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患于未来

    有丞相府与太医的佐证,我的病情很快就传出了名声。

    宫里那几位和段家那一群都表明了态度:“多灾之秋,诸事不宜,公案免聚。特遣东察事厂组稽查使一支私询此事。”

    一夜之间,世子爷昏迷,高湛预造反。还真让周生梦说中了,邺城要大乱,无暇顾及我这小小的皇室女眷。我心情倍感轻松,午饭多吃了几口,撑得出院散步消食。

    前些日心事重重,竟没发现天气已日益回暖,满园的早树在青灰的树皮之下,已经冒出了浅黄的芽。

    我边走边看,直到花园池塘前,恰好见到周生梦在影壁之后亭亭而立,想到多亏前几日她的提议才给了我可行之策,对她好感倍增,禁不住心情一亮,阔步迎上去。

    “周生,你在这儿啊。”

    周生梦毫无波澜的脸在粼粼春水的光照中增添了几分生机,她很微小地笑着,不过她笑时嘴角向下撇,只有熟悉了才能发现。

    “天暖化冻了,妾身来看看池鱼。怪道这鱼儿在冬天是怎么活的呢?池子这么浅,水底都冻穿了。”

    我想了想:“也许金鳞本非池中物,是这些日子刚投的苗子。”

    周生梦若有所思地看着锦鲤,从一旁木桩子上的食槽里抓了一把鱼饵,充满希冀道:“都是很不容易的小生命,妾身给它们投个大的,吃饱点。”

    说着一坨鱼食炸入池底。

    我其实不喜欢锦鲤,是因为金宜喜欢,为了保持人设统一就也继续养着。但今日见它们却顺眼了许多,有样学样从一旁的木桩槽里抓了两大把团成球丢进去。

    鱼都险些砸昏两条。

    看着满池红色的火苗在水中荡漾,我将今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周生梦叹道:“妾身还以为殿下处事谨小慎微,可殿下与妾所想大相径庭。”

    确实没错,今日之事不太像我往常能做出来的举动。

    “可能你还不够了解我,也可能……是我忽然意识到,太过正常的人在这里显得像异类。”

    放在半日前,我也想不到自己竟选择了这条路。不过现在看来,它虽匪夷所思却并不荒唐,自古不乏以病躲灾的先例。

    危急之秋,发疯是正确的、一针见血的、一举多得的。

    我忍不住笑了:“说来挺奇怪的,我感觉轻松了不少。从前我温和良善待人,处世艰难,现在我不讲道理了,又似乎事事都变得容易起来。”

    在丞相府内,段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摆明了是想把我扣下。婚约在即,分秒必争,若真被关个十天半月的,还怎么去云中。

    “原来如此。”周生梦说,“那便预祝殿下如愿。”

    “原来如此。”乔何在身后异口同声地幽幽说道,“难怪府上的鱼总是养不活,原来是殿下在给这群家伙喂断头饭。”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

    “哈哈……”

    我心虚地将鱼饵塞给周生梦,回头看去,乔何分外悲痛地一指鱼池:“本池金鳞,总共有六条,四天前采办的红锦鲤,总共有四条。看看这十条鱼吧,哪个不是珍稀品相?哪个不是腮腹溜圆?嗯?”

    我感到十分惭愧,又认为该惭愧的另有其人:“你这话就有些乱扣帽子了!鱼食就放在这儿,谁来了都要扔一把,又不单单是我一人做的。今儿你一口,明儿他一口,能不撑死吗?”

    乔何不无哀怨地摇首扼腕:“殿下,养鱼之道重在平衡。这些鱼不是撑死的,而是吃太饱,自以为壮了,互相撕咬,斗死的。”

    居然是这样?和我以为的道理完全不同啊。如果这样……几乎同时,周生梦侧目看过来:“云中就是这座池子。”

    我心底有根线拨动了一下。

    俗语素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地方豪强自古就是极为复杂而牢固的势力。尤其在南北朝时期,政权的集中度还很低,帝王与其说是天下之军,不如看做大地主阶级之首,负责维护、平衡整个群体与下层的利益。

    在众人的提醒之下,我分外羞愧地察觉自己此前过得太安逸,居然忽视了如此重要的因素。

    既然打算去云中避世,就必须预先处理好我作为外来人的身份与当地的关系,否则即便到了那边,恐怕也很难过一天安稳日子。

    接下来的半月有余,我彻查了云中历年的账务和实录,更加直观地理解到了“豪强”一词所指称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天保三年,东南村八乡械斗,置监督战,赏勇者百……人才济济。

    天保八年,十月,北周一支骑兵来犯,夺官仓银粮三千石,被云中匪冦大败,匪冦夺北周军所抢银粮三千石而归;当地村族夜袭山寨,抢走匪冦抢走的北周军抢的官仓三千石……黑吃黑吃黑。

    西北民风淳朴,云中名副其实。说句夸张些的,我现在若冒然去往封地,用不着那里的地头蛇出动,草原上膘肥体壮的兔子都能给我来两拳。

    可怕,十分可怕。

    我立即毫不吝惜地吩咐门人,以重金请三百青年志士,蛰伏云中以待命令。眼下公主府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再滞留邺城,以后也没命花,干脆全砸出去开路。

    是日,习命在如山的竹简之中挑拣翻阅汇报:“殿下,线人送来的消息称,现任的置监舒硕私吞税粮,已过百余石。”

    我认真想了一下措辞:“嗯……置监要那么多粮食,是因为喜欢吗?”

    池白石道:“殿下,如此下去祸害无穷,后患无穷啊。”

    我能不知道有后患吗,问题是知道了也没用啊,我现在只是有三百志士,不是有三万。

    真是让人发愁,从哪里变出来些人好?请皇帝调兵?必然不可能,段摄还喘着气儿呢。

    私下募集又涉嫌谋逆的罪名。这三百人在数量上已经很危险了,恰好卡在治罪与闭一只眼的边界,还全靠分散化管理才能瞒天过海。如果真要集结人马成体系地将云中豪强一锅端了,恐怕难上加难。

    正一筹莫展,乔何又急吼吼地跑进来通信:“建昌她们要来探病。快将书简收起来!”

    简短一句话,意味着观众将至。不管在忙什么,公主府小剧场该马上开工了。

    采月赶紧将桌面的竹简、信件揽起来,一股脑丢进床笫,又将我塞进被窝里挡着,周生梦十分熟练地从腰间摘下两枚鼓递给乔何、习命,接着几个人随她不知所云的唱曲开始奏乐。

    我的堂姐建昌公主和安阳郡主一进门,就看到我在帐中舞。

    我不敢下地舞,主要是因为屁股下坐着云中的密谋。

    周生梦绕着我的床铺振臂呼道:“风萧瑟兮,天相倾倒,赖赖滚雷,地满八方。”她念着唱词,将点燃的艾草举到嘴边,猛地端起腰间铜壶灌了一口清酒,对着草叶喷出一道绚烂的火柱,“Imperator Jesus thay Listening: All the money comes to me!”

    汉代以来,中原与西域的商贸往来频繁,魏晋南北朝人也会说一两句外语。可她的咒语里还夹带了几句梵文、混古英文、混不知道哪里文,应是自创。

    文化再怎么交流融合,像这样学贯中西、博采众长的形式也是十分小众的。

    建昌也被这幅高深莫测的场景唬得顿了一下,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震颤,观摩片刻,眉头又渐渐绞紧:“什么东西,乌烟瘴气的。”

    周生梦双臂在半空僵住了片刻,似乎对锐评感到很受伤。为了让她开心一点,我找准机会抄起一旁的茶碗,从里面捞出两颗红枣朝建昌丢去。

    啪叽,啪嗒。

    随着黏糊糊的红枣拍在她脸上,又落到地上变成一滩枣泥,建昌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真没看出来,她也和周生梦一样是位人民艺术家,精通川剧变脸。

    笑容没有消失,在二人之间进行了能量转移。

    安阳见状忍不住失声恸哭:“金宜那样出落的一个人,怎的变成了这般境地?我听白太医说过的,可以多试试朱砂安神……你们别信这些鬼神,还是让大夫来治吧。”

    开玩笑,让真医生来看病,我不就穿帮了吗?

    有重情重义的安阳在,建昌不好意思发作了,只得表现得温婉大度,扭着腰身走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若有意无地漏出手腕一对金镯:“看到了吗?这是太后娘娘刚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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