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俏和尚

    自从高肃转危为安,再有当事医生心自在的供词力证,我的嫌疑不攻自破。而介于我有疯子这一前科病史,段家避之不及,也不再提婚事。

    两个诱使我装病的原因都不复存在,我没必要继续关着自己,便宣称自己痊愈了。

    外苑那群察事厂太监,虽然像木板里的钉子,安上就不肯走了,却也无法再禁锢我出门的打算。

    难得能出府,我扮做市民衣装与采月同游街巷。重获自由的感觉很好,正午的街道,尤其是公主府附近的地段,人群摩肩接踵,往来热闹不输节假。

    美中不足的是我的腿脚尚未康复,经白天远与心自在一中一西两名大夫的再三叮咛,我最终很是耻辱地妥协了,出行方式由散步改为乘坐推车。

    起先心自在还对这架造型奇特的“推子”大肆嘲笑了一番,然后在乔何威胁的眼神、以及腰间一对佩刀的双重提醒之下,很是识趣作举手投降状:“臣错了,臣这就走。”他先去妙昇寺客房拿走没来得及收拾的行囊。

    “小姐,想不想去看看新上的胭脂?首饰呢?骨码呢?”

    邺城坊舍四百八十座,酒肆林立,绸缎庄、香料店比比皆是,我四下望去,几乎要看花了眼也决定不出该先去何处。

    严格来说,我这一趟不是休闲购物的,所以心态并不轻松。考虑到不久之后即将启程去云中,一路上可能遇到种种隐患,这才决定亲自采买一些必需品。

    我不太确信地问:“有没有卖衣服的铺子?要已经做好的那种。”

    临到这时,我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在古代过了这么久,却仍是一个极度缺乏实际生活经验的人,对于普通人的吃穿用度、出入起居方式一无所知。平时想要什么,一张嘴就有人准备好了,现在要做事,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小姐是说成衣铺吗?”喔,看来现在的商业水平已经发展到这份上了。

    采月推着“推子”的把手,带我慢慢向一个方向走去,不多久就找到那家衣店。

    伙计听说我要买“打满棉絮的粗布夹袄”,顿时哭笑不得:“这位姑娘,棉絮价可贵,偏用靛青粗布,这不是糟践好里子吗?”

    我身残志坚地用单臂将一吊钱抡在桌板上。

    伙计改口道:“虽说咱店里没有,可我们都是做裁缝的,为您定制一身不在话下。”

    我说:“不是一身,是五身。而且其中两件按照这位公子的身材做。”

    乔何按照指示随伙计去量尺码,他和心自在身材相仿,就一并了。

    既然要在云中长久住下,就要预先想到备冬的需求,一路上的城镇不知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停留,拖到寒冷时节就难了。

    我再嘱咐随行的婢女青岚:“对了,去疾馆开二十副跌打破损的创伤药,开一百丸伤寒,一百丸腹泻的丹丸,用蜡密封住瓶口的。”

    就连裁缝铺子稳重寡言的掌柜也哭笑不得:“姑娘,您家里开武馆的?这是去进货啊。”

    这里往来繁闹,人多口杂,不出半日整条街都沸腾了。

    进店的客人皆说今日有名武馆千金出手相当阔气,各个门店的掌柜接到消息,都眼巴巴地盼着她进来照顾一下生意。

    殊不知乌龙的主角正在他们眼前。

    温饱与生病的首要问题解决,接下来就是干粮盘缠,我们此行多少有点“潜逃”的意味,我是抱着一去不回的决心做这些准备的。

    没记错的话,北齐这个国家活了二十几年,很短暂。等它灭了,我还年轻,到时也没有作为长公主的俸禄,不如趁现在就开始未雨绸缪,能捞多少家当是多少。

    北齐流通铜币,带在身上笨重又不便,我顾及到这一点,所以决定:“采月,你过两日回‘家’去,让匠人将金的银的头面融了,铸一尊银痰盂儿,再嵌两根金丝上去。然后让外人搪了瓷,上一遍釉,装成寻常瓷器用。”

    黄金虽珍贵,在民间却有市无价,不足以傍身立命,为防大把财产没处花,干脆多带些银子,到时候绞碎成散块还可以换铜币,打几副首饰变卖也可以。

    再者,痰盂也足够具有欺骗性,谁能想到这玩意儿是银铸的。

    虽说去云中不一定用得上,亡国以后逃荒,还能靠它过上好日子。

    裁缝掌柜一面忙碌,一面听我们聊天,咧开的嘴就没合住过:“哎哟,姑娘,第一次听过给屎盆子镶金边的,您说话可真是有意思!”

    他现在完全把我说的当玩笑话了,不仅没当真,还跟着小伙计与乔何打趣儿道:“你劝劝这姑娘,让她从今往后常来光顾小店吧,也不需要买什么东西。就搬个板凳在这里聊天,我们保准欢迎。”

    往后?没有往后了,我暗想,此去云中不再见。

    正想着,外面街上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那俏和尚又来了。”店里一名十五六的女孩拉着她稍年长的姐妹,痴痴笑着,忙忙往外走,身子还未踏出门槛,头已经迫不及待地伸着张望。

    姐姐稳重许多,也禁不住面露绯色。

    少年人的青涩是由内而外的,就连脸红也十分生疏。从嘴角开始,先是花一样颜色的嘴唇抿了起来,那颜色似乎从唇角逸散开来,荡漾到了脸颊,于是整个人都像是变了色的石榴花。

    北齐民间风俗与上层阶级截然不同,女子热情大胆,未出嫁的女儿上街露面不足为奇,更有背着猎弓与亲友上山围猎的巾帼之辈。遇到合眼缘的男子,争相欣赏,在当下并不算一件稀罕的事情。

    街巷的窗棱大门都冒着一两朵桃花面目,我想着,有多好看?我见过许多好看的人,姬九卿,高湛,哪怕是我最忌惮的段摄,也不足让人这般翘首以盼。

    而且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让我也听了个囫囵。她们口中的俏和尚美则美矣,却是名出家人啊!

    “这,这不好吧。”

    我脑海里刚刚浮现出一颗锃光瓦亮、烫着戒疤的头顶,与此同时,门外走来一名身长背阔、胸襟班坦的赤发青年。我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因为他很像姬九卿。

    配色很像。就是更精壮些。

    红发金眸,皮肤雪白,五官像是巧妙的匠人熟稔勾勒的作品,袒露在外的一半肩膀与胸腹,像是大理石质地的西方塑像,健壮的肌肉纹理依附着结实的骨骼。

    而手腕与小臂这些皮肤偏薄的地方,青色的血管像龙一般盘伏,胸膛上也纹了类似虬龙的图案,一半敞着,一半隐在上衣的左袖后面。

    男人经过那对姐妹身边,小丫头难以抑制地喊出一阵喜悦的低呼,被羞得无地自容的姐姐连拉带拽地带出店门。

    掌柜顾不上叹息流失的客户,对来客面露敬色,疾步迎了上去:“长老,今日是来取僧人们的衣裳吧?”

    哈?他是那僧人?

    我凌乱了。刻板印象使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佛门弟子该是寺庙方丈那般低眉善目的面相,动辄言“阿弥陀佛”“普度众生”。

    他这样的怎么普渡?他一边胳膊的肌肉比我拳头都大,是打算把众生物理超度吗?

    而且,他们和尚不剃度吗?

    我一头雾水,那边则对答如流:“掌柜,麻烦再增做十一件,同样是次日来取。”比起俏和尚魁梧形貌,他的嗓音倒柔和许多,甚至称得上哀婉。

    和尚从腰间解下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当然,在他掌心就像寻常人捧一颗水饺那样小巧。

    掌柜接过来,轻微地缩了下脖子:“还是……寿服?”

    “是。”

    十一条性命就这样殒没,也未免太惨无人道。

    “唉,好,好。”掌柜的一边叹气,一边将袋子的钱倒在柜台抽屉。

    可能是我好奇的目光太过明显,他们做完这一套动作,赤发和尚的瞳仁不喜不悲地朝我转过来。

    他高大的身形不怒自威,即便是我在他面前,也显得单薄,须让他俯瞰。

    我赶紧眼观鼻,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罪过罪过。我承认,我刚刚喘气的声音有些大,心里想了好多你的坏话,十分没礼貌,你就算记恨在心,也莫付诸于行。可以骂我,千万别动手;如要动手,先打那名叫乔何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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