    但她能看出来,穆寻的笑并不十分真心,就像浮在水面的落叶。

    枯萎着打璇儿,漂远,不沉底,也飞不起来。

    安静得让人心疼。

    “那,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愿阿雪平安健康,天天都开心!”白琼音计算着字数,认真道。

    穆寻莞尔,表情也变得轻松几分。

    “好,下一个是什么?”穆寻吹开刻出来的卷曲碎屑,又拿起块新的。

    “呃……呃……”白琼音再次卡住。

    “为你自己求一个吧,你最想要什么?”穆寻见她为难,提醒道。

    “嗯!那就:愿白琼音次次甲等,成为首席。嘿嘿!”白琼音说到最后,忍不住偷笑。

    穆寻移开刻刀:“求这个?姐姐难道不想离开此处,恢复自由身么?”

    “离开?不能离开啊!薛公子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报恩呢,我离开公子怎么办?”白琼音一个劲儿地摇头,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成为首席前,我哪里都不去。”

    穆寻张张口,本欲继续劝,忽然记起她那股执拗性子,到底还是帮她刻了。

    白琼音想法单纯,这没什么。

    他会让她改主意的。

    “最后一个我也想好啦:愿薛晴山事业顺利,达成所愿。”白琼音忙不迭地将剩下那副祈福牌递给他,满眼期待。

    穆寻笑容微凝:“姐姐还真记挂薛公子。”

    “那是当然,薛公子对我可好啦!”白琼音顿时来了精神,想跟穆寻好好聊聊,一时又没头绪。

    正巧瞥到手边诗册,白琼音立刻想起来段往事:“他教我写了自己的名字!”

    那时白琼音暂住薛家,每日随侍薛晴山,见他埋头苦读,自然也会对笔墨好奇。

    得知她不识字,薛晴山便握着她的手执笔,引导她在纸上慢慢写出“白琼音”三个字。

    薛晴山字迹饱满,笔锋有力,带着她写出的撇捺雅致得像副画。

    白琼音虽是不懂,瞧着却也赏心悦目。

    练了半盏茶的功夫,她还以为肯定会了,没想到等薛晴山松开手,她便再控制不住那杆笔。

    每一划都歪歪扭扭的,像是孱弱的蚯蚓在广袤的白沙地里乱爬。

    白琼音顿觉羞愧,霎时觉得很辜负薛晴山给她起的名字。

    “没事,练字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你有心便好。来,再试一次。”薛晴山站在她身后低头轻笑,语气温柔。

    随即,他帮她摆好手势,再度带着她走笔。

    白琼音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身子紧绷,慌张却又欢喜,就这么跟着他一遍遍写下去。

    直到最后终于勉强像样,她长舒一口气,趁薛晴山倒茶的功夫,又照着他书本上的落款,悄悄模仿了下那个更为复杂的“薛”字。

    她做事时较为专注,不易分神,原本只想写一个的,可会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是写了整整一页。

    白琼音惊慌,想把纸揉皱藏起来,动手时,手腕却被薛晴山稳稳抓住。

    他撂下茶杯,原本滚烫的茶水早已变凉。

    白琼音羞愧万分,不知他在身后看了多久。

    “奴婢不该浪费这么多墨的。”白琼音声若蚊咛,只盼薛青山别生气。

    薛晴山静若古潭,眸光从那满篇的薛字,慢慢移向她。

    “阿音,你……你对我,可是喜欢?”薛晴山情绪隐晦,如藏在浓雾后的密林,叫她得见轮廓,却探究不得。

    白琼音有点害羞,她垂下眼眸,沾了墨得双手绞在一处,用力点点头。

    薛晴山是这世上最好的好人,救了她的命,给她宿食,教她写字,还温柔体贴……

    她怎会不喜欢呢?

    薛晴山没再问,少顷,将那凉茶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略急,竟呛得发咳。

    白琼音忙帮他拍背,想再去倒杯茶让他顺顺。

    “不必。”薛晴山将她拉回,用胳膊遮挡口鼻,自行调息。

    “咳,那、那怎么只写薛字?”薛晴山总算止住了咳。

    白琼音不知该怎么答。

    “薛”在宅子里随处可见,灯笼、匾额、书册哪儿哪儿都有。

    她见得最多,也就写了。

    其他的字印象还真没这样深刻。

    见她不语,薛晴山薄唇轻闷,提笔挨着她歪七扭八的“薛”,又写下“晴山”二字。

    “这便是我的名字……你想练,就练吧。”薛晴山把笔递还给她,不再手把手的教,埋头继续温书。

    白琼音欣喜,照猫画虎地一篇篇写着,直到手腕酸痛也不觉着累。

    她很喜欢那段陪在薛晴山身边的时光,遗憾的是没过多久,她就被送进泽仙坊了。

    练字就此耽搁。

    她忙,薛晴山更忙,自此后每月最多只能草草见一面。

    像这次,薛晴山若不得闲,那便要隔得更久。

    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白琼音神思飘渺,又想起许多来,刚想再讲,却发现穆寻已经离开桌子,钻进了被褥里。

    “睡吧,我困了。”穆寻翻身,背对着她,声音低沉。

    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哦。”白琼音欠身吹熄灯烛,也钻进被窝。

    穆寻大抵是太累了,去一曲做工、陪她背诗,还做了那么多祈福牌,的确不该再吵他。

    “阿雪,好梦哦。”白琼音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在黑暗里冲他笑笑。

    但愿他们都能夜夜好梦。

    * * *

    穆寻向来醒得早,白琼音睡眼惺忪起身时,他已收拾妥当,打来热水帮她擦洗。

    自从手指受伤,她洗漱的事向来是穆寻操心。

    包括梳发。

    穆寻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厉害,单是她帮他梳过那么一次,就会了。

    “阿雪啊,你要真是个女孩子,就不用麻烦花娘子帮我洗澡了。”白琼音忍不住感慨。

    穆寻闷声道:“我是男子。”

    “嘻嘻,我也知道,就是常想不起来。”白琼音偷笑,“你模样俊秀,穿裙子又那么合适,我有时真会把你当成姑娘呢。”

    穆寻解开乱成一团的红绳,把她的长发打散开来,重新梳过。

    往常明明很快就梳成了,今儿这梳子却怎么用都不顺。

    “姐姐,其实……我也可以教你。”穆寻忽然道。

    “嗯?教什么?”白琼音歪头看他。

    穆寻的手随着她脑袋移动的方向走,姿势不太方便,却也没让她别动:“写字。等姐姐手好了,我……”

    “阿雪呀。”白琼音坐回原处,“等伤养好,我就该练琵琶了。”

    “况且,我字写得好看也没用啊,方嬷嬷说,客人不会在乎乐伎的字迹,所以要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她落寞道。

    即便是薛青山,送她进坊时,也只是赠了琵琶,没给她带什么笔墨。

    穆寻蹙眉,记起白琼音明明指尖染血,却不得不倩笑拨弦的模样。

    那把琵琶,合该砸得更碎才是。

    * * *

    两人出门前,穆寻特意把打好的钥匙环交给白琼音,并嘱咐她三把锁的用处。

    “还是你心细!”白琼音把钥匙贴身放好,感慨地摸摸他的头。

    弟弟也好,妹妹也好,有他陪着,她总是开心。

    自初雪后,外头的气候冷过两天却又回暖,天也跟着放晴。

    两人上到天台,发现九排晾衣绳已经被占得满满登登。

    不少人端着洗衣盆走来走去,还挺热闹的。

    “诶,你这手里拿的什么啊?”几名妇人被祈福牌的清响吸引,主动凑了过来。

    穆寻停下解释,瞧她们面熟,像是在中曲扫灰的仆妇,便用白琼音举例:“像我姐姐,此番求的便是成绩优越。这牌子灵验,待会儿课上,她定然……”

    穆寻举目,这才发现白琼音不在身边。

    四处寻了寻,才在最后一排晾衣架那里看到她。

    他看见白琼音把那件嫩桃色的袍子小心摘下,抱在怀里,无比珍惜。

    那袍子自他洗过,她日日都上来看。

    如今,终于等到它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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