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女官本名春云，自记事起，她阿娘就告诉她，伺候长乐郡主很简单，只要记住一件事：郡主说什么都是对的，她只要跟着就行。

    这十六七年果真如阿娘所说，随着长乐从郡主变成公主，春云也就跟着公主吃山珍海味，睡温床软垫，作为公主乳母的女儿，除了昭华帝和长乐本人，也没什么人敢使唤她。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这样无忧无虑的，陪着公主招驸马，以后再尽心尽力地照顾小郡主或者小郡王。

    可是有一天，公主跟她说，要给她挑个好夫婿，让她出宫嫁人。

    春云还记得，那日长乐公主在寝殿看书，二皇子送了竹雪饮让公主尝尝，她特地告诉二皇子，公主近日不能饮寒凉之物，没想到二皇子走后，公主就和她说要送她出宫。

    “殿下！奴婢不想出宫嫁人，想一直陪着您！”她急忙下跪，“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您告诉我奴婢，奴婢以后一定不敢了。”

    长乐公主却叹了口气扶她起来，神情十分严肃：“春云，你没有做错，但是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你得出宫，还得找一个能护得住你，又对你好的人。”

    “公主对我好，公主不能护着我吗？”春云懵懵懂懂，眼含泪意。

    长乐摇头：“至少现在还不行，你放心，我会让你风光出嫁，后半生都平安顺遂的。”

    ……

    宋姻姻听完春云的话，有些吃惊，没想到杨女官竟真的单纯至此，连宋姻姻这种第一次见面的人，春云都把那日发生的事和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毫无提防，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确实不适合。

    宋姻姻想也知道，可能在这事之前，早就发生过许多次类似的事，只是那日让长乐公主下了决心。但显然长乐公主对春云是真的疼爱，不然怎么能让她在皇宫还长成这样的性格呢？

    宋姻姻心里盘算着杨春云这性子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人比较合适，一边问道：“杨女官对未来的夫家有什么要求或者偏好吗？”

    杨春云思索半晌，摇头，后又有些迟疑地道：“不要比我软弱，最好，能和公主一样，我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听他一人的就行。”

    宋姻姻心中很不认同，再她看来男女成家，就应该势均力敌，怎么能被对方挟制呢？但对着客人，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她想大抵是杨春云在公主那一直过着这种日子，就会缺少自己的主见，只想把自己寄托在他人的身上。只是这种想法别说很难转变，即便要转变，她和杨春云也不可能交浅言深。

    宋姻姻又细细问了些杨春云日常的喜好，杨春云也是知无不言，聊到最后，她似乎也对未来的婚姻有了些期盼。

    宋姻姻把人送出店外，便看到裴渊过来了。杨女官应该也得了长乐的吩咐，见到裴渊也不惊讶，熟稔地打了个招呼，便脚步轻快地回宫去了。

    “聊得怎么样？”裴渊现在进店也不特地去二楼，随意地坐下。

    宋姻姻的脸上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她实话实说：“我觉得杨女官……怎么说呢，她的生活习惯喜好，都是因着公主，她仿佛，看不到自己。”

    这不禁又让宋姻姻想到了在雁鸣巷的秦明瞳，这两个人总给他一种相似的感觉，虽然她们之前的人生完全不同，可似乎她们已经习惯了之前的生活方式，突然让她们可以自主的选择，反而变得迷茫起来，甚至，宋姻姻觉得两人对于未来婚姻的期待，似乎都是外界强加给她们的，

    不过相比起来，反而是秦明瞳好一些，至少她还有自己的喜恶，但对于杨春云而言，成婚就更像是换一个“皇宫”，换一个“公主”。

    裴渊“唔”了一声，他其实对杨女官接触不多，只知道她有些不谙世事，长乐公主又很宠她而已：“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不论宋姻姻怎么感慨，她该做的还得做，翻开长乐公主给的册子，直接跳过了孟云帆，到翰林院庶吉士范旬阳这一页。

    云凌范家算是世家，只不过范旬阳这一脉已经落魄了，若不是范旬阳两年前考中了举人，又在殿试上得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恐怕此刻还在家里种田。

    范旬阳家里人口倒是很简单，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母亲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弟弟，翰林清贫，因此三人在城西租了个小院子，其中一半还租给了其他上京的举子。

    “倒是个心气高的。”裴渊分析着，“云凌范家的本家就在凤城，按理说但凡出息的本族子弟，都会接济，这范旬阳宁愿和母亲弟弟蜗居在城西，也不愿意受范氏的庇护，也是难得。”

    宋姻姻倒是有不同的意见：“那就很奇怪了呀，宗族相互本就寻常，若是范旬阳连范氏本家的帮助都不愿意接受，那为何会接受靠求娶杨女官来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好呢？再者说，他是真心求娶，恐怕也是让妻子陪他和一群人挤在租的小院子里。”那哪怕杨春云自己乐意，长乐公主都不肯的。

    裴渊发现宋姻姻和自己看问题的方向倒是很不一样，才发现自己只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待范旬阳，而宋姻姻是真正站在杨春云的角度去想问题的，他心里便觉着宋姻姻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们接下来就可以去查探他和范氏本家有没有别的矛盾，看看他是单纯的心气高，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宋姻姻点头同意。

    此时绿豆高喊了两声“开饭咯！”，把裴渊唬了一跳，宋姻姻“噗嗤”一声，解释道：“应该是外婆出门回来了，绿豆看到她们就会这么喊。”

    话音刚落，江寅就陪着林媒婆进了店，这两日要走访的人家多，外婆和舅母也已经把凤城大小的巷子摸得差不多了，因而就也开始分头行动，今日便是江寅陪着林媒婆，江有才陪着妻子赵九妹出去，宋姻姻因为要等杨女官的到访，就留下来看店。

    林媒婆一直不知道裴渊和长乐公主的事，见到裴渊只以为是来催促宋姻姻替他牵线的，笑了笑，心想着果然如姻姻说的，这个年轻人确实是着急的。

    宋姻姻见店里有人了，就准备出去探探范旬阳的底。

    江寅一听宋姻姻要出门，本来还在吃点心的人立马从厨房窜了出来：“我也去！”

    “死小子，又去哪里野了！”绿豆大喝一声，声音语气还真像极了舅母。

    江寅仰起头正要骂绿豆两句，舅母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也没注意裴渊在，就对林媒婆道：“娘，卖鱼胡同那个成了，今天直接给了我们足足六两呢！”

    赚了钱自然喜笑颜开，林媒婆也高兴：“真是没想到啊。”

    也不怪这两人高兴，宋姻姻前几日就听说卖鱼胡同那户人家是当时免费登记信息的那一批，每次去他们那都小气得很，别人家再怎么样也会有茶水点心，他们家连口水都没有，说了两回条件相当的，他们却挑挑拣拣，没想到这次倒是好好大方了一回。

    “我看不如中午就去前面那家新开吃吧？”江有才也高兴，他说着才发现裴渊站在一旁，笑着邀请，“裴郎君也一起嘛，一起接喜气！”

    林媒婆也道：“对啊，都要中午了，姻姻你们吃完饭再去，裴郎君若不嫌弃的话和我们一起吃点。”

    裴渊自然恭敬不如从命，跟着江家人去了新开的客来馆。

    江寅跑得快，先回家把红豆喊出来，路上正好碰到查访回来的周思源，三人到时，正好小二把菜上齐。

    客来馆才开了两日，生意自然红火，它不似庆春楼那种大酒楼，是一个只有一层的小馆子，做些家常菜，价格也公道。

    本来宋姻姻还怕裴渊作为皇商之家，吃惯了山珍海味会吃不惯客来馆的东西，没想到他拿起筷子就吃，反倒是周思源看起来比裴渊更像个富贵窝里出来的，不说吃起东西来斯文优雅，拿起筷子后还先用帕子擦了又擦。

    红豆看着好玩，也学他这么做，倒是看得周思源抿唇一笑，把自己擦过的筷子给了红豆，一手又接过了红豆手上那双。

    宋姻姻：……

    江寅：……

    裴渊：……

    突然觉得手上的筷子，有点难以入口了呢。

    “你们怎么不吃了？”舅母没注意小辈们的眉眼官司，刚为林媒婆盛完汤，就见宋姻姻几个面面相觑，出声问道。

    江寅吐吐舌头：“没事没事，这就吃了。”说完就夹了快红烧肉放进嘴里，真香！管他筷子干不干净呢！这一脸满足的表情让宋姻姻和裴渊直接看饿了，直接下筷子夹菜。

    周思源也根本没注意自己被别人围观了，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和众人简单讲了自己上午查访的结果。

    “大嫂，您这说的说么话，他好歹也是我哥的侄子！”隔壁桌的女人突然有些恼火地说，声音一时大了些，倒是让很多人不自觉地去看。

    裴渊也转头看过去，见着人后，倒是有些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