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

    穆寻僵住,没动。

    见白琼音再度拍手,他才慢慢爬上榻,小心翼翼侧坐在她身边。

    床榻不算大,却也能躺得下两个孩童。

    但穆寻却悬空了半边身子,生怕会挤到她。

    白琼音无力地笑笑,搭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也躺好。

    穆寻不明所以,却也不想违背她的话,只得慢慢照做。

    直到两人并排躺在一处,白琼音才重新闭上眼,缓缓道:“睡吧,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穆寻心头微微一动,侧过身,沉默注视着白琼音的睡颜。

    她表情恬淡,不再似先前昏迷时那般眉头紧蹙。

    穆寻本有一肚子话跟她想,看着看着,却也觉得困意上涌,眼皮沉重。

    习惯性地帮白琼音压好被角,听着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他还真就产生了困意。

    周身压力随之而散,穆寻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毒死方嬷嬷的,是一种叫“奇鸢”的毒药。

    师傅教他熟记的药册中曾有记载,奇鸢形似茶叶,气味香郁,产自云北,在晏州地带较为罕见。

    如今放在永德城,怕是更鲜有人知。

    那夜穆寻探知方嬷嬷身死,观其毒发状态,便推测她是中了奇鸢。

    在屋内略一搜寻,果真在茶碗中找到了奇鸢冲泡后的残渣。

    瞧她身上只中剧毒,未有其他打斗痕迹,穆寻推测大抵是有人拿奇鸢伪装成名茶,骗她喝下的。

    奇鸢价贵难弄,水玲珑又说过她与贾家交往过切,粗略推断,她的死应会是贾家所为。

    人为财死,商贾的鬼魅技俩,多半都是用来坑害对手的。

    薛家与贾家向来不睦,先前琵琶换弦之事已然结仇,此番方嬷嬷苛待薛家的家仆白琼音再突然身死,矛头所向未免过于明确。

    穆寻愈发感觉不妙,想起那医师趁他与水玲珑说话时,独自抓药的模样,忽觉有异。

    他急忙离了方嬷嬷那里,返回白琼音屋内打开药包挨个翻找,果然在三天后的剂量中寻到了奇鸢的踪迹。

    若明天事发,衙门派人来寻,这便是铁证。

    他与白琼音自不必说,就连薛家也难辞其咎。

    歹毒手段。

    穆寻将混在药包里的所有奇鸢挑出,沉吟片刻,于半个时辰内做下反局。

    他频繁出入南曲刻牌,认字之事早有传闻,平素让他代写情书的女伎不少。

    贾家四公子的相好红杏就是其中一位,他知道笔墨在哪儿,也见过四公子的字迹。

    彼时天未亮,万籁俱寂,穆寻孤身穿行在人迹寥寥的泽仙坊,规避杂人,窃墨造信,再返回方嬷嬷住处,给她添伤。

    像水玲珑说过的,赵妤荷死时身上出现过的那些淤伤。

    信藏好,为保逼真,穆寻还藏了近期赚来的银两。

    做完这一切,恰到卯时。

    穆寻急呼白琼音高烧不退,去找方嬷嬷说理。

    他顺理成章地发现了尸体。

    接下来,报官,来人,穆寻又在谢捕头搜查时屡屡引导,力证自身与白琼音的清白。

    原本谢捕头还有些迟疑,可贾顺来后并不知晓有穆寻这号人,直咬白琼音,目标太过明确,反倒让他认定了先前的判断。

    这些,穆寻都不会让白琼音知晓。

    她只要能在他的注视下一天天好转,便足矣。

    * * *

    七日后,白琼音终于恢复如初。

    诗文课的成绩不记入册,她落下的那些功课很快补上,新来的教习嬷嬷也未多言。

    白琼音变得安静许多,没那样爱笑了,双目偶尔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她听说方嬷嬷身死,隔日,医师也服毒自杀。

    死前还写了认罪遗书,直言曾因贪财,卖过贾家四公子奇鸢。

    后知闹出人命,因觉愧对医祖,故自行了断,望能赎罪。

    此事一出,本还在调查中的案件很快有了判决。

    婢女赵妤荷惹怒贾四,被贾顺痛殴后推井至死。

    方嬷嬷被表弟贾顺收买,苛待与贾四有怨的白琼音,后因办事不力,得罪贾四。

    贾顺从医师处购买奇鸢,将其伪装成茶后,送给方嬷嬷,让其自行服毒而亡。

    不料贾四对贾顺此番作为不满,贾顺无奈,只得深夜潜入泽仙坊,对尸体进行凌虐,后又于白天返回,欲嫁祸白琼音。

    谁知白琼音夜半高烧,毫无嫌疑,这才致使其算盘落空。

    衙门断案,有理无理都要先动刑,贾四和贾顺哪里招架得住,为求得个痛快,没多久便通通认下。

    贾家泼洒无数银两,最终把罪名都堆在管家贾顺身上,让他被判了斩首。

    至于贾四,则求爷爷告奶奶的混了个流放两千里,勉强保命。

    贾老爷为此事上下奔波,短短数日便熬白了头,四处变卖家产,商铺出手急,大多数都被薛家收入囊中。

    另外,在白琼音病重时,穆寻曾亲去薛府请薛晴山的随从孙铭出来,向他说明缘由。

    后来穆寻跟白琼音解释,商场变动太大,此事断然瞒不住,薛晴山迟早会知晓。

    与其被动,不如他亲自带人过来,一路上自称白琼音好友,同孙铭亲近攀谈。

    待赶到泽仙坊时,两人同进同出,便是水玲珑和夏都知也未看出他们的真正关系。

    临别前,孙铭对穆寻很是感激,送给她不少银两,托她照顾好白琼音。

    水玲珑在旁也一并应和,自此更加坚信穆寻是薛家心腹,不敢怠慢。

    坊内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人命官司,生意短期内大受影响。

    一时间,去天台祈福的人数更多,不单是中曲,连另外两曲也有了自己的楼顶福地。

    远远看上去煞是壮观,像开在冰天雪地中的茂盛红蔓,妖冶动人,倒真让客流逐渐回温了。

    白琼音则对一切都木木的,每日完成功课后,便跟穆寻待在一处。

    两人整天相伴,形影不离,挽手而行,亲密无间。

    不如说,亲近得也有些过头了。

    苏妙蓉有几次课后想找白琼音说话,每回都能碰到穆寻。

    再被对方那冷冰冰的眼神一瞥,登时吓得跑出老远,哪里还敢过去。

    不止苏妙蓉这般,其他人也是如此。

    一日课间小憩,课程不紧,苏妙蓉终于逮到机会,用诗册掩着口鼻,悄悄跟白琼音搭话:“欸,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阿雪在故意隔绝你跟其他人呐?”

    白琼音黑眸转得迟缓,轻轻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我说,自打他来了之后,咱周围都死多少人了?先是赵妤荷,后来又有方嬷嬷、药师……”苏妙蓉憋了很久,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他们的死,跟阿雪有何关系?”白琼音打断她。

    苏妙蓉哽住,她没证据,却不想松口:“没关系……那也证明他是个扫把星!瘟灾得很,走哪儿哪儿死人,你还是离她远点……”

    “够了!”白琼音嫌少发怒,眼下却怒不可抑,“不许你诋毁阿雪!”

    “咳!”高台上新来的朱嬷嬷看了两人一眼,示意她们不要吵。

    朱嬷嬷知道玉苕班不太平,尤其是薛家的这位,还是少沾染为妙。

    “你急什么呀?怎的点火就着!”苏妙蓉怕挨嬷嬷板子,忙压住她,“错了错了,我不说她成了吧?”

    白琼音喘着粗气,默默无言。

    “你……哎,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像是被谁勾了魂似的,都快不像你了。”苏妙蓉撇嘴。

    她瞧白琼音现在这模样,真跟被狐狸精吸了阳气的书生差不多。

    话本里的东西,居然跟现实对上了!

    白琼音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你知不知道,我们以后,都会被男人欺负……”

    苏妙蓉脸上八卦的神色顿时消失,翻了个白眼:“当然。”

    随后,她上下打量白琼音:“这里的各个都知道,你该不会最近才晓得吧?哈,薛公子把你保护得还真好!”

    白琼音抿唇,被苏妙蓉的泰然震住。

    “这么说吧,你现在这出,我刚入坊时就受过了。哭呗,闹呗,闹完了又如何?卖身契在坊主手里攥着呢,我本事再大,还能逃出去不成?”苏妙蓉说着,鼻子不由发酸。

    可她硬是仰头,把泪憋回去了。

    “那、那……如果真有机会能跑,你跑不跑?”白琼音咽了咽口水,紧张道。

    “跑?那当然啊!跟要饭花子走也比留在这儿强!”苏妙蓉再度翻白眼,但眼珠子很快又转回来了。

    “不过,无论谁跑,你都跑不了。你那可不止是卖身契啊,我听说,你还欠薛公子一条命呢?”苏妙蓉嗤笑道。

    白琼音仿佛被谁迎头扇了一耳光。

    狠狠地,毫不留情。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救命之恩,得做牛做马相报才成!你现在这条命都是薛公子的,若是逃,那不就成没心肝的了?”苏妙蓉理直气壮道。

    说完,她偷眼观瞧,发现白琼音倍受打击,不免暗爽,忍不住伏案偷笑。

    明明是痴人说梦,偏她白琼音一副抽离世事的干净模样,像是想逃便能走得了似的!

    苏妙蓉对白琼音是厌烦,但也谈不上恨,不愿她死,见她消沉,偶尔还想逗两句。

    可同样烂在泥里,苏妙蓉就是常常看不惯她。

    看不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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