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患假狐悲

    我欣赏周生梦表演之余,偷闲看了两眼她的镯子,居然是那对作贺礼送给太后祝寿的鎏金手镯。太后这抠门脾气,又拿我送给她的东西转送别人。

    可怜建昌还为此很受感动:“唉,金宜,你这做女儿的可真是不孝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好在本宫如今也做了长公主,就替你为太后尽一尽孝咯。”

    “七姐儿现在倒还有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与我们这些姐妹照顾着,可段家已是不想要这门亲事了,待他日你我出嫁了,七姐儿可怎么办。”

    听到建昌公主这样说,安阳又忍不住大颗大颗掉下泪珠。

    听得我这个当事人都恨不得宽慰她看开一点儿,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载歌载舞。

    “你管这些做什么?”建昌白她一眼,又看向我。

    在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之中,建昌不如段少嬴嘴毒,也不如我嘴贱,常在口舌之争上吃亏。今日她难得说了好多话,却见我乖如鹌鹑似的受着,有些忘记了当年被腹黑坏种支配的恐惧,志得意满地伸手就要捏我的脸。

    我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挪一寸一分就败露屁股下压着的秘密,只能举起双手挥动得更加卖力。

    采月急了,三两步上来想拉她,又被骂了回去:“哪里来的奴才也配牵扯本宫与姐妹的玩笑?”

    推脱混乱之中,我一不小心就给了建昌两个清脆的耳光。

    建昌愣住了,很是愕然地瞪着眼睛,刚要发难,一旁安阳将她拦腰抱住:“七姐儿都疯了,你就让让她吧。”

    “你这癫子简直是病入膏肓!”

    建昌抬起来的手抖了抖,最终捂着发肿的脸愤愤走了。

    好在算是有惊无险地送走了她,她开了花的脸又被安阳添油加醋一番大肆宣扬,我旧病复发的癫子名声是彻底打响了。

    除了建昌郡主这样幸灾乐祸的来客,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特意登门探望,就比如工部赵仆射的夫人和女儿。

    赵夫人一向视段家如金枝玉树,一旦攀上就是不变凤凰也可作青鸾鸿鹄之姿,她平日教育女儿也牟足了劲往段夫人的喜好投靠。

    赵小姐不负家族所望,自幼学琴画诗书,及笄之日更是不顾自己开心,刻苦绣了一百个寿字送去段府。依我看,她这样努力,不像是嫁给公子,倒像是要嫁段夫人。

    只可惜段家子嗣单薄,一共三名。早先人们都默认段摄必然与我订婚,此外又有传闻称三公子段择不喜女人,剩下一个段扬是家中现房嫡子。赵小姐的竞争压力很大,惜败落榜。

    如今我退赛,赵夫人许是觉得自家女儿还有机会,登时带着小姐来公主府拜访,为了打探究竟,顺便分享情报给其他待嫁小姐妹。

    对于这种能对我的症状起到绘声绘色宣传效果的客人,我是十分乐意接待的。我疯得很逼真,让夫人小姐感到放心。

    赵夫人被我一番颠三倒四之舞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心满意足地离去。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是苦了我,一连几日招待客人,还得兼顾云中职务,累得手脚发酸。

    次日上午,我以为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了,还打算睡个懒觉,侍女便急忙忙跑进来通报:“殿下,殿下!丞相今日来访,已经到正门了。”

    消息紧急,我来不及找周生梦友情参演,孤掌难鸣,头大如斗,忍无可忍之下,决定偷工减料一回,从群魔乱舞改成坐在床上发呆。

    段少嬴,他是所有来客中最应单独列为一一类的。

    即便齐国的风气较为开放,也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讲究,出入之间需要避嫌。这几日,公主府虽然热闹,但登门造访的客人也皆为世家女眷。段少嬴却是唯一不着裙钗而踏入公主府内苑的人。

    这自然不合规矩,可他还是一声招呼不打就悄悄地来了。

    房梁上,木质结构的纹路一圈圈散开,像眼睛,又像花瓣。我怔怔地盯着那些图案,看不出名头,就像我看不懂段少嬴。明明我都豁出去发疯了,怎么还是不能和他撇清关系。

    “你们殿下,现在如何了?请太医瞧过没有。”

    侍女青岚代我回答:“禀丞相,这病是心病,请了李太医、赵太医、白太医一一诊断,都是开些安神的药罢了。配上巫医仙姑的诊治才能好一些。”

    段少嬴“嗯”了一声,有些犹疑地站在起居室停留了半响,许是见帐内久久无声,终于绕过屏风走到寝室。他的步子很迟缓:“金宜,你醒着吗?”

    我闻到一阵山檀木的气息渐行渐近,是他衣服上的熏香,还未反应过来,那双猫儿似的黝黑眼睛强行对上我的视线,吓得我呼吸一滞。

    真是活见鬼,他的眼里噙着泪水。

    “是你吗?”他哽咽着喉咙,泛红的眼眶配合着几欲破碎的神情,我见犹怜,一时间倒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病人。

    这下我彻底弄不清了。段少嬴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以为他会质问我到底演哪一出、嘲笑我被他捉弄得狼狈不堪、再不济也可以大笔一挥写两副挽联说“拿去备用”。

    可现在他竟然哭了。

    他竟然哭了!

    我的心底升起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他怎么能哭呢?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无论我同不同意,他确实邪门地流下了泪水。泪顺着他有些清瘦的脸颊滑落,带着温度在我的手背晕开。其实这幅画面以旁观而言,并不难看,甚至可说他面色清隽,有几分凄美之态,但当时的情景之下,我只打了个激灵。

    险些破功。

    段少嬴见我有些反应,破涕为笑:“金宜,你认得出我了?”

    我顺着动作的方向,干脆一个打滚滚到了床榻内侧,将自己拉得离他远些,口中并喊:“不要过来!刁民!来人啊,有刺客要害本宫!”

    卖力的演出并没有吓退他,反倒让他更加得寸进尺。

    身侧的床榻凹陷下去一块,段少嬴直接坐在我的床上,捉住我的手,薄唇很是用力的抿了抿,慢慢地说道:“我最近想了很多事,是我不好。那时太意气用事了。”

    我这半边手臂,从挨着他的皮肤开始,向上直到肩胛骨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此时的月份白昼渐长,下午的天色仍亮。我在窗外照进来的一片明媚春光里,身上泛起阵阵寒意。

    不对劲,他这是在试我。

    段少嬴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心狠手辣,不在于雷霆怒目,反倒是他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模样,谈笑风生之间杀人于无形。他就像是一个你在路上偶遇的明媚大美人,一边对你开朗地抛着媚眼,一边顺便拿刀子把你给捅了,主打一个躲闪不及。

    从前我还曾感慨,这样歹毒的人,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情比他落泪时更恐怖。现在明白了,比段少嬴哭更吓人的是看他又哭又笑。

    过了良久,他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若生气,大可以骂我恨我。”

    我、哪、敢、呐。

    我不仅不敢骂他,就连他刚刚那一下坐在我小腿上,把我的脚都压麻了,我都不敢吱声。

    心中犹在惊疑思索对策,他又压低了嗓音,悠悠开口絮说:“你快好起来吧,我不惹你了,那时我只是气不过……你若是好了,我求陛下将晋州都封给你。”

    他天然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谎,还是被这份精湛的演技微微触动了一刹。

    我不曾刻意去看,但是他的眉眼弥漫着轻如雾气的哀伤,睫毛像一双死去的怀有剧毒的蝴蝶,死寂僵直地停息在漆黑的眼上,泪水像它们独有的透明血液,从身体深处渗透出来。

    心猛地被这幅画面裹挟。

    很少……见过他这般卑微。

    奇怪,我一方面庆幸这是假的。一方面又有些失落,也许内心深处,我也希望有人能够真地会为我感到悲戚,那种如此真实而深刻的挂念一个人的悲戚。

    愣神的功夫,他试探着再度执起我的手:“你醒着吗?”

    果真是假的。

    他又在试我。幸好自己迟钝,没有下意识作答,不过,假如我真的张口,大概能从嗓子里溢出一阵心跳声。

    “来了来了,新鲜出炉的……”采月清脆的传唤一路渐近,她来得真是时候,也真不是时候。

    早些时候我让她去找小厨房熬些酸枣汤喝,可是段少嬴到访突然,一时没能通知到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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