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

    “……这是你家?你小时候住……这种地方?”

    谢鸿影有些不可置信地环视四周,诧异问道。

    闻千合若无其事地颔首,又朝远处张望了会儿,指了一个方向:“你看那儿。”

    “那个墙角?”

    “嗯,师尊便是在那儿捡到我的。”

    他遥遥望着远处,视线悠长,像是穿越了时光:“那时我只剩一口气了,但脑子里还想着若能活下去,定要杀了那个当街抽打我的人报仇。”

    谢鸿影黯然下来,沉默片刻后问:“……那后来,你杀了他吗?”

    “没有。第二年,他就染病死了。但,接触了更大的世界之后,这些事情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日光一点点倾斜,屋顶上安静了许久。

    谢鸿影低着头思索着,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圈圈摩挲,像是在做着极大的心理斗争。过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他开口了:

    “师兄,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让一个人痛苦?”

    “痛苦吗?”

    闻千合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在一个人拥有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后,再尽数夺走……应当是最痛苦的了吧?”

    谢鸿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回吧,师兄,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闻千合打量了眼他的神色,见他虽然还有些颓废,但眼神已坚定许多,才稍稍放下心来:“再等等,我还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旧识,打听下小师妹的消息。”

    “她还没回来吗?”

    “没有。”

    两人要找的人,正在一阵阵温热水流中醒来。

    宗政姝已经记不得自己昏迷有多久了,只感觉睁开眼时恍如隔世,视野模糊不清。

    连眨了几下眼睛,她才发现模糊的并不是她的视线,而是周围的氤氲水雾。

    看清环境的一瞬,身上触感才迟钝地传来,她头皮猛地炸开!

    好几只手……在她身上……

    “你们干什么?!”

    她向一旁躲去,同时试图攻击围着她的人,却惊恐地发现体内力量像是受到了某种削弱,几乎十不留一!

    她用了七成力量挥出的一击,也只激起半人高的水花!

    水花落下,五个浑身湿透的侍女有些呆滞地望着她。

    宗政姝看着手持布巾、香花、药草的五人,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五人齐刷刷地放下手中物什,伏地一拜:“回圣女,我等奉少主之命服侍圣女沐浴。”

    说完,五人又各自拿起沐浴用具,围到宗政姝身旁,要继续给她搓洗。

    “等等!什么圣女?什么少主?我不是……哎呀,放开我!!”

    她从两个侍女的手中挣脱,又被另两个侍女抓过去擦洗。

    “起开!让我出去!……啊!我衣服呢?!”

    她刚从浴池中逃出来,低头一看,又立马缩了回去。

    “你们都聋了吗?!我不是什么圣女,你们洗错人了!放开!放开!!”

    她拼命扑腾,浴池中的花瓣水都少了大半,又有侍女倒了新的热水进来。

    “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不然别想洗!!”

    五个侍女从四个方向围住了她,还有一个灵活机动。

    “……至少先告诉我这是哪儿,行吗?”

    宗政姝挣扎了半天,精疲力竭,最终放弃了抵抗,任由五个人十只手帮她沐浴。可就算她不再挣扎,这五人也还是像哑巴了似的,一个字也不答。

    她无奈地环视四周,透过热水氤氲的白雾,她看出这间殿室很是宽敞豪华,遍布奢靡装饰,四周墙壁绘满艳丽图纹。

    这样靡艳的风格,加上方才侍女所说的‘圣女’‘少主’,让她在对眼下处境有了几分猜测的同时,心头警铃大作。

    她被送到了魔界,落入了凶名远扬的少魔尊手中。

    而少魔尊的‘圣女’,说的好听,不过是朝夕难保、命如草芥的玩物!

    宗政姝一瞬紧张起来,想要寻得脱身之法,奈何她颈间被戴上了一个长命锁般的项圈,将她的力量死死压制,现在她除了打起一些水花,什么都做不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拼命回想,记忆的上一瞬还是在家,有个一身黑衣的微胖女子突然出现,抢走了她用来联系师尊的传讯符。

    难道是那个微胖女子将她送来了这里?那微胖女子又是谁?父亲知道她失踪了吗?师尊会找她吗?

    一时间,无数忧虑从她心头慌乱闪过,而那五个侍女在这时已结束了搓洗,取来一块巨大布巾为她擦干身体,又端来一套黑红相间的袍服为她穿上。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的事情,宗政姝紧张得呼吸发滞,她压低声音,问身旁一个较年幼些、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侍女:

    “你能不能告诉我,少魔尊会对我做什么?他很可怕吗?”

    话音未落,年幼侍女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慌乱地伸手要去堵她的嘴:

    “不要说!不要说!不能说这种话,否则……”

    “嗬”地一声,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晕过去了。

    宗政姝被她吓得连退了两步,险些踩到裙裾摔倒,又去看另四个侍女,也都个个面色苍白。

    见到这一场景,她才觉得心彻底凉了。

    她想过这臭名昭著的少魔尊会很残暴,没想到……竟残暴到了提也不能提及的地步吗?

    还没来得及做更多反应,殿室外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跪地行礼声。

    一声声恭谨到像是畏惧的‘少主’,由远及近传来。

    服侍她穿衣的侍女瞬间加快了动作,一人为她飞速系好腰带,一人为她束好发绳,一人为她穿好鞋袜,还有一人“啪”地一巴掌,将昏倒在地的年幼侍女打醒。

    下一瞬,厚重大门被推开,强光涌入昏暗殿室,刺得宗政姝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被身旁侍女拉扯着跪伏在地。

    五人齐声开口:“少主,圣女已沐浴完毕。”

    宗政姝微抬了些头,去看逆着光走进来的人影,却模模糊糊看不清。

    脚步声靠近,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传来:

    “抬起头来,让本少主看看。”

    听见这声音的一刹,宗政姝便已经诧异地抬起了头。

    臭名昭著、凶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的少魔尊……怎么是个十岁小孩啊?

    “你瞪着本少主干嘛?”

    十岁小孩眉毛倒竖,很生气的样子,但碍于身量太小,脸上还有婴儿肥,毫无震慑力。

    宗政姝打量了他一眼,在他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流转,心头紧张也放松了些,试探性地问:“你……就是少魔尊?”

    十岁小孩眉头又一皱,脸蛋儿也鼓了起来:“怎么?本少主不像?”

    “像,像。”

    宗政姝赶忙点头,见这少魔尊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凶残可怕,心中升起了一丝希冀:“少主,你看,我是被坏人送来这里的,你能不能做个好事,送我回去?”

    少魔尊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考虑她话中的真实性。

    这让宗政姝期待愈深,甚至看着这气鼓鼓的小孩都觉得有些可爱。

    可紧接着,少魔尊抽出了背在身后的手,手中捏着一个巴掌大的弓样式的物件。

    他轻轻拨弄弓弦,发出“铮”地一声轻响。

    宗政姝刚觉得他手中的物件有些熟悉,下一瞬,巨大痛楚在她体内炸开,疼得她整个人瞬间蜷缩起来!

    经脉仿佛遭受烈火炙烤,就连灵魂都剧烈颤抖起来!

    “果然有用。”少魔尊扫了匍匐着的宗政姝一眼,又掂了掂手中的小弓,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带去斗兽场。”

    惨白阳光从殿门外涌入,落在孩童小手中捏着的小弓上。

    那小弓与宗政姝脖颈上的项圈为同样材质,连雕花都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套法器。

    日光流转,折射出弓身刻着的两个字——

    ‘宗政’。

    另一头,闻千合与谢鸿影两人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到云清宗时,已是入夜了。

    谢鸿影有些虚弱,先行回了住处,闻千合则收起了飞行法器,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走着。

    他心里有个疑影,须得安安静静地才能想明。

    方才从皇城回来前,谢鸿影心结稍有疏解,便把他与他皇兄的纠葛细细讲了一遍,包括他是从师尊那儿得知真相一事。

    话题最后,谢鸿影无心似的说了句——

    ‘师兄,你和往日不一样了,师尊也和从前大有不同’。

    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瞬间让闻千合想到了许多事情。或许是他先前当局者迷,现下冷静一想,确是如此。

    师尊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如前几日在宗政家那个拥抱,一如魔宗围攻时攥在他脖颈上的手,再如近日来的几次关心注意,再如她对宗门做出的种种整改。

    或者说——从那日问玄宗在临云镇闹事时,师尊就变了。

    以往的她,连个面儿都不会露,又怎会耗费大量真气救他?

    师尊是怎么了?

    或者说……那还是同一个人么?

    脑海中的想法令他有些毛骨悚然,甚至都没觉察到石阶上方走下来一个人。

    “闻师兄?”

    清朗微讶的声音响起,像轻风扰动月光。

    闻千合从思绪中抽离,看清面前少年时亦有些惊讶:“萧雪山?……怎么这么晚了,从内门出来?”

    “我来找尚峰主讨教一些修炼方面的事,耽搁久了些。”萧雪山有些赧然地偏开了视线,夜色恰好掩盖了他的慌乱。

    他说谎了。

    讨教问题其实没有花很长时间,是他在清凝峰下发了许久的呆,才耽搁到这个时辰的。

    他很想上去看看,看看千雪殿修好了没有,看看她殿内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可他又有些不敢。一来二去,天都黑了,他才顶着月色回外门。

    按理说,闻师兄对他从来都算和善,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下意识地说了谎。

    闻千合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觉察到萧雪山神情的异样,点了点头:“好,去吧,小心些。”

    两人擦肩而过,却不由自主地看了对方一眼。

    深邃狭长的黑眸微微垂下,清澈如酒液的琥珀瞳稍稍仰起。

    明月恰好藏入云后,一时间谁也没看清对方眼底的秘密。

    只一瞬,两人视线错开,一个拾级而上,一个朝外门而去。

    “等等。”

    石阶上方的人突然停下,转身,投下狭长的影子:“你有没有觉得……师尊和以前有些不同?”

    隔了十几层石阶,萧雪山只侧了侧身,将反应与思绪都藏进了夜色里。

    她和以前不一样……?

    他早就知道了。

    但是……这样的事,必然是知道的人越少,风险也越低吧?

    他又多转过几分身体,恰好撞上云后洒下的月光,双眼微微睁大了些:

    “不同?何处不同?……先前我日日在掌门殿内服侍时,没觉察到。”

    闻千合眉头拧了拧,有些犹疑:“……没有么?”

    萧雪山偏头思索了一会儿:“近日来宗门内外屡生事端,掌门操劳,性情生变也是常有的吧?”

    “……也是,是我多思了。”闻千合朝他点点头:“回吧,告辞。”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渐向上远去,萧雪山才松了口气,藏在衣袖中紧攥着的手缓缓放开。

    说谎好难。

    虽然闻师兄是她的大弟子,但……未必全然可信吧?

    而且,说不出原因,同闻师兄交谈时,他心口总有些发滞,像是什么本能一般。

    萧雪山半懂不懂地想着,沿着石阶一路走回了外门。

    这一夜的云清宗,并不平静。

    后山秘界中,烈阳秘界一角,一抹铜色在岩浆中翻腾着。

    岩浆涌动时可以依稀辨出,那是一个铜铃。

    若是寻常的金属,必定早就在这恐怖高温中融化了,可这枚铜铃显然并不简单,在岩浆中翻滚了足足月余,还完整无缺。

    只不过,像是刚被巨大力量冲击过,其上出现了细微裂痕。

    铜铃震了震,又震了震,轰地一声炸开了。

    一道狼狈人影跌入岩浆,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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