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狱

    永和二十三年,初春。

    冷气丝丝绕绕盘旋而下,前几日太阳还照着人暖洋洋的,今儿个气温陡然直下,廊下一角,顾珏依旧闲不住和府里几个姊妹照常烹茶赏景,吟诗闲聊。

    各自丫鬟立于身侧伺候着,不时传来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觉一片祥和舒适。

    许是在外面呆的过久,又或者姐妹几个聊得过于投入,一簇冷风顺着脖颈钻进衣领,顾珏不适地打了个哆嗦。

    一旁的丫鬟卷书,忙将手中备好的披风递上,体贴道:“姑娘快些披上,今日可不同往日那般,您下午还要去踏春,可不好着凉。”

    顾珏原本还不乐意,撅起小嘴想要小小任性嘴硬一下,听到卷书提到踏春,这才放弃挣扎,听话地配合系上披风。

    下午淮川哥哥和她踏春骑马,还会陪她放风筝。她眉间止不住笑意,想到女儿家的矜持,于是强忍着笑但脸上早染上羞涩,任谁都能看出少女怀春。

    她长的本就好看,一双黑亮剔透的瑞凤眼,里面是藏不住的天真稚嫩;白皙如奶油般细腻的皮肤上是精巧玲珑的琼鼻,樱唇上的一抹红,透着少女还未长开的魅惑。

    此刻她洁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显眼的粉,水光盈盈的眸子中含着来不及收回的羞意。

    惹得其他姐妹含笑打趣,偏偏平日里混不吝的脾气在听到淮川哥哥时没了往日的神气,脸皮越说越薄,红着脸埋头做鸵鸟状。

    --

    彼时,瑞王府。

    瑞王拿起书桌上的砚台对着跪在地上的人狠狠砸去。

    “嘭!”。

    砚台擦着齐淮川的额角飞过,随即嘭地一声四分五裂。

    从它细碎的程度可以看出瑞王用了十足的力。

    似是还不解气,瑞王又一脚把嫡子踹翻在地。

    齐淮川忍住大腿的疼痛,急急从地上爬起,跪着爬到父亲脚边,手指死死纂着他的衣摆,如抓着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道:“父亲,您何至于此呢?真的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吗?”

    瑞王又气又怒,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抬手想打他,又似想起这是亲儿子努力克制住扇他的冲动。他亲自蹲下身锐利如鹰般锋芒的眼睛紧紧逼视儿子的眼睛,下最后通牒般一字一顿道:“不可能,顾家必亡。”

    这几个字在齐淮川耳朵里犹如惊雷,炸的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指尖不受控制地松开原本攥地紧紧的衣摆,整个人直愣愣地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瑞王看着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没出息的模样,暗自失望,在踏出门口时终是没忍住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川儿,不可耽于情爱,妇人之仁。”

    他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年少爱慕,少年人眼中的情爱自以为是天大的事情,可真正到了他这个年纪就会嗤之以鼻,不过昙花一现,如水中月,镜中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齐淮川在地上跌坐许久,父亲何时离开他也不知。等他回过神来,才想起要给顾珏报信,至少要让顾妹妹事先逃脱,免去牢狱之灾。

    而等他要走出院子时,瑞王早已派人把持着院门,不许他出院子。

    “放我出去!”

    “世子,王爷吩咐过,今日不许世子踏出房门半步,世子请回吧。”

    看守的人冷漠回道。

    任他再喊,再闹,他们都不理他,当他无理取闹,他觉得这一天一切都变了。

    而在他无可奈何时,刑部尚书带着佩戴兵甲的士兵闯进了顾宅。

    顾府的女眷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无不慌乱后退,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又能退到哪里,随着刑部尚书吴大人的一声令下,顾家全府上上下下,上到年迈的老人,下到牙牙学语的稚子,全部押入打牢。

    身为顾家的嫡女,顾珏也没有幸免,从小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中长大,她的姑母是当今皇后,表哥是太子,被她骑脖子的父亲是国舅,谁见到她不是捧着夸着,何人敢怠慢她。

    而如今,显赫荣耀的家族轰然倾倒,她和同样被吓得心惊胆战的姐妹们哭哭啼啼抱做一团,只觉得这一日如噩梦般降临,天都塌了。

    狱卒们是无情的,冷冰冰的,被押着到潮湿阴暗的牢房里时,顾珏还是懵懵的,她一路带上镣铐,被人挤着推壤着,最后跟着进入昏暗逼仄的班房,嘭的一声关上门落下锁。

    似是尘埃落定,她这才有了真实感,她真的从顾家小姐沦落到阶下囚了。

    --

    这已经是顾珏在班房里的第三日了,她从大哭、小声抽泣、默默流泪到如今接受现实。这个班房里关押着女囚,她有幸和二伯家的两个妹妹关在一个班房里,这为她初到一个陌生的班房里带来一丝宽慰,至少她还有姐妹陪着。

    不知道爹和娘怎么样了,还有大哥,顾珏沉下心来,望着班房黑压压没有缝隙的窗户,忧心忡忡。

    不过才三日,硬是让她脸上的婴儿肥淡了下去,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她靠墙倚做在地上,地上垫了一层茅草,这就是班房简陋的床。此刻,她的三妹妹和五妹妹都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前几日她们三个可以说是以泪洗面,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过去了。至于班房的伙食,就是杂面馒头和一碗水煮菜汤,馒头粗糙干涩咯嗓子,菜叶子也没什么味道。

    这对于她们三个侯府贵女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第一天完全吃不下去,第二天喝了点菜汤,今日顾珏强迫自己吃掉了半个,同样还有两个妹妹。

    三妹妹已经十三岁,已经懂得许多听话地吃了下去,五妹妹才八岁,过于懵懂,顾珏将馒头掰碎泡在汤中哄着她吃了些。

    三人都在慢慢适应班房中的艰苦生活,日子要慢慢熬下去。

    思绪不禁飘远,她记得那日官兵来抄家时,说的是父亲贪墨赈灾银,但依照父亲的秉性绝不可能,更何况还是赈灾银,这可是救命的银子,平日里父亲都是侧重百姓的政见,如何会贪这种要命钱。

    顾珏定下心来,她坚信父亲是被冤枉的,顾家是被冤枉的,太子表哥和姑母会救她们的。

    而这几日,她要承担起长姐的责任,照顾好两个妹妹,条件如此艰苦,可不能生了病去。

    想通这些,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只觉连日来惴惴不安的心中大石终于落下,日子又有了盼头。

    这一松动不免想到淮川哥哥,淮川哥哥知道顾家的情况,一定会很着急,他会想办法来看她的吧。

    齐淮川比她大两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同长大,往日里她就是臭美衣服穿的单薄感冒了,少年都要一脸心疼,带着无奈和稍许的责备,温柔叮嘱她下次不许这样了。

    淮川哥哥就是她心中未来夫婿的模样,知根知底,对女子从心底尊重爱护,从不乱发脾气,永远情绪稳定,温良又端方,守礼又克制,如清风明月,既不会炙热到不适,又不会梳离到捉摸不透。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总是恰到好处。

    心中的念想让她更加期待了些,不知淮川哥哥何时才能来见她。

    这般想着,渐渐涌上一层睡意,她缓缓合上眼睛,和三妹妹脑袋凑到一处睡了过去。

    --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昏暗潮湿的班房,时间过的尤其缓慢,顾珏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面一日日自我安慰催眠,到如今的麻木,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最开始期盼姑母表哥救她们的愿望已经落空,随着时间的流逝,顾珏渐渐明白,姑母若是能救她们早就救了,等到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风声,那么就是姑母也糟了难。

    她冷静过后,平日里虽然醉心吃喝玩乐,但也敏锐地嗅到这次的不同寻常,也许,顾家这次真的遇到了灭顶之灾。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那么之后她们这些姐妹女眷还不知要遭受什么,想到以前京中那些被抄家后女眷的下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忧心以后悲惨的命运,她不再想淮川哥哥为何还不来看她,聪明的她已经知道,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一个如果能活命是为奴为婢的下人,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现在只祈祷她们顾家的结果能好一点,至少大家还能有性命在。

    顾珏在时间的消磨中,从盼着结果到希望审判来的晚一些,毕竟未知的磨难等着她,而在班房中至少还有妹妹陪伴。。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一个月后,经过己方势力博弈,最终皇后打入冷宫,太子圈禁东宫,顾家全府上下流放北地。

    当顾珏知道这个消息时,她已经在流放的队伍中。

    她被狱卒带上镣铐走出班房,高悬于头顶的烈日依旧是印象中的炽热,此刻她却不像从前那般嫌它会晒黑她的皮肤,只觉得能够重见已是幸事。

    顾珏在流放的队伍中找到顾父顾母,二人拉着她细细打量一番,心疼极了。

    顾珏看到父亲鬓角已经染上白发,母亲素来保养得当富态的脸上,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心中不禁酸涩,眨眨眼睛强忍住泪意,她掩饰般摇摇头,告诉父母没事。

    顾父顾母看着从来都是娇俏天真的女儿,如今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般,既是难受又微微欣慰,暗叹如今这光景,女儿的变化应当是好事。

    三人互相安慰一番后,最终找到了顾珏的哥哥顾瑜,一家四口才算团聚。

    连日在班房中经受的高压紧张恐惧,到这一刻家人整整齐齐,顾珏高悬的心终于回落,抱着顾母埋首哭泣。

    这哭声里有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委屈,也有庆幸和释然,他们一家都还活着,前路未卜,但至少有家人相伴,顾珏感觉自己又拥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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