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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青霭出岫(一)

    炉案檀香轻烟缭缭,半壁纱窗投映来的碎星日光在泛黄的书页上来回滚动,微风拂帘,吹动了池鸢发髻上的银丝带,她思忖了一会才问道:“折芳君向来如此好说话?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慷慨大义吗?”

    云安衾听罢连连摇头:“那倒没有,家主他脾气可怪了,喜恶全凭心情来定,我觉得池鸢你肯定随家主的眼缘,不然他怎么愿意帮你,除非……哎,你就去试试他,现在下结论也太早了。”

    就在此刻有一位小弟子上前来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谷主大人,秋家的家眷来了。”池鸢心中疑惑云安衾为何如此笃定,但显然她也拿捏不准没有直接明说。

    “请他们进来吧。”“是。”云安衾说完,拉着池鸢离了案,“走,我们移步去别的地方说话。”她带着池鸢七拐八拐出了静室,没想到套间之外推门后又是一间药房,只不过这间药房小了许多,里面空无一人,静谧之中唯有轩窗边飘来的几朵落花打破了这份沉静的布局。

    云安衾拉着池鸢落座在花窗的软塌上,稍歇小许,窗外飞檐上忽然飞来了一只白鹤,它振翅抖了几抖,迈着优雅的步伐往窗棂这边走,池鸢好奇的打量着它,看着怪灵气的一只鸟也不知它想做什么。云安衾抬手伸出窗外,那白鹤偏着头瞧了她一眼,随即张开长喙对着云安衾的手心吐出一张被霞光包裹的字条来。

    还不待云安衾如何动作,那张字条就飞进了她的额心,云安衾眨了眨眼,随后笑着对池鸢说:“是师弟传信来了,想请你上山一叙,池鸢,你意下如何呢?”

    池鸢早就想与云濯雪再比试一场,颔首应道:“好呀,可说了什么事吗?”云濯雪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特意来请她吧?

    “师弟惜字如金,不会多说一句话,我这便回信告诉他,不出一日他应该会安排人下山来接你。”云安衾说完起身立于案前拈帖回信,而那只白鹤则乖巧的等在花窗外,池鸢伸出手想要逗弄它,不想它性子却是高傲竟偏头躲开了池鸢的手。云安衾看见此景,收好字帖走过来。“这些白鹤的脾气和家主一样古怪,一点也不亲近人,恐怕整个浮玉山也就师弟和家主能驱使它们了。”

    池鸢饶有兴趣的盯着那只白鹤瞧:“是吗,待我有机会逮一只来玩玩!”云安衾听言摇头笑了笑,将字帖递与白鹤,白鹤张开长喙将信纸叼住,几步跳到飞檐角振翅而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池鸢觉得这些白鹤好似听得懂人言,它自离去之时好像回头瞧了池鸢一眼,那转动的眼珠子池鸢绝不会看错。

    随后两人喝茶闲聊了一会,池鸢的目光突然扫到了墙角的药架上。“说起孟婆的毒,我倒是好奇,你既会解毒可会制毒?”云安衾端盏的手一顿,意味深长的看着池鸢:“怎么?你想向我讨要毒药?”

    “你还真有?”池鸢讶异了一下。云安衾起身走到木架前,她指着最顶端的一排小瓶罐缓缓道来:“要想解毒便要弄清楚毒药中的成份,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些东西都是我研究毒药制出的复制品,单一毒药好解,混合烈性毒药却不好解,你瞧……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药都在这里,你想要哪一种,或者说你全都要?”

    “我想杀人何必使毒,只是想找你讨要一些有趣的玩意,你可有那些吃不死人又能折磨死人的奇药?”

    “这……我倒没想做些奇奇怪怪的毒药,不过我门下却有一位弟子喜爱研究这些偏门奇术,什么春.药泻药迷药只要是你能想出来的他都有,只是他现在已经出谷游历去了,虽然人不在谷内……但他有藏药的习惯,就算藏得再好也瞒不过我这个当师父的,改天我去搜罗搜罗,看看能寻些什么新鲜玩意给你送去。”

    “你这个弟子听着倒是有趣,他叫什么名字?”云安衾从药架上拿下一瓶鹤顶红,拔开瓶塞闻了闻,回头道:“他是我的关门弟子云湮,喜欢研究毒物,云家上下也就出了这么一朵奇葩,他出谷游历已有一年之久,听江湖传言有人给他起了个称号,好像叫什么……南浔小毒仙。”

    南浔小毒仙……什么怪名号,许是未曾涉足江湖太久,池鸢倒是不曾听闻,但是这云湮的兴趣爱好和她挺投缘的,若是以后有机会碰上了,她非得好好领教一下这位小毒仙的本事不可。

    时下,解毒一事时间紧迫,池鸢也不好多加叨扰云安衾,两人告别之后,池鸢顺着云安衾的指示从另一条过道出了药房,寻着耳房下楼之时,没想到正撞上了前来探病的秋落落和秋画桡。

    秋落落高兴的与池鸢打了声招呼,话未说完瞧见了池鸢的脸不由惊呼出声:“池姐姐你的脸怎么回事?这是烫伤了吗?”秋画桡瞥了池鸢一眼没有说话。池鸢伸手摸了摸脸颊,水泡她都挑破了,一夜之后那些红肿蜕皮之处也没那么显眼,不过恢复之后的皮肤和原来的肤色有些不同,寻常人一眼还是能瞧得出来的。

    秋落落凑过身子一脸疼惜看着她:“哎呀,女子的脸最是宝贵了,池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留了疤那以后怎么办?”池鸢微微勾唇笑得极为疏离冷淡:“没事,不会留疤的,你们且去吧,我先走了。”秋落落见池鸢头也不回的走了,却还站在原地不住地扭头眺望,显然她是真的有些担心池鸢的脸。

    等池鸢走后秋画桡忍不住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她留不留疤与你何干,还紧巴巴的追问到人家脸上去了,你看她那模样哪里是想搭理你的意思?哼,好心当作驴肝肺!这样不识好歹的人你还替她说好话,我看呀她就是活该,活该留疤以后嫁不出去,好模样又怎么样留了疤看谁还喜欢她!”

    “姐姐,你少说两句。”秋落落的扯着秋画桡的胳膊摇了摇,秋画桡撇开她的手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嚷嚷:“啊,我知道了,我说今天王知希怎么没来和光阁,原来如此……难怪齐家那位会那样说,哼,竟是指桑骂槐骂王知希呢……”秋落落疑惑的问道:“画桡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拐角处,池鸢并未走远,她正依在墙角听秋家姊妹说话,秋画桡看不惯她她能瞧出来,只是没想到秋落落竟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居然会维护她。

    “去朝会的路上我们不是遇见了齐家的两位小姐吗?我还奇怪齐霜今日如此多话,原来她这是含沙射影话中有话呢,哼,什么天上的鸢鸟来到水池子里拆散了一对鸳鸯,鸢鸟与雌鸟争斗的时候折了翅飞不起来了,我倒是明白了,她这是暗指王知希拈酸呷醋开始针对池鸢了,哼……池鸢脸上的伤,我看八成是王知希弄出来的,落落你瞧,我不过昨日才说的话今日就应验了,怎么样?我没看错人吧?”

    秋落落也回想起早上齐霜说的话来,她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半天也没明白,追问齐霜的时候她还神秘的说自己领会,原来是这个意思。“知希姐姐竟是这样的心思吗?落落还真没想到,姐姐,你这好话不灵坏的总灵,以后别说了,不许提池姐姐的事,不然落落就生气了,走!快走,快去看看如山大哥怎么样了。”秋画桡纳闷的任由秋落落拽着她的胳膊直往药房而去,真是搞不懂秋落落为何百般护着池鸢。

    池鸢下楼的时候和光殿中已无秋家双子的身影,一路孤身向外走,门前日光刺眼,抬手时,一个身影挡在了眼前,他道:“罄月……我等你许久,你终于出来了。”

    池鸢神色变了,她透过蝶黄的薄纱云袖看见了谢离的身影,但因为逆光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出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失落。池鸢动了一下,她落下手臂看着谢离,他一脸忧郁眼角青黑,少了昔日的少年桀骜和朝气。

    池鸢左右看了看,眼神示意谢离跟上,她直下了和光阁,穿过小花园停在风明桥上。池鸢静静看着桥下的桃花没有说话,谷中的桃花不知为何花期如此之长,她来此足足两个多月了吧,看着这些山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也是奇异。

    谢离站在池鸢身旁,他双手不知放在何处,目光游离的看着桥下幽幽的池水蹙眉忧叹,他忐忑的等了许久,池鸢依旧一言不发,她眼里只看着山花烂漫只看着溪水行舟,仿佛他的存在不过一缕风,对于她来说或有或无。谢离心中惊怯,按捺不住开口道:“朝会的时候,我知道你在,你在上面看着我,我感觉你笑了,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池鸢看着远处溪流上撑船的人怔怔出神,没有回头只是淡然的回答:“我就没有生过你的气,何来原谅一说,谢离,你莫不是太看高了自己,你以为仅凭一个女子争风吃醋的伎俩就会惹得我生气吗?她是惹我了,但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放心,我不会马上找她的麻烦,至少在南浔不会,以后若是有机会遇见了,对付不对付的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谢离身子一抖,嘴唇动了动:“是,与我无关,你不生气就是最好,别提这些了,昨晚我寻了一盏莲花灯,本想与你一起放灯,但天不遂人愿,我便替你放了它,我想了一夜,这样不太好,你知道最喜欢放花灯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由你亲自做才好,所以我又寻了一盏一模一样的灯来送给你,弥补昨日的过错。”

    池鸢转身望着谢离,看着他从纯音手里接过花灯,回头他又将花灯递到她的手里,池鸢默默望着那盏莲灯,蹙眉道:“我好像从未说过我喜欢放花灯吧?”谢离刚刚扬起的笑容霎时顿住,他道:“中秋那日,我看你很喜欢的,原来是我想错了。”

    池鸢伸手接过花灯,又道:“你没猜错,我是没说过,但我的确喜欢。”说完提着花灯就往桥下走,谢离站在原地仔细琢磨着池鸢这自相矛盾的话语,直到听见池鸢在桥下喊他他才堪堪回神,一边应答一边奔向她驻足的地方。

    池鸢没点燃烛火就将莲灯放入了河水中,谢离欲言又止的看了看终是没敢出声,池鸢岂会注意不到他这细微的表情变换,语气十分淡漠:“怎么……你是觉得花灯不点亮就不灵验了?”谢离陪着池鸢半蹲在河水岸边,望着水波麟麟的桃溪摇头失笑:“没有,这花灯如果是在夜里放,点燃灯火不过是为了衬个好看,若在这白日亮灯就是多此一举了,至于灵验不灵验的,我也听罄月你提起过,许愿到达不了天听。”

    池鸢瞧了谢离一眼,一个后仰直接倒在了厚厚的河草上。“嗯,你说的很对,然后呢?”谢离拂袖靠坐在垂柳旁,他目光淡淡的落在池鸢衣裙的红缨上:“昨夜我替你放了一盏灯,也替你许了愿,无论这愿望能不能得到天听,我只愿罄月你有得偿所愿的那一日,放花灯许愿不过是寄托罢了,从前我对此不屑于顾,如今我却信了,还深信不疑。”谢离说完转头看向别处,他怕池鸢察觉到他眼神里的落寞。

    “深信不疑?深信什么?”池鸢枕着手懒洋洋的问道。“寄托忧思,当作念想而已,有些心愿默许了或者心里就会好受一些。”谢离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些哽咽。

    “我瞧你脸色青黑是没睡好吗?”“我,我一夜未睡。”

    池鸢脸色一变她突然坐起身,伸手扳过谢离的脸,她出手的动作极快快到谢离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躲避,池鸢一脸正经的看着谢离,直问道:“你这是要哭了吗?”

    谢离整个人僵住了,他脸色的确不好,神色也差劲的很,他只是心里很难过,但面上还是能维系一些体面表情的,她……她这也能瞧得出来吗?谢离嗫嚅出声:“没有。”

    池鸢双手抓在谢离的肩膀上,她突然将脸凑得离他特别近,近到谢离的鼻翼间全是她独特香气,他心跳如鼓,强自镇定,生怕这震天的声响惊动了她。池鸢伸出右手挑起谢离的下巴,目光十分严肃的看着他:“你说谎,我能看得出来!”谢离呐呐失言,他的脑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犹如陷入了迷障之中,辨不清四周的模样了。

    “那个……”池鸢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放开谢离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没想到此事会对你的打击这么大,是,我的确是生气了,不过我现在决定原谅你了,你也别摆着这个难看的丑脸给我瞧,作为朋友,哪有过不去的坎,修远,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要好,是不是?”

    谢离迷离的眼神渐渐清明,眼里眉梢全是欢快之色:“是!罄月,你还是在乎我的,修远甚是满足。”

    池鸢撇开脸不想去瞧谢离那灼灼的目光,她指着河水上的扁舟道:“走,和我一起去划船。”说完直接起身飞奔而去,一路蜻蜓点水掠于过碧青的水面落在船头之上,撑船的两个云家弟子讶异的看着池鸢,惊叹着她这踏水而来的功夫。

    池鸢回身对着岸边站立的谢离喊道:“你还不快过来!”说完扭头打量着船上的两个弟子:“借你们小船一用,别介意啊!”两个小弟子不是圣医谷的人因此并未见过池鸢也不知晓她的身份,“姑娘这可不行,我们青林谷的东西向来不借给外人,你还是下去吧,别在这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池鸢可没那个耐心和他们讲道理,一听话头不对抬手一个掌风直接将两人请出了小舟,好在池鸢有所留情,只是将他们俩送到了岸上。

    谢离看着河中小舟离岸的距离,他默默估算了一阵,以他的轻功可到不了。

    池鸢见谢离磨磨唧唧的不动身,自己撑船划了过去,直到离得近了谢离才敢飞上船来,她还不忘嘲讽一句:“你每日练得什么功夫,不过五丈远就过不来,真是差得远了!”谢离好笑的颔首接过池鸢递来的竹竿乖乖划船:“是,修远自是比不过罄月轻功绝世,教我武功的那些师父就是寻常的江湖武夫,哪比得过罄月你的无上秘法,你要是看不过眼,可否传授几句诀窍?”

    池鸢临风站立在船头,她凝视着远处的峡谷,语无波澜:“我若是传你武功,那你可会叫我一声师父?”谢离撑杆的手僵了一下,“还是算了。”

    两人撑舟走了一会,四周的桃花渐渐消失了,谢离望着岸旁的参天古树讶异一声:“难怪眼熟,原来竟是到了梦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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