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

    天台四周用三道铁丝围了栏杆,防止有人失足掉落。

    穆寻将所有祈福牌挂在东面,位置恰好能迎到第一缕晨曦。

    木牌声悦,登时有不少人被吸引过来,围着朝阳升起时共同对天祈福的白琼音和穆寻窃窃私语。

    穆寻结束得很快,等他睁开眼,白琼音还在继续。

    他安静地在旁等她,瞧她抱着那件嫩桃色的袍子,共祈了三次福。

    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能有用嘛?”

    “小孩子瞎弄的吧。”

    “你别说,我娘家那边就挂祈福牌,虽然样子不同,但还是挺神的……”

    围观者窃窃私语。

    晾挂的数排湿衣被风吹得鼓动,绚烂张扬,却遭夹子束着,难上晴天。

    白琼音最后一次祈福太久,久到穆寻隐隐不安,想上前叫她,又盼着她能快些自行结束。

    可等到白琼音终于回神,他却故意看向别处,仿佛混不在意。

    “成啦。”白琼音逆着愈发刺眼的阳光,朝他招招手。

    穆寻被晃得眼痛,本能地抬手遮挡。

    即便如此,他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容。

    上前两步,穆寻将她拉到那些挂晾衣物造成的阴影处。

    他欲问她最后一次祈福是为谁,踌躇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

    穆寻突然不想知道答案。

    * * *

    方嬷嬷今天的脸色很不好看。

    全班十位见习伎,居然只有白琼音一人能将诗背熟。

    昨日受她冷眼最多的丫头,如今竟这般出息,方嬷嬷多少有点下不来台。

    她几次三番想找茬训白琼音两句,却实在挑不出错来,肚子里的火越憋越大,索性通通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一整天的课,大家都是站着听的。

    前不能靠桌,后不能挨椅,敢打哈欠便留堂继续罚。

    九人受罪,单白琼音一人无事。

    白琼音左右看看,虽没遭殃,却觉得如芒刺背。

    似乎有许多不服的目光在盯着她。

    白琼音搓了两下发冷的肩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听讲。

    以前学琵琶时倒也有过这种时候,可现在看来,情况好像变得更为严重。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方嬷嬷刚一走,姑娘们即刻累得趴桌瘫倒,直呼腿都不会打弯儿了。

    苏妙蓉坐白琼音旁边,两人共用一张桌子,前后排又有点挤。

    她不起来,白琼音也没法走。

    “那个,你……”白琼音犹豫着,想请她让让。

    “白琼音!方嬷嬷是不是也给你开小灶了?”苏妙蓉猛然转头,气咻咻道。

    “啊?怎么会?”白琼音立刻否认。

    虽然没多少凭据,但她觉得方嬷嬷应该是讨厌她的,眼神每次扫过她都锐利如刀,似乎想从她身上刮下层皮.肉。

    这么严厉的人,怎可能私下厚待她?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公子平常可没少往坊里送钱!咱师傅不就总陪你练么?上回去画舫,还单带了你呢!”苏妙蓉哪里信她,说着说着又旧事重提。

    白琼音不再辩驳,垂着头重新落座。

    其实,苏妙蓉的话也不算全错。

    往日白琼音私下有不懂的地方向师傅请教,水玲珑总是知无不言。

    很长一段时间内,白琼音都没意识到有问题。

    直到那次,她到苏妙蓉抱着琵琶被师傅撵出屋子,才意识到原来单自己有这份优待。

    白琼音想得甲等,奔跑时从来都只看着前方。

    可这样,对其他姑娘真的公平么?

    * * *

    晚膳时分,食堂内皆是愁眉苦脸的抱怨。

    “那个,如果大家不嫌弃,我想教一些背诗更快的方法……”白琼音嗫嚅着对众人道。

    食堂内瞬间安静,所有见习伎都一言不发盯着她。

    “咳,只、只要理解了诗的意思,就能记得更牢固了……我不会这些,是阿雪教我的。”白琼音越说越尴尬,她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冒犯到别人,被误解成故意卖弄,“如果有人想学……”

    “我学!我我我!”坐她旁边的秦茹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举手。

    秦茹成绩以往虽在中等,却是个勤奋的姑娘,不久前曾超过赵妤荷进入前三,得到过数次丙等。

    “还有我,我也学!”另一个姑娘也跟着叫道。

    原本还在观望的见习伎们逐渐动摇,心中虽有顾虑,却也随大流同意了。

    “诶,你们就不怕她没安好心,成心捉弄人啊?”苏妙蓉撇着嘴,悄声跟其他人嘀咕。

    “我也担心这个,但……这诗靠我自己是真背不下来,今儿连一句都没念对,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是啊,就去听听呗,也没啥可怕的。”

    “再说,我觉得白琼音人不算坏,以往我练曲儿哪不懂,只要问她,她都肯教。”

    “之前赵妤荷不也常问她嘛……”

    姑娘们低声议论着,觉得这事儿还挺靠谱。

    “哼,你们爱去就去吧,我可不奉陪!”苏妙蓉见说不动其他,气哼哼地闷头扒饭,“她就是爱装好人!”

    饭毕,姑娘们重回琴室,不敢点太多灯,怕被方嬷嬷发现,只围着一根蜡聚坐,把白琼音圈在中间。

    氛围怪怪的,还挺适合讲聊斋。

    白琼音还从未给这么多人讲过课,心里难免有点打退堂鼓。

    但事已至此,不敢上也得上了!

    “咳咳,那咱们这就开始啦。你们听我说头一句,渭城朝雨浥轻尘……”

    起初白琼音磕磕巴巴,口齿不清,生怕哪里讲得不好,遭他人耻笑。

    但讲着讲着,她知道无法尽善尽美,便开始破罐子破摔。

    没想到效果反而更好,她变得流畅自如了。

    当整首诗讲完,姑娘们都情不自禁鼓起掌,兴奋非常。

    “天呐,我好像真学会了!”

    “我现在就背一遍!”

    “哈哈,明天总算不用挨罚了……”

    “谁在那?!”一声呵斥忽然自门外传来,吓得姑娘们赶忙出息蜡烛,推推搡搡的自后门逃走,刹那间散了个干净。

    少顷,两位拿着墩布的打扫妇人拉开前门,望着空荡荡的琴室满脸疑惑。

    李嫂纳闷:“真邪门嘿,我明明听到这边有声啊!”

    冯嫂大骂:“我就说你听错了,那是风响!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李嫂杵着墩把,趁机偷懒:“对了,你知道白琼音那丫头么?”

    “知道,薛家的啊,咋啦?”冯嫂心领神会,跟着她压低声。

    她知道对方一起这话头,就肯定是要聊八卦了。

    “昨儿方嬷嬷不是把她给骂惨了吗?我瞧着她那迷糊样,不像是块背诗的料。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今天居然考过了!”李嫂连比划带说,声情并茂。

    “哦,那她还挺聪明的。”冯嫂兴致缺缺。

    “什么呀!她那是挂牌子求神了!我今早去天台收衣服,正好看到……”李嫂语气略急,把经过详细学了一遍。

    冯嫂越听眼瞪得越大:“真这么神?”

    “你看看,我跟那丫头又不熟,骗你干嘛?”李嫂白了眼她,继续道,“甭管真不真,咱也去试试呗,我打听过了,那玩意儿也不算太贵,可比普惠寺的福袋便宜多了……”

    两人凑在一起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幽长的廊道尽头。

    * * *

    白琼音给众人开小灶的确有用。

    次日,过考率惊人,骇得方嬷嬷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话。

    大家本以为日子会就此好过,没想到方嬷嬷见此情形,又开始加课,让她们背的诗从一首加到三首,简直是想故意找由头罚人。

    白琼音整日忙得团团转,光自己背诗不够,还要教其他人,真是半点不得空。

    初时,她也想过让穆寻来教书,毕竟他才是有学问的,可穆寻却以做工繁忙为由,婉拒了。

    白琼音无法,只得继续。

    好在熬过一段磨合期后,事情发生了转变。

    她发现越是教别人,自己就记得越牢,而且数日相处下来,跟大家的关系也更为融洽。

    她们不再有意无意地避着白琼音,时常主动找她说笑。

    就连最别扭的苏妙蓉,也在强撑几天后加入听课队伍。

    白琼音从来没交到过这么多朋友,欣喜之余,都快把那些疲惫忘了。

    入坊以来,她还没这般快乐过。

    白琼音过得充实,穆寻也是如此。

    祈福牌的生意远比他们想得要好,才过去半月,天台上的所有栏杆就都挂上了牌子,远远看去非常壮观。

    每日黎明,必有大批的人去天台许愿,听着那木牌相撞的哗啦声,仿佛真的得到了神明的回应。

    因那响动太过明显,没过久便惊动了夏都知。

    不少女伎怕这块祈福地被取消,都忙不迭地帮说好话。

    夏都知见民意如此,那奇异的木牌声又给泽仙坊招来不少好奇的客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去管。

    由此,祈福牌的生意愈发红火,渐渐朝着一曲和南曲蔓延。

    而穆寻也整日在三曲间来回,除去帮白琼音洗漱,给她教诗,其他时候都不见身影。

    一日,方嬷嬷家中有事,难得给她们放了一天假。

    白琼音得了清闲,想找穆寻同吃午饭,打听半晌,总算知道他在南曲。

    最近穆寻忙得厉害,常常很晚才回来睡,白琼音连他什么时候躺下的都不知道。

    今个可要劝他多歇歇。

    什么也没有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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