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

    裴珩沿着回廊边往后面走,边拔出了腰刀。悬在廊下的灯笼昏黄,将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夜风徐徐,树影重重。这样的安静与外面的纷乱喧嚣对比下更显得幽静诡异。他不由将刀握得更紧了些,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厢房的方向走去。

    其实裴珩的害怕完全多余,不说行辕四周都有护卫守着,便是堂上就有李荣廷和陆宴二人在,也就一箭之地,倘若真有什么异动,他们立刻就能出手。这也是李荣廷为什么放心让他独自去查看的原因。

    裴珩屏息凝神地,冷不防沈仪华房中的灯亮了起来,还真将他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低声唤了声:“姊姊。”

    少许,里面应了一声,“世子有事吗?”

    裴珩在窗前停住脚,故意大声回道:“哦,没事姊姊,方才在前陆缇帅说后院好像有动静,我放心不下便过来瞧一瞧你。”

    等了片刻,房门被打开,沈仪华衣袍齐整走了出来。裴珩立刻低声问:“姊姊你回来了,可还顺利吗?”

    虽然他并不知道沈仪华出去做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关心。

    沈仪华略一颔首,看向前堂的方向,裴珩心领神会,解释了陆宴前来的原因。沈仪华顿了少许,知道陆宴为人最是多疑,遂说:“那走吧,咱们一道去前堂等。”

    *

    自打萧啟来到尹春,朝中关于他的弹劾就没停过,基本众口一词都是贪图享乐,无所作为。这些话除了随行官员外,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地方官的心声,可想而知此话传到孙又奇等人的耳中,他们是何等欣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大大振奋了匪盗们的军心。

    再加上两边兵力相差实在悬殊,两万对一千,在攻城之前,孙又奇手下的几个“护法”一致认定此战甚至都打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将萧啟活捉到山寨来。

    “以前绑票顶多绑个少爷公子,这下可好,还能捉个皇子来,到时候看皇帝老儿能拿出多少钱来赎他儿子!”

    说这话的正是孙又奇的弟弟孙天霸,也是孙又奇山寨里的二把手,底下人都称其为“二大王”。

    这人比他兄长孙又奇还张狂。在最初世家派人与孙又奇接触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对,不为别的,就单纯看不惯那些膏粱锦绣堆里长出来的草包。

    在他看来盐铁走私的水运路线都是他们弟兄辛辛苦苦拓开的,与周围小国屡屡交手出生入死的也是他们的手下,最后却还要和世家二八分账!

    所以后来即便孙又奇拍板定下了与世家达成了合作,但是内部在此事上的分歧一直存在,在孙天霸看来,他们为世家那些人卖命不说,更多的是耻辱,奇耻大辱!

    因此他心里一直对兄长孙又奇有所不满,时常在背后说总有一日要将世家的那帮子米虫踢开,独享东南的走私生意。

    几日前,孙又奇接了长安的密信之后便如火如荼准备着攻打尹春城,孙天霸的营寨中却迎来了几位客人。

    为首的是一位玄衣戴面纱的女子。这些人孙天霸都熟的很,命手下将人领进寨中后,他便亲自来前堂迎接。

    孙天霸大步流星从台阶上下来,浑身酒气未散,抱拳行了个礼,嘿嘿笑着,大手在来脸上抹了把,道:“就说我这宅子今日早起怎么喜鹊乱飞,原来是贵客到了!上次接到书信,没想到是圣姑亲自前来。”

    沈仪华转顾他一眼,哼笑道:“二大王没想到?前日才派人在城中跟踪的我,这么快就忘了?”

    “啊?有这事?”孙天霸眼神一转,嬉笑骂道:“这是哪个贼胆包天的,竟然做下这等王八混账事情,胆敢跟踪圣姑,活腻了?”

    “演一演得了,别把自己给累着。”

    沈仪华没耐心看他在这演戏,毫不留情戳破,径直往堂上走去。孙天霸赔笑跟在了身后,一口一个圣姑,嘘寒问暖的,比见着亲娘还热情。

    “圣姑不是在城中忙着照顾病患吗?我听人说连祭坛都搭好了,怎么还有空上山来?”

    “当然是来给二大王送礼的。”

    沈仪华落了座。孙天霸立马殷勤斟了茶水奉上,见她手指敲了敲桌面,便又双手捧着放在了她的手边,笑道:“嗐,瞧我这,见了圣姑一激动忘了您的规矩了。”

    沈仪华往瞥了眼茶盏,孙天霸殷勤道:“好茶,圣姑尝尝。除了他娘的不得已送到长安的,其他地方可喝不到,这是特意留着招待圣姑的。”

    “二大王抬举了。”沈仪华抬手按住了茶盏,眉眼间神色漠然,示意手下人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孙天霸,“看看吧,二大王。”

    孙天霸疑惑接过,打开略略看了下,一把将纸拍在了案上,“我干他老母!长安那帮鳖孙把老子当奴仆使唤?一毛不拔就让老子去和萧啟干仗,说好了只要打下来,尹春城就是我们哥俩的,现在又往这边调兵,这他娘几个意思?把老子当猴子耍着玩?”

    沈仪华手指沿着茶盏盏壁轻抚,静等着他骂完了,才适时开口,“二大王仔细看看,这是长安的回信。”

    她刻意强调这是回信二字,就是要让孙天霸明白,在攻打尹春的事情上,他的兄长孙又奇是知情的,而且也是和那边达成了协议的。

    果然孙天霸听了她的话脸色就变了,横眉冷了半晌,最后气愤地捶了下桌子,震得茶盏中的水纹荡漾,“我这个兄长,这些年来真是越来越胆小怕事,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大帮弟兄都在等着吃饭,到手的利益却偏要给别人分一大半。这些年来手底下的兄弟们都野人似的窝在深山老林,现好不容易有了个攻城略地的机会,却还要按着长安的规矩办!”

    “世家不会任由你们攻占尹春城,这一点二大王应该清楚,”沈仪华直言道:“而且,做土匪就要有做土匪的觉悟,平时打家劫舍的由着你们闹腾,朝廷根本懒得管,占几座荒山也情有可原,但攻城略地可就是明明白白扯着大旗造反了。”

    孙天霸转头看向沈仪华,冷声道:“难道圣姑也觉得我们这些兄弟们天生下贱,就活该被长安那些人踩在脚下吗?”

    “哎,二大王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沈仪华知道受制于人才是孙天霸这类人的最大痛点,当然也是他的缺点,眼看着已经火起,遂适时打断他的话,又填了一把干柴,“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你瞧着如今大晟这万里如画江山,百年前也并不姓萧,当然以后……”

    在孙天霸惊诧的目光中,沈仪华住了口,眼尾挑了些笑意,看向身边这个草莽,游刃有余地端起茶盏,面纱轻挑,缓缓抿了一口,笑问:“怎么了?二大王?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不对吗?倒也对!但是此言对孙天霸来说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

    他从来没有这般想过。他一个从小跟着兄长上山当了土匪的人,在他的眼中只有钱这一样东西是重要!

    有钱了就有吃有喝有女人,这就是好生活。虽然相比较谨慎的兄长,他是有野心的那一个,但他的野心也仅限于有更多的钱,顿顿珍馐佳肴,玩更多的女人而已。他没有想过造反,至少在今日之前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

    但这事哪里经得住想,只要一想——百年之前这边国土不叫大晟,王朝的皇室也不姓萧。那以后,以后它为什么不可以姓孙?

    对面这女子的眼神似乎直接能将他的心思洞穿,孙天霸抬手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挥手遣退身边的人:“你们都下去吧。”

    沈仪华仍旧慢悠悠品着茶,问:“如何?偏安一隅和王图霸业到底该如何选择,二大王可想明白了?”

    孙天霸虽然鲁莽,但也知道这不是挑挑拣拣卖菜的事,轻咳一声,并没有回答,反问道:“所以圣姑今日来此的目的是?”

    “都说了来给二大王贺喜的。”沈仪华垂眸,将手中茶盏放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展开,上面是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的画像,“知道此人是谁么?”

    孙天霸平息了下心境,接过端详了片刻,摆手说:“不认识,看衣着打扮,大约是长安哪家的公子吧。圣姑拿此人的画像,意欲何为?”

    “王图霸业二大王既然不敢要,我想着这份泼天富贵怎么也该要接住了吧?”

    沈仪华不咸不淡讥讽了一句,说:“这人姓韦,是世家之首韦家的二公子,他的兄长户部尚书韦玄相想来二大王应该不陌生。”

    “何止不陌生,熟得很!”

    孙天霸说着嗓音中已经带了些怨气,这些年要不是韦玄相从中作梗,就凭世家其他那些只知道贪得无厌的纨绔草包们,他们兄弟也不至于如此憋屈。

    “此人现在就在萧啟营中。”沈仪华说:“我就跟二大王断言了吧,此战你们打不赢,即便攻下尹春城,对你们的来说,结局或许还比不上现在占山为王来的潇洒痛快。所以,倒不如做你们惯常做的。”

    “圣姑的意思是将此人给绑了?”

    沈仪华挑了挑眉,道:“二大王要是想和世家做到一张桌子上谈,那就得有拿得出手的筹码,不是吗?”

    孙天霸盯着她看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都说楚地巫医族擅用毒,多谋略,如今看来,圣姑果然无愧传言。”

    沈仪华面容沉静,道:“二大王过奖了。”

    换了两盏茶水后,沈仪华起身告辞,孙天霸亲自相送,状似无意地问起:“我听人说那魏王萧啟好像对圣姑有些意思?”

    沈仪华脚步不停,视线瞥过来,孙天霸动作敏捷地闪开了,嬉笑着求饶道:“我胡言乱语,圣姑莫怪。”

    沈仪华轻哂道:“二大王知道的太多了,下次注意。”

    待沈仪华一行的马车走远了,孙天霸长长舒了口气,吩咐身边人:“让跟着那娘们的人都撤回来,一群蠢货,才下山半日就被发觉了,再跟下去我非得让她毒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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