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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杏花疏影(六)

    西市本就人多,再加上前仆后继热情送花的人,谢离想快些驱马离开都难挪寸许,正为难之际,忽闻前方有人疾声喝道:“闪开,快闪开,马疯了,不想死的快闪开!”

    霎时间,人满为患的街市乱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人群退去之后,唯有几辆行动缓慢的牛车还未来得及逃离,眼看疯马将近,避无可避,谢离蹬足而起,借力马背,踏着半空中悬挂的彩灯,一路飞越到最前方,旋身扫腿将那匹飞奔而来的疯马踹飞了好几丈远,接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风姿翩然地骑马离去。

    远山青青静如眉黛,碧水幽幽映照浮光,初春时节日光正暖,柔风阵阵吹落一树杏花,翩翩落在树下骑马的少年衣衫上。

    谢离掸去衣袖上的花瓣,抬首一瞥,好似看见墙檐边有一抹淡绿裙裾一闪而过,他怔了怔,望着檐角的杏花,眉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临近震泽湖的城西格外幽静,听着远处寒山寺的钟声,望着石桥下缓缓划过的木蓬船,谢离不由得放缓了缰绳,沿着河堤随着水波慢慢向前行。

    “快,快,就是他,就是他,快,赶紧把他拦下来!”

    难得的平静却被一批不速之客给打破了,闻见身后传来的嘈杂声,谢离头也不回,依旧慢悠悠地驱马前行,直到那群抄着家伙的泼皮无赖将他的去路拦住。

    “诸位拦我去路作何?”

    一个蓬头垢面的秃额汉子扛着一杆脏兮兮的烧火棍,斜眉吊眼地盯着谢离上下打量,“错不了了,就是他,青衣红马,弟兄们给我上!”

    这泼皮不由分说提棍就上,还好谢离反应够快,拉着缰绳急急一转,避开了当头一棒。

    “诸位,这是作甚,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伤人?”

    “和你小子废什么话,都是拿钱办事的活计,小子,你只能怪自己倒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顿打你必须受着!”

    秃额汉子抡起棍子又冲了过来,谢离撩起衣袖,一遛翻身下马,横脚踢飞了他手里的烧火棍。

    秃额汉子愣了一下,歪嘴乐道:“嘿,小子,有几下子嘛,弟兄们,快去抢他的马,这么好的品相肯定能卖个大价钱!”

    谢离攥着缰绳,围绕着马身周围一番扭转腾移,凡是上前抢马的人,全都被他踢翻在地。

    见此景,秃额汉子恨恨地咬着后槽牙,从破烂的裤腿中摸出一把短匕,虎视眈眈望着谢离道:“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要以为你这点花拳绣腿能打过我们哥几个!”

    “是吗?那我倒想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

    “先说好,这可是你小子自找的,就,就算死在老子的刀下也别来怨我!”

    秃额汉子有了前次的教训,这次便十分谨慎,他见谢离被其他兄弟缠住,抓准时机,亮出匕首朝他身侧刺去。

    “叮”的一声脆响,直把秃额汉子震得双耳鸣鸣半天都回不来神。

    谢离无心再与这些无赖纠缠下去,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剑,只不过佯攻挥出,那些泼皮顿时吓得腿软滚地,直接扔下秃额汉子就跑了。

    “说,是谁派你来的!”

    秃额汉子将将回神,就感觉脖颈边贴着一把凉嗖嗖的东西,他双腿一抖,一双鼠目在眼眶里贼溜溜地来回转动。

    “小的……小的也就是拿钱办事,不知道那上家是谁啊……”

    “是么?”谢离举剑轻轻一推,那汉子顿时吓得双手合一,拜求道:“公子饶命,小,小的真不知上家是谁,就只有一个蒙着面的人和小的接头,他吩咐我沿着这向西的街来找青衣红马的人,然后,小的就找到了您……”

    谢离拧眉沉思了一会,正欲继续问话,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飞箭急急射来,他扭身急躲,那秃额汉子也趁机溜走了。

    “居然还有帮手!”

    秃额汉子边跑边道:“不是啊,公子,你误会了,小的先走一步,您自求多福吧!”

    谢离挥剑击飞数支箭矢,纵身越到一株柳树后暂避锋芒,却没想到还有另一队弓箭手埋伏在侧。

    那冷不丁响起的嘣弦声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谢离伏身险险避开一箭,随即脱下外衫,包在左手上飞旋舞动作挡箭布盾,接着他又一步步退到驻马的地方,抽出马身上的包裹,就地一滚,钻到路旁的柜箱后搭装弓箭。

    且说刚才那逃跑的秃额汉子,他千辛万苦逃开弓箭手的范围,转进拐角的巷子里,却刚巧撞见在此等候的池鸢二人。

    “站住,你想逃到哪里去?”

    秃额汉子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怔愣劲刚过,便阴沉着脸摸出自己短匕指着薄薰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识相的赶紧滚开,别挡了老子的道!”

    薄薰脸一黑,提起秃额汉子的衣领子,将他抵在墙上道:“老子?敢在本姑娘面前充老子的你还是第一个,快说,是不是王安派你来的?”

    秃额汉子生得矮,但薄薰身量也同样不高,所以这汉子十分惊愣,为何这个子矮小的女娃娃能一只手将他高举过颅顶,他双手扒拉了好一会却还是抵不过她的力道。

    “咳咳……小丫头,不不,小姑娘……你是谁呀?王安又是何许人也?小的真不认识呀,小的就是从这路过,也没,没招惹你呀……”

    “装蒜,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薄薰说着手下一紧,顿时将那汉子的脸勒成了猪肝色。

    “薄薰,放了他。”池鸢站在檐上命令道。

    薄薰听言一把将汉子扔到地上,娇喝道:“哼,算你今日命大,若再让本姑娘撞见,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秃额汉子头也不敢抬,俯首朝二人作揖,随后连滚带爬的往巷子深处逃去。

    处理完小卒,薄薰赶忙回到檐上,再观谢离那处的战况,见他被河岸两侧的弓箭手围击,忙道:“观这情形,谢离一人怕是顶不住呀,主人,需要我去美救英雄吗?”

    “不必,这些弓箭手他一人应对绰绰有余。”

    只见谢离一弦三箭,将对岸三人全都射下了屋檐,薄薰惊呼一声:“呀,当真瞧不出,原来他的箭术这般好,早知如此,咱们刚才也没必要出手帮他。”

    池鸢启唇笑道:“我的确不想出手,奈何你比我还急。”

    望见池鸢投来的促狭笑容,薄薰搓了搓小手,略显尴尬:“我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他虽厉害,但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话音刚落,谢离那边就中了一箭,但那箭射得有些偏,几乎是插着谢离左肩而过,不过那瞬间染红的衣衫却很是显眼。

    池鸢眉峰一蹙,刚要动手就闻薄薰道:“主人,此等小事怎劳你出手,看我的!”

    薄薰轻轻挥袖,弹指间,几抹零星绿光就朝河岸边飞去,只见趴伏在屋檐上的那一排黑衣人手中弓箭突然全部脱手,身子好似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般齐齐往下坠,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噗通入水声,眨眼之间,河岸对侧上的弓箭手就被薄薰收拾了个干净。

    剩下那群黑衣人见谢离有帮手,立即收弓撤,见杀手退去,谢离也没急着去追,而是整理衣衫,重新打马西去。

    看着谢离离去的放向,薄薰疑惑道:“主人,这谢离是要去哪呀,再过几条街巷,就要到寒山渡口了,诶,我们住的听风巷也快要到了。”

    “世家子弟屋宅基本座落在城中的繁华之地,他来此可能不是回家,而是去办事。”

    “啊?城西这里有什么好去处,这里只有一个渡口,莫非谢离刚来就要走了?”

    池鸢凝眉想了想,道:“莫非他是去找流光君的?”

    “流光君……”薄薰缩了缩脖子,提到流光君她便有些害怕,“若谢离当真是去找流光君的,主人,那咱们还要继续跟着去吗?”

    池鸢神色微变,转身避开薄薰探寻的眼神,望着远处的寒山寺道:“如此那我们便不必跟着了……”

    薄薰捂嘴偷笑一声,没想到这点小动作也被池鸢察觉到了,“你笑什么?”薄薰赶忙退到池鸢身后藏着,“啊,我想起刚才那老小子了,他逃跑的样子实在好笑,我忍不住……”

    池鸢冷哼一声,也不拆穿薄薰,点足跃到檐上枝头,追着谢离而去。薄薰急忙跟上,苦哈哈的传音道:“主人,不是说好的,不去嘛……”

    然而谢离并非去的是寒山渡口,而是驱马一步步向着听风巷的方向而去,跟在他身后的主仆二人看着熟悉的路途,两面相觑,对谢离如此行径颇为不解。

    看着道旁几处荒凉闲置的园子,薄薰突然拍手道:“啊,主人我想起来了,这几日您在房中修养之时,我外出了几次,好像看见离咱们最近的那处园子有动工的痕迹,昨日,对,就是昨日,我看见好几辆马车停在那,前前后后有几十个仆从在往里边搬东西,夜里还听见那园子里在敲敲打打,怕不是有人要住进来了吧,诶,对,今日咱们走的是后门,不从那儿路过,还不知道进度如何了,主人,您瞧,前面就要到了!”

    池鸢站在树顶上,顺着薄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远处一座荒僻的园子已被修楫一新,园中还有奴仆在修剪花草,这般景象哪还有前几日所见的荒凉破败之象。

    “莫非这园子的主人是谢离?”

    “啊?是他呀,那他如何知道主人您的住处,且,他今日初到姑苏,就已经遣人将园子布置好了,这个谢离,怕是早就派人打听了主人您的消息吧?”

    “他是谢家人,这点小事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主仆二人说话间,前面骑马的谢离突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缓缓调转马身,面朝来路,眉眼带笑,神色颇为期待。

    “咦,主人,谢离这又是做什么呢,他在等谁?”薄薰疑惑问道。

    池鸢摇头一笑,“还能有谁,他早已猜到我们一直在跟着他。”说完轻身从树上跃下,凌空虚步,缓缓落在谢离的马前。

    “罄月,你果然在。”谢离见池鸢现身,眉眼间的笑意就如春风桃花一般鲜艳夺目。

    石道旁有几株高大的梨树,春色明媚,那梨花开得一身白,伴随着从竹林间吹来的湖风,簌簌声中,一树梨花纷纷而起,像冬雪一般洋洋洒洒的空中起舞蹁跹。

    池鸢默默打量着谢离,轻声笑道:“你何时猜到的?”

    谢离忙翻身下马,疾步走到池鸢身前,由于走得快停得急,他的衣摆像女子的裙裾一般微微飘起,就像一朵盛开的青莲。

    这时,薄薰也跟着跃下树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池鸢身边,歪头好奇地瞧着谢离。

    谢离半垂首抬袖掩着嘴角抑制不住的弧度,随即又抬头去看池鸢的眼睛,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谢离眉梢轻轻挑动,似害羞又似欣喜,“一开始就知道,若无你授意,这位薄薰姑娘又怎会出面帮我。”

    薄薰捂嘴乐道:“不错,你猜的不错,的确是主人授意我才出面帮你,小谢离,你真聪明,箭术也不错,我很喜欢。”

    谢离笑着拱手道:“承蒙薄薰姑娘赏识,谢离感激不尽。”说完又转头看着池鸢道:“早闻你在姑苏,我便想着来找你,但途中却被一些事情绊住,听闻王安雇了一些江湖人来对付你,罄月……你可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池鸢眉眼笑得极为柔和,她细细端量着谢离道:“许久不见,你也长高了许多。”

    也……?谢离怔了怔,低眉轻笑:“嗯,既是少年人,必然也会成长,记得以前我只高你寸许,现在好似高出一个头了。”

    池鸢指着远处那处新修缮的园子道:“你的住处?”

    谢离略羞涩的点点头,“嗯,是我的,听闻你在此落脚,便遣人买了附近的园子,但时间太过匆忙,修楫了三日也是勉强能住人。”

    “不错,与我的院子离得近,日后来往也方便。”

    “嗯,的确是这个打算,那罄月,你要在姑苏待多久?”

    “没想待多久,本来打算住几日就走的,没想到却被一些事情缠住了,等上巳节过便离开姑苏。”

    谢离沉默了片刻,斟酌道:“近来得闲,不知罄月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池鸢挑眉看他:“自然记得,瞧你这次来姑苏独身一人没有带仆从,可是已经准备好了随我去江湖游历?”

    “嗯,此行修远盼望已久,还望罄月莫要嫌弃我这个累赘。”

    池鸢最是听不得这些丧气话,拉着谢离的衣袖往竹林那边去道:“胡说八道,走,进屋里说去,上次你就与我说要一起喝酒,来吧,上我那园子里去,我们边喝边聊。”

    谢离愣愣的被池鸢拽着往前走,目光呆呆看着她,只是笑也没说话,这种熟悉的亲切,恍如隔世,次次梦回了多少次。

    刚至云松院,却见正门大开,薄薰赶忙跑上前,却被门后突然窜出来的琅琊吓了一跳,要说薄薰灵识过人,别说离得这般近了,便是离得百丈远的她也能探查到,但偏偏琅琊练就了一身隐匿的好本事,他有心藏起来,薄薰还真察觉不到。

    薄薰被琅琊吓得头发都立了起来:“喂,琅琊小子,你差点吓死我了!”

    琅琊摇着扇子,迈着优雅的步子跨过门槛,冲薄薰笑得一脸得意。

    “你这小妖怪,若真被我吓死了,那岂不是说明本公子本事大?”

    薄薰气得跳脚,指着琅琊骂道:“好你个琅琊,几日不见,这胆子倒是肥了不少,说,那日去林府,你私自跑了究竟去了哪里,为何直到今日才回来?”

    琅琊挑眉笑了笑,目光越过薄薰,正看见池鸢和谢离有说有笑的同行而来,顿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摇扇的动作也缓了,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谢离,转而又幽怨的冲着池鸢使眼色。

    谢离看见琅琊站在院门前,脸上笑容也微微失色,但他素养极好,便是心中计较也施然拱手向琅琊行礼:“琅琊公子,好久不见。”

    琅琊虚虚抬手极其敷衍的回了礼,几步跨到谢离跟前,将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谢公子,你这身行头新鲜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世家公子穿得这般朴素。”

    谢离唇角带笑,话里有话:“既是跟着罄月一同行走江湖,必然要低调一些为好。”

    “什么?你要和池鸢一起行走江湖?”琅琊惊得手里的扇子都掉了,他转头用眼神寻问池鸢,见池鸢颔首回应,他合上嘴,不敢置信的摇头道:“奇了,真是奇了,你一个贵族子弟,为何会想着去浪迹江湖?便是你自个愿意,你的父兄族人会同意?”

    谢离屈身将琅琊的扇子捡起递还给他:“此事谢离早已办妥,不劳琅琊公子费心,我之所愿,惟天地山水,而不在庙堂仕途。”

    “你愿意,那池鸢同意吗?”琅琊还是不死心,当初他死乞白赖的跟在池鸢身边可遭了不少白眼,好不容易有机会更进一步,却没想到……那个人对她……唉,算了,便是眼下他想跟在池鸢身边都不行,那个人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若再不去,他就没法在风雨楼待下去了。

    在琅琊恳切的眼神中,池鸢一脸淡然:“此事我们早已约好,走吧,修远进院说话。”

    琅琊急忙追上去:“啊?等等,你们何时约的,为何我不知道?”

    薄薰伸手拦住他:“你知道作什么,我家主人的约定为何要告诉你?”说完,鼻子轻轻嗅了嗅,“咦,琅琊小子,你做了阳春面?不错,你可真是上道,那我便不客气啦!”

    “喂,等等,小丫头,那是我做给池鸢的,你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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