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辰时,飞雪止,薄日高升,贾府管家贾顺拎着烧鸡到达泽仙坊。

    他生了张国字脸,眉浓且飞卷,嘴角常年下撇,法令纹极重。

    “表姐?表姐?”贾顺轻车熟路往方嬷嬷的住处走,隔着老远就扯着脖子喊,“表姐!起来没?我给你送点吃的!”

    原本这时节,坊里应是静的,那些彻夜欢愉的留宿客还在酣睡才对,可刚到中曲,他就听到前头乱哄哄的。

    很是反常。

    贾顺停下,侧耳听了听,即刻加快脚步往前跑。

    待他见到捕头、捕快连同仵作都在,急忙拨开围观众人挤过去:“让让!都让让!……哎呦喂!表姐!我的姐诶!你这是怎么了!”

    贾顺烧鸡一扔,扑通跪倒在地,抱着身盖白布的方嬷嬷失声痛哭。

    谢捕头身姿挺拔如松,一手扶佩刀,一手扒着贾顺的肩膀把他拨开:“你是何人?可认识死者?”

    “认识!认识!”贾顺忙禀明身份,又将两人的表亲关系告知。

    他正欲接着哭,却被谢捕头再度拦住:“诶,你还没见过死者面,先确认。”

    贾顺硬是把嚎丧的声憋住,直到白布掀开,露出方嬷嬷那张嘴唇发紫的死人脸,才瞬间继续。

    “表姐呀!可怜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了诶!老天爷,你可让我咋活呀!”贾顺只看一眼就不忍再瞧,从床边滚到地上,四肢扑腾,活像条脱水的鱼。

    “官老爷,你可千万要替我表姐做主啊!她活得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肯定是被人害死的!”贾顺胳膊一搂死死抱住谢捕头的黑靴,涕泪横流。

    “害死?”谢捕头挑眉。

    “是啊!您看她嘴唇发紫,肯定是被药死的啊!”贾顺嚎到半截,忽然想起来什么,咬牙道,“对了,表姐常跟我说,琵琶部有个叫白琼音的小丫头,在课上屡屡顶撞她,顽劣不堪,刁钻难训!定是她不服我表姐管教,才暗下毒手的!”

    谢捕头蹙眉,看贾顺的表情一眼难尽。

    他伸手,瞬间将方嬷嬷身上的白布全部扯下。

    “你是说,那个姓白的丫头不单给她下了毒,还用尖刀刺穿死者胸口,在她身上留下二十余处淤伤?”谢捕头看贾顺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头会说话的驴。

    贾顺倒吸一口冷气,仿佛被掐了脖子的公鸡。

    他双眼鼓瞪,望着满身狼藉的方嬷嬷,好似见了鬼。

    “这这这……这……”贾顺有点结巴。

    “更何况你说的那白琼音,我们早就调查过了。”谢捕头冷冷道,“她昨日被死者在雪地罚站到子时,彻夜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坊内药师和水玲珑皆可作证,哪儿来的神威夜半行凶?”

    贾顺更加发懵:“你们、你们早调查过了?”

    “衙门卯时便接到报案,查问死者在坊内的人际关系时,与死者有过争执的白琼音自在前列。”谢捕头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打量贾顺的反应。

    “那……那这……”贾顺眼泪挂在脸上,再挤不出一点。

    事情的发展,居然桩桩件件都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明白方嬷嬷身上那多出的刀伤和淤伤是怎么回事,更不懂白琼音怎会病成那样!

    该死的老瘟婆,不是嘱咐过她找个茬随便罚罚那丫头就行吗?

    这下可好,全乱了!

    “咳,病这事儿,重不重的谁又能说好?没准是那丫头故意装的呢!”贾顺知道情况不利,却也没法善罢甘休,只得硬着脖子继续道,“我表姐中的什么毒?你们没搜搜白琼音的屋子,看看可有余毒?诶对了,没准就混在她那些药方里呢……”

    “我说贾管家,您就少讲两句吧,人谢捕头都查过了,没有!药方里也没有!”药师在旁急得满头是汗,不住地对贾顺使眼色。

    其实刚才他就想跟贾顺通通气,无奈这厮戏瘾太大,一露头就直接演上了,让医师连个递话的机会都没有。

    贾顺又是一懵,只觉自打来了泽仙坊就被人一棍棍的往脑袋上招呼,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白丫头那边是没搜到什么,不过死者屋里,倒是发现了不少东西。”谢捕头声若寒霜,从怀里取出张信纸,丢到贾顺面前,“认认吧,这是不是你们贾家四少爷的墨宝?”

    “啊?”贾顺颤抖着把纸贴到眼前一指处,“我、我不认字啊!”

    “哼!你不认字,那我念给你听!那上面写的是四少爷拿钱贿赂死者,让她寻机将白琼音折磨至死,好报当日被辱之仇!”

    “还有一封信,是对死者严厉的警告,责她前段时间办事不力,若敢再耽搁,便要她跟赵妤荷落得同样下场!”

    “死者还在床底藏了包银子,数量差不多能跟信里的内容对上!贾顺,你身为贾府的管家,究竟对这些事知不知情?”

    “另外,死者身上的淤伤也与你们府里不久前坠井的赵妤荷相似,如今这两桩相并,你可有何话说?”

    谢捕头字字紧逼,压根不给贾顺缓神的余地,就是想让他在绝境中露出破绽。

    贾顺果然没顶住,浑身暴汗,磕磕巴巴道:“这……不是,贿赂她的是我,没写过信呐……我不识字啊……没给这么多啊……”

    伺候四少爷多年,贾顺本能地想把主子摘清,没想到越描越黑,反倒做实了私下勾连。

    他焦急地攥着那张信纸,恨不得把它盯出个洞,没想到盯着盯着,还真有点眼熟。

    贾顺记得,四少爷在南曲好像是有个相好的,叫什么杏儿来着。

    那杏儿用的信纸,好像就这个款式……

    贾顺还欲再看,信纸猛地被谢捕头抽回,眨眼间两名捕快上前,直接把他胳膊后押绑上了。

    “有话回衙门跟老爷交代!你,还有贾家四少爷,通通都得走一趟!包括当初赵妤荷的事,今儿必须说清楚了!带走!”谢捕头大手一挥,不再跟他废话。

    贾顺立刻腿软了,直接要往地上瘫,被捕快们一人一脚踹得疼,又原地康复,踉踉跄跄地迈起罗圈步。

    他想去给那医师两耳光,骂他为何收银子不办事,不往那白琼音的药里□□。

    更想再捅方嬷嬷几刀,问她为何听不懂人话,害得白琼音伤势过重,让他想赖都赖不成,还死得不明不白。

    最后,贾顺更想捅死那个多嘴报官的。

    方嬷嬷跟他说过作息时间,他今儿也是掐着点来的。

    按理说,他表姐为人刻薄,平时也没个侍奉的丫鬟,不应有人在她起床前就过去啊。

    事儿怎么就露得这么快呢?

    还有那信,那银子……

    贾顺一脑袋狗屎,即将被拎出泽仙坊时,余光不经意间瞥过某个小姑娘,登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那姑娘穿着粉裙,五官如画,眉眼却似淬了毒,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

    贾顺呆若木鸡。

    直至被带离泽仙坊,带出很远很远,他迟钝的大脑才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运转起来。

    这一切,没准都是她干的。

    虽无证据,贾顺也没见过这个人,但他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

    是她,是那个穿粉裙的姑娘。

    她将原本要钉死白琼音和贾家的局整个反转,再将锅扣回到他们头上。

    可这话,说出去能有人信么?

    贾顺垂首,万念俱灰。

    这次,衙门怕是不会再善了了。

    * * *

    白琼音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她仿佛在一片无垠的沙漠中苦行,可每当即将干渴而死时,唇边都会涌现甘露。

    吊着她的命,让她继续前行。

    白琼音起初情愿这么走下去,似乎这样就能逃避掉一些东西,乐得自在。

    可渐渐的,她觉得枯燥,无味,耳边隐隐听到风吹木牌的哗啦声,让她想起飘雪,想起小木桌。

    也想起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姐姐”唤她的人。

    白琼音眼睑轻动,悠然醒转时,那人正半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埋头睡着。

    他像是累极了,不知守了多久,又盼了多久。

    白琼音将手慢慢从他掌心抽出,轻抚他无心束起的乌发。

    她不讨厌雪,在雪中罚站,也未觉得凄苦,甚至远超过方嬷嬷规定的时辰,就那么望着明月,一直一直站下去。

    薛公子的事,首席、泽仙坊的事尽堆心间,让她动也动不得,妄图靠着寒风让头脑清醒,把这些乱线通通捋清。

    可在这期间,她却又莫名的自在。

    仿佛从她眼前飘来的每一片雪花,都是穆寻在忙碌着经过。

    等回过神时,才发现……

    白琼音本想自己处理好这些情绪的,没想到,终究还是给穆寻添麻烦了。

    “姐姐?你醒了?”察觉到异动,穆寻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尽布,希冀中又带着丝不可置信。

    白琼音虚弱道:“对不住。”

    穆寻眼睫微颤,没应声,只是又盛了碗汤药,一勺勺仔细喂给她喝。

    白琼音不似往常那般叫苦,安静咽下后,望着穆寻紧绷的小脸,久久不语。

    “姐姐可睡得踏实,叫阿雪好等。”穆寻终究先忍不住,低声隐忍道。

    他还欲再责几句,却见白琼音慢慢往里躺了躺,在身侧轻拍。

    “阿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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