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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来着不善(下)

    布毒盯着眼前两个小姑娘,一个八风不动稳如泰山一般入定打坐,另一个则与他大眼瞪小眼的瞧着。胡少爷既已发话,他有再多心思现在也动不得他们,布毒坐了一会有些不耐的起身踱步,半刻后便出了厅门只让两个侍卫在门外守着。

    郁玲珑见布毒离开,立即起身前去探查,寻到西侧的花窗处,见窗外无人,回头道:“姑娘,这处无人,快来!”见池鸢无动于衷,郁玲珑焦急又无奈,“那我先走了,你快些跟上。”说完便翻窗出去了。池鸢调息了一会,她听见了郁玲珑的话,不过刚才与布毒过招触动了内伤,一时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好在力气在渐渐回转。

    花窗外怪石嶙峋草木葱荣,有一处泉水顺着石峰而下,曲折蜿蜒的淌入西侧的一潭荷花池里。郁玲珑正在池边饮水,听见脚步声迅速躲进假山中,原来是一队巡逻的守卫经过。池鸢翻窗而过,四下环顾,除了绵延的白墙黛瓦,再无去处。

    郁玲珑见池鸢出来了,高兴的向她招手。池鸢微微颔首,低头凝视着眼前的一汪清潭,此水半清半浊,绿波荡漾间还有几只赤色锦鲤游动。郁玲珑见她盯着潭水瞧,乐道:“姑娘与我想到一起了,这是处活水我方才尝过了,快走吧。”

    “老夫何时许你们走了?”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迅速伸出双手将两人脖颈扼住,郁玲珑难受的咳了一阵,怒骂出声:“狗贼,你可真够阴险狡诈!”

    布毒在侧门处一直观察着她们的举动,听言不禁大笑出声:“哈哈哈,小丫头,你这点小伎俩能骗得过谁?”池鸢此刻气息紊乱,倒还真未察觉隐匿在暗处的布毒,她凝神静气,争分夺秒的调息内伤,但此刻被扣住的喉咙,竹笛都用不了了。

    郁玲珑一边和布毒耍嘴皮子,一边偷瞧池鸢,能和布毒过招的人就只有她了,虽说受了伤,万一还有什么杀手锏呢,得给她拖延点时间。

    瑶湖之上,流光君正端坐在画舫里与谢离对弈,谢离手执白棋,望着棋局迟迟不敢落子,流光君等了一会,抬眼看向他:“七郎心神不宁,所为何事,说出来,让本君为你解惑。”

    谢离与流光君对视一眼,随即撇开脸道:“谢离倒还真有一问,还请流光君解惑。”流光君嘴角含笑,不疾不徐道:“七郎是指画纸一事?”见谢离颔首,流光君继续道:“这画上之人却是眼熟,一时兴起,倒是忘了与胡茗问起。”

    谢离清咳一声,终于落子:“池鸢姑娘那阕笛曲出尘绝世,谢离不信,还有转眼就忘的道理。”流光君轻笑出声,声润如玉,“七郎这般惦记她,倒是让本君起了些许兴趣,或许……应该把她请来一叙?”听他这般说,谢离越发猜不透流光君的心思了,他默默无言,不再言语。

    流光君抬眸看了谢离一眼,唇角笑意渐渐淡去:“罢了,这棋下不得了。”说完拂袖起身向外走去。谢离立即起身跟在其后,他望着流光君飘飞的衣袖,上面那只蹁跹飞舞的孔雀,孤傲又华贵,雀身的羽毛映射着夕阳刺眼的霞光,令他头晕目眩,睁不开眼。

    流光君径直走到画舫的甲板上,众人见谢离垂头低落的表情,纷纷退立一旁,不敢上前打扰。

    湖面上映着一大片橘红色的夕照,如一条条长长的丝带随着湖波荡漾,湖岸的杨柳纷纷扬扬,与水中的丝带缠缠绕绕,难舍难分。流光君立于船头,凝望着水中倒影,眸光中渐渐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情绪,湖风轻轻吹起他浅蓝色的外襟,半挽的墨发间,缀着红玉石的发簪在来回摇曳摆动。

    抱剑的两名白衣少年,是流光君的贴身近侍,这会气氛冷凝无人敢打开话匣子,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以之、为从。以之、为从只听命于流光君,面对众人求助的眼神他俩爱莫能助,更无动于衷。

    另一头布毒和郁玲珑打了许久嘴仗,只可惜拖延时间这法子太过拙劣,不是布毒看不出来而是他倒想看看,事到如今池鸢还有何招法来对付他,许久未曾与练家子对手,他手痒的厉害。

    郁玲珑见池鸢只是闭目调息也不见任何表情,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布毒的耐心也用尽了,他大概能看出池鸢是受了内伤,若是反抗的力气都没有那必然是重伤,看来是自己高估她了,这样想着就放开了二人。郁玲珑受着惯性踉跄着摔倒在草地上,池鸢也没好到哪里去,勉强稳住身形,时刻注意布毒的举动。

    布毒理了理被郁玲珑挣乱的衣袍,左手从怀里摸出个药瓶道:“老夫行事向来公平,这瓶化功散就请姑娘你吃下吧。”说完就拿着瓷瓶走向池鸢,池鸢一双眼眸越发冷冽,她直直盯着布毒,眸光里的冷气几乎快要凝结成冰。

    布毒谨慎地举着瓷瓶,他身量很高,这个动作使得他高举的瓷瓶都高过了池鸢的发顶,布毒下垂的目光一直盯着池鸢的动作,却看不见她的脸。郁玲珑深吸一口气,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池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化功散这般阴邪之物,作为几十年前的江湖禁药并非浪得虚名,它的确出自布毒之手,布毒这人本是行走江湖的郎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从治病救人变成了制毒害人了。化功散也是他的成名之作,一出世便遭到整个武林人士的唾弃,连带着布毒欠下的仇灾,一齐被众人围追堵杀。

    化功散对任何武功都有效,但也只是局限于凡人的功法,严格来说池鸢修行的武功和人界的武功并不相同,这化功散对她来说就是一滩废水。

    “快些,别让老夫再说第二遍!”布毒厉声催促道。

    池鸢接过瓷瓶,一言不发地剥开塞子将里边的液体一饮而尽,布毒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虽然疑惑,但这药效他比谁都清楚明白。郁玲珑看着池鸢喝了化功散,有些绝望的低下头,这下完蛋,再也出不去了。

    池鸢右手轻飘飘地扔掉药瓶,见布毒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挪开,伸手抚上绾发的银白玉带,灵兮剑才刚刚恢复元气,现在还不能动用它,现在只能用雪蝉与他对峙,想着便将发髻上的木簪拔下来。这支木簪呈红枫色,样式极为普通,除了簪头雕刻的金色符文再无任何装饰。池鸢右手执着雪蝉,用手指摩挲着上边镌刻的符文,敛眸默念术语。

    布毒转眼见池鸢这般动作,以为她在哀叹悲伤,不由得劝说道:“打打杀杀的活计哪适合姑娘家,跟着胡大少爷做妾,平安享乐倒也快活。”

    池鸢嗤笑一声,抬袖间刀光乍现,布毒反应也快,提身退去好几步,喝道:“居然还藏了把匕首,少爷真是被美色迷惑得失了方寸呀!”池鸢右手握刀移步上前向布毒刺去,布毒虽然善毒,武功倒也不差,更何况以池鸢这会的气亏之躯。

    池鸢一击未成,便再使一击,动作虽然足够迅速却后继无力,但她这只是佯攻,布毒仿佛逗弄她一般只是躲避却不反击,两人你追我赶间倒是忘了还有一人,郁玲珑早就趁他们打起来之际钻进水潭里游走了。

    “妙,妙极,姑娘这轻功这身法,老夫活了这般年岁还未曾见过,这玄妙之处就算是江湖那些老家伙也不会懂吧。”原来布毒并不是在戏耍池鸢,而是在观察她的武功路数。

    池鸢眼角瞥过水潭,不见郁玲珑的身影,猜到她已经逃走了。“凡夫俗子岂能会懂,你这老头儿倒是喜欢背后伤人。”池鸢收回匕首,踏步轻盈的飞到石潭边的山石上,转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布毒,眼角的余光却在扫视着周围的建筑布局。

    布毒眉头一皱,细细打量着池鸢,化功散虽能化掉内功,对轻功这些身法却无甚大用,但一般人刚被喂食了化功散都会疲软无力,是使不出轻功的,真是怪哉!

    这处院子并不偏僻,两三进院落便是池鸢方才潜伏的人工湖,再远一些都被些楼阁和树影挡住了。布毒心里疑惑,察觉有异,见池鸢在假山半晌不动,又琢磨不透她的武功路数,谨慎为上,纵身一跃飞上了假山。

    池鸢见他上来,握紧匕首,目视着远处翻滚而来的乌云,当真是天时地利都不和。

    “小姑娘别玩了,快随老夫回去,一会公子回来恐会怪罪老夫。”布毒一步步向池鸢压进。池鸢冷笑道:“肯定是会怪罪你的,老头儿光顾着抓我,却没想到放跑了一个。”

    布毒听言皱纹遍布的脸扭成一团,目光也越发阴沉:“那种姿色的小丫头跑了再抓一个回来便是,倒是你,只要看住你,少爷便不会怪罪我。”

    池鸢冷哼一声,趁他错眼间,匕首直冲他双目刺去,布毒反应也极快,用手臂挡了下来,但是他却低估了这一击的威力,一片片被刀削得整齐的残衣从他袖口掉落,布毒抬起左手臂细瞧,三层衣料全被割断,里衣更是浸出了一大片血迹。

    “好快的刀!”布毒不禁叹道,不对,不对劲,布毒捂着手臂,一边上药一边盯着池鸢,自己方才那一挥臂可是用了五成内力,莫说她能刺中,便是一般人也会被这内劲反弹回去,更何况她还是服过化功散的人,莫不是他自己拿错药了?布毒见池鸢还要乘胜追击,翻身疾步掠走,躲闪间慢慢收拾好了伤口。

    守在侧门的护卫看着池鸢与布毒缠斗并未上前帮忙,仿佛笃定布毒不会输。布毒望着池鸢越来越快的身法,心惊之余慌忙抢过护卫的佩刀,“锵锵”几声中,两人就对了数十招。若是池鸢没有受伤,他可能一招都接不住,布毒自己也看得出来,这些招法虽然精妙却虎头蛇尾后继无力,差些内劲去发挥它们最大的威力,想到此布毒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想不到这姑娘失了内力还这般厉害,全盛时期自己可不是她对手。

    布毒也不想继续与她缠斗,胡茗回来若是不见人定是要乱发脾气的,至于那逃跑的小丫头应该有护卫去追踪了。想至此,布毒突然举刀正面迎击池鸢的攻势,直到刀刃相撞的那刻,他左手微抬,一股子粉末直向池鸢面上扑去。

    池鸢原以为他终于有骨气与自己对招了,不想却使的这种阴招,顿然气怒道:“你这老头,怎的尽使这些龌龊之事!”话说完立刻收刀,旋身飞开几米远,但还是吸入了一些粉末,当即就有些头晕目眩。

    布毒见此,立即命护卫上前去绑她,侧门边站立的两护卫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有些瑟缩地移步过去,布毒见他们走得慢,气得大喝出声:“还不快些,此女狡诈,可不容她有片刻喘息!”

    池鸢右手执着匕首,左手捂住额头,这迷药也不知什么效用,让她的视线都模糊得只能看个大概人影。见两个护卫越走越近,她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在此时,眼前似乎晃来一团白影,那几人见了白影倒不敢上前了。

    布毒盯着池鸢身前的狐狸,心中很是不解,老夫人的住处离这甚远,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池鸢辨出是方才逃走的狐狸,却不知它这去而复返的用意。那白狐狸碧绿的眼珠子将院子里的几人都看了一遍,忽然伸腿一跃跳上了假山。池鸢好似明白它的意思,脚尖点地跟在其后,布毒见池鸢要逃,赶忙追上,这狐狸带的路甚是曲折,不是檐角柱尖便是石洞密林,让追在后面的布毒很是难受。狐狸逃窜的速度越来越快,池鸢倒是跟得上的,布毒却很吃力,他索性不追了,吩咐护卫让整个知府的暗桩查探她的去向,一旦发现便立即抓捕。

    白狐狸最后停在一处密林中,池鸢跟在它身后,见它回头,与它碧绿的大眼睛对视了会,问道:“你为何不走?”白狐狸眨了下眼睛,池鸢轻声叹道:“人各有命,天道公平,待她百年后,找个山头清净处修炼,它日有望入灵界一聚。”白狐狸眯起眼睛,郑重地看了池鸢一眼便跳走了。池鸢揉了揉眼睛,这会眼睛倒是清明了许多,头也不晕了,便依着树干坐下歇息打坐。

    白狐狸把她带到了知府最边缘的一处破落禅院里,这里草木茂盛得都有一人高,所有的空间都被杂草挤占了去,没一处落脚地。但,残柱断壁内的禅房中就蹲着一个暗桩,一共五个人,他们衣着黑色与背阴的黑暗融在一起,许是狐狸走的路线隐蔽,他们并未发现树林之中还窝着个池鸢。池鸢这会忙着调息,也无暇去打探四周的情况,再跟布毒那般损耗下去,她也吃不消。

    瑶湖边的客栈中,沈黎、灵泽背窗而立,茫然的看着林砚出神。“这都天黑了,姐姐怎的还未回来?”灵泽皱眉担忧的问道,沈黎转身抚上窗棂,看着湖面飘荡的画舫出言安慰道:“可能遇到了朋友在茶馆叙旧吧。”“琅琊大哥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或许他知道姐姐在哪呢。”

    一直沉默的林砚突然开口道:“灵泽为何这般觉得?”灵泽走上前,思索道:“昨晚花灯会那么多人,琅琊哥哥都能找到池鸢姐姐,那他的本事肯定不简单。”林砚勾唇浅笑,一双黑眸映着案上的油灯仿佛有了一丝光彩。

    “林大哥,你在房内休息,我和灵泽出去寻姐姐,晚饭我让小二送到你屋里,如何?”沈黎提议道。林砚听言闭目长叹:“城内刚发生灭门命案,暮鼓之后会实行宵禁,待到明日不归,我们便一起去寻。”沈黎颔首,想到林砚看不见又应了声,“好的,那我先回客房收拾行李。”

    黄昏时分,天空下了一场大暴雨,遮天蔽日的雨雾将整个江都都笼罩在内,身处密林中的池鸢也无法幸免,拖着湿透的衣衫,她顺着院墙悄悄爬出府外,好在大雨掩盖住了一切,她的动静禅院中的暗柱丝毫没有察觉。

    院墙外是一条幽长的巷子,池鸢靠着檐下走,巨大的雨幕将她与世界分隔开,甚至看不清一米之外的东西。池鸢费劲地走出巷子,重重屋舍院落遍布大小街道,而路上却不见一个人影,只能远远听见塔楼的暮鼓声。

    池鸢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满含心事,踏出的步伐极重。渐渐的她走到一处河道边,这里的墙檐高高低低很不齐整,不远处停了几座画舫,灯火通明间还能看得清里面煽动的人影。池鸢记得客栈是坐落在湖边的,不知沿着这河道走会不会走到瑶湖去。

    雨声太大掩盖了一切,也掩盖了一些特意放轻的脚步声,待池鸢发觉时,还来不及转身,只觉眼帘一黑,一块大兜布就将她从头到脚包住。“雨太大看不清,回去验货。”那声音粗哑难听,听起来不像是知府追兵,池鸢心神一缓渐渐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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